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
张玗似乎明白了什么,点头道,“问题是出在家父身上,还是我弟弟身上?难道说,家父的病情有变?他不会是……”
说到这里,张玗已然站了起来。
莫不是我父亲已经病入膏肓,命悬一线,让你来通知我?
不然你为什么一上来就失声痛哭,还这么支支吾吾,好像有难言之隐一般?
张玗这话,把覃吉吓了一大跳。
覃吉心说,咱这位皇后娘娘真是宅心仁厚,都这会儿了,竟都没想是别人有意针对并陷害张家,想的都是自家亲人有危难……
这样优良的品格,必定是医者仁心的张国丈才能教导出来的。
怀公公真是该死啊!
竟能怀疑张家人对大明不利?
谁见过有心当权臣,要祸乱朝纲之人,会在朝局占尽优势的情况下,一直称病不出?甚至连拉帮结派的兴趣都欠奉吗?
说人家是伪装,有装成这样的?
覃吉道:“张国丈的病情如何,老朽不知,想来无甚大碍,毕竟有上天庇佑……情况是这样的,暗中有人要针对张国丈和小国舅,处处设置陷阱和障碍,想让他们……以后再也无法在朝中立足。老朽知晓后,未能将事情如实上报,奴婢有罪。”
张玗立在那儿,人显得很尴尬。
然后翻了个白眼又坐下来,把头调向一边,气呼呼地道:“覃老伴,麻烦你下次说话直接些,干嘛跟大喘气一样,吓死个人知道吗?
“要是再这般,我可要罚你了……哼,我才不管陛下怎么想呢。”
“是是是,是奴婢的错,皇后娘娘就算要惩罚,也是奴婢自找的。”
明明被张玗给教训了,甚至还说要惩罚他,但覃吉不知为何,听到后就是觉得深受感动。
皇后娘娘流露出的才是真情实感!
而不像某些人,明明心中恨极了,嘴上却依旧在装好人。
而咱这位主子,那是有什么说什么,一点儿都不善于伪装。
你做得不对,我就要惩罚你,管你是不是皇帝身边的老仆呢?
张玗一脸的无所谓:“你说朝中有人针对家父和舍弟?这不是稀松寻常之事吗……连延龄他偶尔入趟宫都可劲儿参劾,外戚在朝做官,一定会被人嚼舌根,且多半是认为陛下公私不分,任用亲信……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吗?”
“啊?”
覃吉听到这里,几乎震惊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皇后娘娘是何等宽广的胸怀?
自己家人被针对,还能如此泰然处之地说出来,浑然不记仇般,甚至对那些针对张家人的官员,都能做到宽宏大度。
这简直是千古贤后的典范啊。
难怪咱这位陛下,那么个宽厚仁慈的人,且从来不喜欢跟外人打交道,却在见到咱这位皇后之后,便一心一意,连什么纳妃都浑然不顾……这只是因为皇后娘娘美色在身吗?
纯粹是靠这种真诚啊!
张玗道:“覃老伴,这些事你不用往心里去,我觉得吧,公道自在人心。”
“可是……张国丈为朝廷做了那么多事,怎能……被人忽略呢?”
覃吉抱不平道。
听到覃吉提及自己那不着调的父亲,张玗心里来气,道:“你以为家父会在意这些吗?他这个人啊,你是不知道,早前在兴济时,他就没心没肺的……连他自己都浑不在意,你替他着急有什么用呢?”
覃吉已顾不上感动了,这会儿的他被皇后娘娘的话雷得外焦里嫩,可是话已到嘴边,已然是不吐不快:“奴婢还是要说,这次出手的并不是外臣,而是陛下的身边人,乃怀恩怀公公是也。”
“谁?”
饶是张玗早有心理准备,但听到这话,还是会觉得纳闷儿。
怀恩不是我夫家的家仆,跟你覃吉一样吗?
平时在我面前卑躬屈膝,对我也算是敬重,我丈夫对他也非常倚重,可谓是言听计从。
我还以为他跟覃吉一样都是老好人呢。
现在你却告诉我,怀恩是个坏人?
覃吉一看,更觉得愧疚,心想,以皇后娘娘的宅心仁厚,怎么可能会怀疑身边人呢?这怀恩真不是东西,他难道不是辜负了皇后娘娘的信任吗?
覃吉于是一五一十地将之前怀恩的一系列计划,包括怀恩亲口说出的以及暗中授意的事情,对张玗说明。
张玗默默地坐在那儿,听覃吉讲述一切。
等覃吉讲完后,坤宁宫内一片宁静,张玗保持着沉默,好像是动怒了,又好像是不敢置信。
在张玗没给出明确指示前,覃吉立在那儿,噤若寒蝉,不敢随便发表评论。
张玗终于打破沉默,问道:“这事,陛下不知晓,是吗?”
“是的。”
覃吉恭敬地回道,“不过……有些事,可能早已呈现出端倪,陛下不可能完全不知晓……”
张玗又问:“我张家得罪过怀恩吗?”
