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太后笑道:“那正好,你在哀家这里用膳,咱姑侄二人坐下来好好说会儿话。许久没见外人,都没人跟哀家谈谈宫外的事。话说……宫外那花花世界,近来都发生了啥,哀家已许久未听他人提及,就由你来讲讲。
“走走走,咱到内殿去。”
……
……
司礼监值房。
当一脸沉重的覃吉回来时,李荣赶紧迎了过去,问道:“那位张阁老去面圣了?”
“没有。”
覃吉神色木然,摇头解释,“这会儿应该还在清宁宫。陛下见等不到人,已先回坤宁宫去了。”
李荣不解地问道:“张阁老入宫已有段时间了,再多话也应该说完了吧?为何到这会儿了还不见他去见陛下?莫非他入宫,就只是为了去清宁宫向太皇太后请安?”
一旁的戴义说道:“或许张国丈是被太皇太后给强行留了下来……姑侄二人一起用膳,闲话家常,倒也寻常。”
“嗯。”
覃吉只是点头,似乎不太想理会这件事。
李荣见覃吉面色有异,试探地问道:“莫非有什么事情发生?”
覃吉苦着脸,抬头看了几人一眼,道:“有件事,未来得及跟陛下讲,怀公公已经于……三日前……过世了。”
“什么?”
几人听了都大吃一惊。
怀恩死了?
且还是死在南下的途中?
李荣急忙问道:“不是说,怀公公的病,最多还能拖个一年半载么?张阁老都已经为他诊治过了?怎还会如此?”
覃吉只是摇摇头。
显然怀恩病情的细节,他们是无法弄清楚的。
怀恩为什么会死在南下途中,以及因什么而死,是因为之前的病而死,还是得了更急的病,再或是其中有什么隐情……只能等进一步的消息传来,亦或者永远不为人知。
“覃公公,可有将此事报给陛下?”
萧敬走过来问道。
覃吉道:“之前离开乾清宫的时候,方才收到的消息,乃地方上加急送来,老朽骤然听闻……心中极其压抑,实在不知该如何跟陛下讲。陛下最重情义,只怕……”
怀恩死了,皇帝伤心是一定的,但至于会有多伤心,那又是另外一回事。
皇帝连自己的老父亲死亡都已经撑过来了,会为了怀恩的死,难过到无以复加的地步吗?
几人都在想,你覃吉说难受,但看你这样子,更像是流于表面。
“我等还是赶紧将此消息,报给陛下为好。”
李荣提醒道,“毕竟事关咱司礼监稳定,不可不慎。”
言外之意,之前皇帝为了给怀恩留面子,一直没有去掉怀恩司礼监掌印太监的职务。
现在人都死了,总不能让一个死人留在官位上,不把坑让出来吧?
覃吉坐了下来,人显得有些恍恍惚惚,摇头道:“老朽就不去了……老朽想整理一下怀公公在司礼监中留下的东西,你们要去,一切随意。”
李荣道:“您不去,怕是不太合适。陛下现在也需要身边人安慰。”
“你们宽慰陛下不就好了吗?”
覃吉继续维持那迷离的眼神,继续摇头:“老朽实在是太累了,精力不济,干啥都没力气……人的精神一直紧绷着也不好,更不能做超过自己能力的事情,老朽还想回家颐养天年,含饴弄孙呢。以后司礼监,就多仰仗诸位了。”
司礼监几人都面面相觑。
都在想,你覃吉可真会选时候撂挑子。
怀恩一死,本该由你顶上去,大家顺位往上,你竟然挑这个时候激流勇退?
如今朝局已稳定,皇帝用人,不一定非得用能臣,用亲近之臣其实就挺好,而你覃吉作为皇帝最信任的近侍太监,本身能力也不低,只要你愿意争取,内相的位置就是你的。
你竟选择不争?
萧敬劝说道:“覃公公,请节哀顺变吧……陛下那边,还需要您辅佐,朝中也不能没有您啊。”
覃吉一脸颓丧地摇了摇头,道:“如果你们实在难以启齿,就等张先生从清宁宫出来,由他去跟陛下提及吧。怀公公待人以善,老朽想在此缅怀他。”
李荣心说,缅怀你奶奶个腿儿。
你是真的愚不可及,还是在这里惺惺作态?
你选择不去跟陛下提,不会是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目的吧?
……
……
当张峦从清宁宫出来时,日头都开始西斜了。
张峦望着天空,不由发出感慨:“转眼一天就过去了,我这都干了些什么啊?”
正要招呼还没跟出来的陈贵,带他去乾清宫,这边李荣已在清宁宫外等候,他侧目看过去,显得很意外,连忙问道:“李公公,你怎会在此?莫非你一直在这里等着呢?陛下急着召见吗?”
“陛下……没催。”
李荣抹了一把眼泪,哭丧着脸道,“乃怀公公,过世了。”
张峦一怔,心下涌现丝不一样的情绪,也说不上是喜是悲,但看李荣的神色,多少还是有些情不能已。
“可惜了。”
张峦叹息道,“他离京的时候还好好的,吾儿还出城去送过他。他南下时,成药都随身带着,怎么会……没道理啊。”
李荣道:“这个消息,太过于沉重,到现在都还没人跟陛下提及。”
“你是想让我……去跟陛下说?”
