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峦无奈道。
“呵呵,你的孩子考什么科举?”
朱见深听了,似乎觉得很有趣。
李孜省在旁笑着回应:“是啊,怎么说贵公子以后都有机会靠荫蔽入朝,走科举之途的话未免太难了。”
朱见深微微颔首,再道:“张卿家,你的孩子全都不成器吗?还是说,只在你眼中他们没什么本事,实际上,不过是心有偏见罢了?”
“不不不。”
张峦连忙道,“臣还有个儿子,聪慧异常,且很多事他都能帮到臣,甚至可以说是家里的顶梁柱。”
“啊?是吗?可是朕听说,太子妃是你长女,家中行一。怎么,你还有个与她年岁相仿的儿子?”
朱见深也很好奇,听张峦的口气,似乎另一个儿子很了不起。
张峦解释道:“那个能干的儿子,年岁尚小,不过十岁冒头而已。”
“哦?”
朱见深听到这里,不由微微皱眉。
张峦不知道皇帝为什么突然对这件事颇有感触,他不由琢磨,我应该没说错什么吧?
李孜省却慧眼如炬。
以他对皇帝性格的了解,显然意识到,皇帝这会儿想的是做父亲的都会不自觉宠爱小儿子这件事……
尤其张延龄还是张峦的次子,而朱祐杬也是皇帝的次子。
李孜省心说,陛下不会是觉得,来瞻他是故意这么说,以此来行劝谏之事吧?
“陛下,臣见过张太常那个小儿子,的确聪慧异常。”李孜省只好帮腔道,“人称小诸葛,人前很有见地,屡出奇言,多有惊世骇俗之举。”
“呵呵,是吗?”
朱见深笑了笑。
有了李孜省这番话打底,他忽然意识到,张峦应该真有个小儿子,且这个小儿子很有本事。
如此一来,那他这个当皇帝的跟张峦的家庭情况就有些像了。
都是大儿子不得宠,二儿子是父亲眼中的香饽饽。
朱见深问道:“那你还有旁的孩子吗?”
“家里尚有一女。”
张峦道,“不过如今年岁尚小,也就八九岁而已。”
“嗯。”
朱见深点点头道,“那朕比你好,孩子多一些。”
说到这里,他这个当皇帝的显得非常自豪。
毕竟换作十几年前,子嗣问题还一直是他的心病,而现在提到孩子的时候,他却倍儿有面子,毕竟眼下他已有十子四女,膝下人丁兴旺,再不复无颜见列祖列宗的纠结心态。
“臣自然无法跟陛下相比。”
张峦赶忙自谦地说了一句。
朱见深笑道:“哈哈,是因为你家中没那么多妻妾吧?”
张峦一怔。
显然一时间无法适应皇帝这种说话方式。
以前他对皇帝的印象,那绝对是高高在上,不容臣下有任何亵渎。
谁曾想,跟皇帝接触后,他才发现这个皇帝其实蛮好说话的,没有想象中的刻薄,还显得平易近人。
“那张卿家,你的长子,在你眼中也是中规中矩吗?”朱见深问道。
张峦摇头道:“不行,在臣眼中,他非常顽劣,一点儿都不成器,因为总在外面胡闹,且喜欢与人殴斗,性子粗野,压根儿就不是个……唉,请恕臣失言了。”
“没事,你直说就好。”朱见深道,“朕还以为,你身为监生,应该能把自己的长子教导得不错。”
“臣没那能耐。”
张峦无奈道,“之前几年臣一直忙于科举,未曾悉心教导孩子,也是这两年,臣偶然发现,小儿子的天分很高,才有意培养。可惜长子已经长定型,再难以改变了。”
“定型了就难以改变……”
朱见深听到这儿,似乎深有感触。
李孜省不由瞪了张峦一眼。
好似在质问,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你就不能说,其实你长子还不错?这样让皇帝产生联想,其实他长子也还不错,然后就把皇位传给长子了?
你现在是在给太子挖坑,知道不?
“那张卿家,你跟太子共事过,你觉得,朕多给太子创造一些机会,太子能得到历练甚至是进步吗?”
朱见深追问。
张峦摇头道:“臣不知。”
这个回答,别说李孜省不理解,连旁边的韦泰都觉得,张峦今天回话也太过谨慎了。
明明可以帮太子说话,张峦为人却好像太过实在了,愣是不往太子那边倾斜。
难道这老小子怕被皇帝猜忌,故意表现得如此大公无私?
“不过朕的确没好好教导那孩子,更没有观察他的脾性!”
朱见深沉吟了一下,道,“既如此,那朕就给他个表现的机会,通州仓之事,下面有上奏,朕一直搁置,没有及时进行处置……一切都交给太子查办如何?”
此话一出,李孜省凑过去道:“陛下,此事关系重大,牵扯到朝中太多人和事。只怕……”
朱见深道:“正因为牵扯太多,连朕都不知道该如何着手解决,若是太子能把关系给厘清,甚至把事给办好,那朕还有什么可担心的?但这件事,朝中人不得出手相助,让他自己去处置吧。”
“是。”
李孜省应下后,又征询皇帝的意见,“那是否应该知会朝中各衙门,方便太子行事?”