覃吉赶紧道:“绝对没有。相反,张氏反倒对怀公公有一定恩情。当初怀公公被放逐在中都凤阳司香,乃令尊跟太皇太后主动向陛下建议,将怀恩召还回朝,让其辅弼朝政。在怀恩生病后,令尊还不避嫌疑,主动为其诊治。”
张玗问道:“那你觉得,怀恩是那种狼子野心,喜欢恩将仇报之人?”
“这……”
覃吉不知该如何评价才好。
换作以前,他或许会帮怀恩辩解一下。
但现在都到这般境地了,剑已出鞘,还有什么转圜的余地吗?
说不定,现在城外的演兵已经陷入到混乱无序的状态,陛下丢了面子,而大臣们则趁机参劾张家父子,要做什么似乎都来不及了。
要真是这样,现在说这些已经晚了。
但他觉得,有些事还是必须要说明白,否则对不起自己的良心……反正也是于事无补,无关乎我是否维持个老好人的形象。
怀公公您看,我只是事后跟皇后娘娘说明情况,并没有破坏你的计划。
张玗道:“这朝堂上,坏人可真多啊。”
覃吉听到这里,陷入到深深的羞愧中。
这话,分明把他覃吉也骂在里面了。
纯真善良且宽厚仁慈的皇后,一心为身边人着想,从来不曾亏待过他们这些身体残缺之人,他们却一个个联合起来,针对皇后娘家人……
这是人干得出来的事吗?
不过,我跟他们不一样,我没参与,且还在事发前,主动交待一切。
我已经尽力了!
覃吉如是安慰自己。
张玗叹道:“事到如今,覃老伴,你觉得我能做些什么?跟陛下说,让他把怀恩送回凤阳去,继续守皇陵吗?他不都已经生了重病,且还……”
覃吉道:“奴婢不知。奴婢只是羞愧难当之下,将自己知晓的事情说出来,请皇后娘娘自行决断。”
……
……
就在覃吉哭诉完没多久,甚至这边眼泪还没干时,就有宫女前来通传,说张延龄已经进宫来了。
覃吉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不是说,这位小国舅正陪伴皇帝,在城外进行兵马校验吗?
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莫非是皇帝那边有事耽搁了,让小国舅先行入宫?
“正好,覃老伴,你去跟我弟弟说明情况吧。”
张玗愁眉不展道,“这些勾心斗角的事,光听着就累。”
覃吉呆怔在那儿,不知该如何应对。
我是来找你哭诉不假,但有些话,我连在陛下面前都不好意思说,你却让我去跟小国舅坦诚相告?
不好意思,小国舅的睿智,早已超出了正常人的想象。要是被他针对了,我就怕以自己这点儿道行,被他生吞活剥了都不知。
“让他过来吧。”
张玗手一挥道。
进来通传的宫女禀报:“回娘娘的话,国舅爷先去了端敬殿,说是要看看那边纺织工坊的情况……之前有宫女说车间里有两台机器坏了,国舅爷正好碰到了就决定去看看,要是小问题随手就修了,要不然也要知道出了啥问题,力争以后尽量避免出现类似的毛病。”
张玗气呼呼道:“快让他过来!都已经进宫了,不赶紧来看他姐姐,跑去修什么机器?都被人踩着脑袋了,还这么悠然自得?缺心眼儿吗?”
“是。”
宫女也不知自家女主人是怎么回事。
之前还好端端的,现在听说弟弟跑去维修机器,就这么上火?
如今大明的皇宫内,得罪了谁,也别得罪皇后啊。
是个人都能看出来,当今的皇帝对这位皇后那叫一个千依百顺,这得罪了皇后,能有好下场?
“覃老伴,你先等等,延龄来了,你好好与他说道说道。”
张玗面色不善,“不过就是当上外戚而已,帮朝廷做点儿事,就惹来那么多麻烦……咱招谁惹谁了?”
覃吉以前是真无法跟外戚共情。
毕竟怀恩做的事情也有一定道理,历朝历代外戚都是需要防备的,王莽篡汉、杨国忠乱唐都是前车之鉴。
但眼下……
在认定张家一家人都是好人的前提下,覃吉就算被骂了,也甘之若饴。
第729章 什么叫胸怀
等张延龄奉召从端敬殿赶到坤宁宫时,尚不到中午。
“给皇后娘娘请安。”
张延龄走进后殿殿门,遥遥向张玗行礼,却只站在门口不肯继续往里边走。
张玗气呼呼地招手:“你小子给我进来!”
张延龄只好挪步上前,走了几步才见到覃吉佝偻着身体立在屏风旁边,而自家姐姐一副凶神恶煞的神色。
张延龄不解地问道:“皇后娘娘,是臣有哪里做得不对吗?”
“哼!”
张玗指了指一旁的座位,吩咐道,“你坐下来,等下我有件事要与你细说!不过在此之前,你先说今天都出城做什么了?”
张延龄眨了眨可爱的大眼睛,摇头道:“我没出过城啊,今儿我就在城里转悠,入宫前去家中别院,给父亲大人用过药。因为陛下让我在中午之前入宫,说是有庆功宴,我就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