张峦问道。
“嗯。”
李荣重重地点了点头,“覃公公如今在司礼监值房中,说是要深切地缅怀怀公公,没法去拜见陛下,只能跟您讲了。”
张峦心说,你们这群人够可以的啊。
旁人不知道,你们还不知道我跟怀恩其实不对付?
他死了,这消息你们自己上报皇帝就行,为啥一定得拉上我?是想说,我没给怀恩治好病,赖我喽?
“走吧。”
张峦多少有些不耐烦,挥挥手道,“陛下在何处?抓紧时间去见一下……我身子疲累,还想早些回去歇息。
“李公公,在前带路吧。”
本来陈贵已从清宁宫追了出来,准备替周太后送送张峦,顺带做一些私下的巴结。
但现在李荣已经接手,对他来说,根本就没有资格再靠前,只能无奈地目视二人离开。
第773章 热脸贴冷屁股
坤宁宫内。
张峦跟着李荣到来,简单跟朱祐樘夫妇见礼后,李荣并没有选择离开,就在旁边站着侍候。
张峦刚坐下来,就把怀恩过世的消息透露。
朱祐樘点头:“岳父,这件事我早先一步,已经知晓了。”
“啊!?”
张峦看了眼李荣,心说,你们不是没上报吗?我这女婿为何能早我一步就知晓了?你们连消息有没有传到陛下耳中,都弄不清楚,到底是怎么混的?
朱祐樘面色带着几分哀伤,凄然道:“我已经派人去赐祭了,稍后还会再派人护送怀大伴灵柩回乡。
“岳父,眼下咱得说说,接下来派谁去南边,监督河工事……你有什么好推荐吗?”
张峦看了看桌旁一副不当回事的女儿,略一思忖才道:“陛下,监督李孜省,由臣来提人选,怕是不合适吧?”
“有什么不合适的?”
朱祐樘却显得浑不在意,摆手道,“怀大伴故去,是让人很伤心难过,但逝者已矣,有些事还是得做妥善处置……岳父认为,谁来执掌司礼监为好?”
这话题太过敏感,且还是当着李荣的面提出来的,这可把正侧耳倾听的李荣给吓了一大跳。
张峦急忙道:“陛下,此等事,臣实不应牵扯其中。”
李荣心中无比震撼……
眼下皇帝连司礼监谁掌舵,都直接问张峦的意见,这是何等的信任?这哪里是君王对臣子?根本就是子侄对自家长辈的态度。
不过这也显得当今天子在很多朝事上公私不分,这要是换作一般的皇帝,肯定难以让人理解,就连先皇成化帝都不会如此。
但要说这是弘治帝,是那个自幼没有任何亲情温度的少年天子,好像一切又能解释得通了。
朱祐樘道:“我问过老伴,他说,他不想做司礼监掌印,说是能力不及……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如此一来我只能另觅人选!”
听到这里,李荣心情突然激动起来。
如果说覃吉主动让贤,那岂不是意味着,司礼监论资排辈,就应该由他李荣出来执掌大局?那他就将由秉笔太监一跃而成为内相。
张峦道:“陛下,您跟臣说这个作甚?还是说说谁去监督河工事吧。要不,就派个外臣去,不要找中官了?”
朱祐樘没被张峦的话打扰,继续道:“早些时候,我让人传召覃昌覃大伴回京,本来我是打算让他随时接替怀大伴去南方,在怀大伴病殁前,让他先掌管一下厂卫事务,但现在看来,时机刚刚好。”
就在旁听的李荣,一颗心突然沉到谷底的时候,小皇帝说出了他最担心的事情,“岳父,你觉得由覃昌覃大伴来做司礼监掌印,是否合适呢?”
“这个……”
张峦看了看旁边的李荣,似乎也感受到了对方心中那股失落之情。
张峦在犹豫过后,苦笑着摇头:“陛下,非得询问臣的意见吗?”
朱祐樘道:“问问也好。其实我问过老伴,他跟你一样,不肯提出建议。明明他自己就可以做的事,但他好像……没有信心去做,百般推辞……我也不能勉强,只能另外选贤任能。”
李荣心想,好你个覃吉,太坏了,且还是脚底流脓那种!
明明由你来做司礼监掌印太监,我直接就可以荣升首席秉笔,那东厂自然就会由我来掌控。
旋即李荣又一想,哎呀不对,皇帝之前已说过了,他提前召唤覃昌回京,目的就是让其先执掌东厂,如此说来……怎么看,我都得位列第三席,想逃都逃不掉。
李荣恼恨无比。
为什么怀恩死了,外面还有个资历深厚的覃昌呢?
张峦道:“陛下要是觉得合适,那就让覃昌执掌司礼监,毕竟先帝时他就长期担任内相,经验相当丰富。但有个问题,自从去年年底开始,他就长久在外,对今年来朝堂一系列变化不甚了解,回来后就一定能……胜任掌印之职吗?”
本来李荣已经不报任何希望了,但听到张峦的话,他突然又萌生出一些期冀。
看来……
张峦并不像他所说的,不想干涉宫中事务。
本来什么建议都没有,突然间就问皇帝覃昌是否还能胜任掌印之职,分明是在给他李荣机会啊,不由心中萌生了一丝感激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