朱见深点头道:“韦泰,你去传达朕的旨意,让户部尚书李敏配合太子做事,未来这段时间,太子可以自由出入皇宫,课业上……让他暂时先放放,毕竟圣贤文章什么时候都可以做。”
“是。”
韦泰立即领命。
随即韦泰和李孜省,都有意往张峦身上看。
好似在说,这么安排,那眼前的张太常是否也该参与到其中?
朱见深道:“朕允许太子从东宫讲官中,挑选两人配合他行事。但张卿家你就不必掺和了,毕竟……你还要顾念朕的身体,但要是他求教你,你指点一二也不是不可。”
“是。”
张峦点头道,“臣也的确很难帮到太子,毕竟臣在朝中不认识什么人,还是做好自己擅长的事情。”
说到这儿,张峦还有些心虚。
自己擅长什么?
好像除了脸皮厚点儿,做事的时候胆大妄为,甚至敢在皇帝面前滥竽充数……除此之外,就没别的特长了。
突然又想到,自己运气一向不错,这大概也是自己的优势。
“张卿家,你看朕现在身体如何了?病情可有好转啊?”朱见深问道。
张峦笑道:“陛下,这件事就要问您自己了。”
朱见深皱眉,诧异地问道:“问朕?朕是病患,你要问朕吗?”
张峦道:“肝病不同于其他病症,所呈现出来的不过是身上的黄染征兆,但除非完全退黄,否则短期内判断不出好坏。
“但在好转过程中,也会有很多表现,比如体现在胃口,以及体力恢复等方面,这些都要陛下自己去用心体会,臣光是叩脉是判断不出来的。”
“呵呵。”
朱见深笑道,“张卿家,你与他人还真不一样。太医院的人总在朕面前装得一本正经的样子,好像他们可以把朕的身体情况完全摸透,但实际上朕的病情却一天比一天恶化。到了你这里,既能为朕治病,还不装腔作势,实在难得。”
李孜省道:“陛下,臣从认识张太常开始,就发现他这个人特实在,有啥说啥,不是那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之人。”
朱见深点头道:“朝中基本都是进士出身的官员,有时候行事未免太过迂腐,喜欢把场面活做足,为人还不够坦诚。张卿家,你这样就很好,一定要保持住赤子之心,不能善变啊。”
“是。”
张峦赶紧答应。
“朕今天的确感觉到,身体恢复了很多。自病发以来,朕第一次觉得自己的恶疾有痊愈的可能……一切都多亏张卿家你了。”朱见深道,“你实话告诉朕,朕痊愈的机会大吗?”
“这……”
张峦一时语塞。
皇帝刚说他为人坦诚,转眼就问出这么敏感的问题,我该怎么回答你呢?
李孜省催促道:“来瞻,你照实说啊。”
张峦道:“臣不敢妄言,其实肝病反复无常,自古以来得此病者很多,有的好转了就是真的好转了,甚至终身不再得。可有的突然恶化,甚至……病入膏肓者也不知凡几,臣目前从陛下的体征中看不出是否能痊愈,亦或是恶化……所以……臣无法作答。”
“你这人……”
李孜省很着急。
说两句好听的,哄哄皇帝,你连这都不会吗?
朱见深却很满意这个答案,笑道:“李卿,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大夫最重要的就是对病患坦诚以待,他说得没错啊,现在朕的身体刚有起色,就想痊愈,实在是操之过急了。
“就好像万侍……朕也没想到,她当时……说没就没了,要是能早些知晓张卿家你这么能干,让你入宫给她诊病,或许能挽回她一条命……”
说到这儿,朱见深突然就神容哀伤。
这下连张峦都知道,皇帝这是触及伤心过往了。
张峦连忙劝慰:“陛下,最近一定要保持心情愉悦,要是觉得烦闷,可以看看话本,或是听听小曲儿,要多与身边人谈心……就好像今日阳光明媚,出来晒晒太阳,与人闲话家常,对于缓解病症很有好处。”
“嗯。”
朱见深点头道,“你说话很实在,难得,难得。来人啊,把朕先前吩咐的东西整理好,送到张卿家府上。哦对了,张爱卿,你还在替朕变卖贡品,是吗?”
张峦赶紧道:“臣无能,很多……都无法出手。”
“行,全都赏赐给你了。”
朱见深笑道,“你为朕诊病,朕没什么东西送你。如今边患不断,朝廷也在过紧日子,朕不能赏赐你太多,就拿那些贡品充数……希望你再接再厉,也替朕多提点太子……朕就了无牵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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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4章 帝王心术
张峦与李孜省往宫外走时,还在回想皇帝说的那番话。
突然就觉得肩膀上压力重重,好像自己已经成为大明最重要的辅政大臣,那感觉真就是……难以言喻。
“来瞻,这两天你可有去过太常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