大明新立,前朝的官员还有许多健在,
这个时候若是展开清算,会人心不稳,
但若等他们尽数死了,那就好办多了。
叹息一声,耿炳文继续开口:
“丈地缩绳这还是小事,至少有迹可循,这寄庄寄住、分家析产可就难办了。
绘制鱼鳞黄册是根据赋役黄册来办,
但一些大户在户籍地以外的地方购置田产,
并故意不在户籍所在地居住,跑到应天江南,
吏员官员找不到地找不到人,这税从何而收?”
武定侯郭英与定远侯王弼眉头紧皱,神情惊疑不定,
正所谓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朝廷要收税,这些大户便想出了此等办法来逃税,能躲一时是一时,未免太过放肆!
定远侯王弼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索性一并充公!”
“你说对了,燕王就这么做的,
可这田产刚刚充公,弹劾的折子就到了应天,
听说有一箩筐,那地现在成了烫手的山芋,燕王现在是想退都退不回去了。”
耿炳文有些幸灾乐祸,朝着王弼抬了抬下巴:
“四王爷得陛下宠爱,又有太子殿下护着,这些弹劾奈何不得他,
但落到你头上不知你扛不扛得住。”
定远侯王弼瞪大眼睛,嘴唇发干,喉咙上下滚动,若有所思地挠了挠头,倒吸了一口气,觉得头皮有些发麻。
朝廷上文武之争初现,或许现在还奈何不得他,但就怕被翻旧账。
“等明日我也大病以后,不听了,老子病了。”
定远侯王弼腾的一声站起身,就要离去,
但七尺长人郭英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拉了下来:
“北征的时候不病,现在想要病,晚了。”
“唉~”王弼重重叹了一口气,心中有些后悔。
耿炳文大病一场,如今却丝毫没有病态,不愧为大明第一守将。
他继续开口:
“相比于这寄庄寄住,分家析产则更为彻底,
北平有人一口气收了将近一百个义子,
将家中的田产都分散出去,各家都口口声声说地是贫田,
可大家都心知肚明,那百余人都是他的佃户,田也是富田,
可就是拿他没办法,北平已经有人上了折子,
这贫田与富田的区分要让朝廷来判断,不应该再交给地方。”
这么一说,王弼与郭英的脸色都凝重下来,
如此一来地方定然不干,这牵扯每年的赋税,怎么会白白交给朝廷定夺,其中利益牵扯甚大。
“那此事如何?”王弼试探着问道。
“还能如何,自然是不了了之,
只不过北平迫于压力,将那人抓了,准备以正典刑!”
长兴侯耿炳文声音嘶哑,淡淡瞥了一眼王弼。
王弼连忙将茶水推了过去,露出笑脸:“来,喝喝茶润润嗓子继续说。”
耿炳文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果断开口:
“说什么?不说了,其中门道多了去了,三天三夜也说不完,
咱们是武将,这些事就让那些文官请操心吧,
去到地方练兵,将兵都聚起来严加看管,也省得出乱子,就算是帮了他们大忙。”
定远侯王弼的脸色来回变换,心中隐隐有些怒气:
“妈的,这都是咱们打下来的江山,哪轮得到那些富户说话。
老子在家中买些地还被那些劳什子御史参了一笔,
他们倒好,抱着大片田产过悠哉日子,朝廷还不能查,税也不能收,哪来的道理?”
耿炳文也有些感慨,长叹了口气:
“这官当多大叫大啊,这钱有多少叫多啊,差不多够花就行了,
你那儿子不争气,别让他到处惹祸,现在不比以往了,
信国公回乡,宋国公被关在凤阳,
颍国公现在和沐侯爷在打东川,没人能护着咱们,还是小心一些为好。”
“不是还有大将军吗。”王弼嘟囔了一句。
长兴侯耿炳文神情晦暗,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哎~陛下说的话大将军未必听,但太子殿下说话,大将军又能如何?”
王弼嘴巴来回张合,不知道说些什么,
太子殿下是大将军的外甥,从小到大都百依百顺,
他跟随大将军打了这么多年仗,还从未见过大将军与太子殿下红过脸。
王弼忽然觉得有些落寞,无奈地摆了摆手:
“咱们都老了,也该找个地方颐养天年了。”
“要养你养,老子不养。”
武定侯郭英猛地站了起来,丢下一句话便匆匆离去。
军帐不远处,大将军蓝玉没有立刻随陆云逸到辽王所在,而是在这军中闲逛起来,
如今天色已然深黑,夜色如墨,
即便已经将要到九月,沛县的天气还是那般炎热,
空气中带着湿润潮湿,让人难受。
陆云逸是北人,此刻身穿甲胄,脑门上已经尽是汗水,不时擦拭。
蓝玉走在一旁,视线轻轻瞥了过来,轻笑一声:
“南方的天气就是如此,空气中带着水汽,穿着甲胄,尤为难受。”
陆云逸不停用手背擦着额头汗水,最后索性将头甲都摘了下来,无奈一笑:
“大将军,这南方太过炎热,军卒训练都不得安生,
若此刻在北方,正是操练的好时候,
秋高气爽,空气清凉,军卒们心中也少一些戾气。”
陆云逸视线扫向四周,
巡营甲士可不能像他一般摘掉头甲,更不能像蓝玉一般身穿常服。
火把的火光轻轻摇曳,他能看到甲士们额头的汗水,还有眼中的烦躁。
如今这军营,就是一个火炉。
蓝玉也颇为认同,轻轻点头:
“北方是好,但军中勋贵大多是凤阳人,要让他们常住北方,无异于夺他们性命。”
此话一出,陆云逸眼神闪烁,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
他先前出言只是为了试探迁都西安一事,
早一些明白军中将领的想法,也能早一些避免日后祸事。
想到这儿,陆云逸眼神闪烁,脸上露出一些笑意,有些埋怨地说道:
“大将军您有所不知,
属下一路行来日夜赶路,将近二十日才从庆州来到南直隶,
若不亲自走一遭,属下都不知大明有这般大。”
说到这儿,蓝玉也笑了起来:
“还差得远呢,从应天到广东还有数千里路,我大明南北纵横疆域万里,可不是随便说说。”
“大将军,此行属下招降辽王,
等辽王郡归复我大明,从辽王郡赶来应天,说不得要将近两月,
我大明疆域的确太大了,应天也太远了,若是北边出现战事,应天的消息太滞后了。”
陆云逸继续开口,声音平淡,但其中试探只有他知晓。
蓝玉轻叹了口气:
“的确如此,若是轻装简行尚可,但带着大军这几千里路要足足走数月,太过麻烦。
军中也有一些将领抱怨,说要早早遣散军卒,
但此行大胜而归,五军都督府想要在应天礼兵,
便没有将军族尽数遣散,以至于拖沓到今日才刚刚抵达南直隶。”
陆云逸眼中闪过一抹喜色,
从蓝玉的话中考量,军中是有一些将领嫌弃路途奔波,京城遥远的。
如此一来,至少一些将领在迁西安一事上不至于反对。
仅仅是得知这些,陆云逸便收获颇丰。
陆云逸脸色慎重,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礼兵?是陛下想要检阅北征军伍?”
蓝玉眼中闪过一丝柔和:
“陛下最近被鱼鳞黄册之事搞得心神不宁,茶不思,饭不想,
太子殿下便觉得应当用北征军士锐气,来杀一杀应天城中的暮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