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虽然狼狈不堪但此刻压抑在心头的阴霾终于消失,这镇安府乃是人家保乡军的地盘,贵州的官军断然没有胆量踏入的。
粪操子咧嘴一笑心情也是舒畅许多,但很快他脸上的笑容骤然凝固,因为林子里突然冲出一队手持火铳.身穿紧身皂衣的兵勇,这群人个个体格精壮散发出一股久经战阵的肃杀之气,比此前镇天军遇见的营兵看上去还厉害的多。
“从哪来的?干什么的?”
保乡军第六步兵都二协三司一标标统王大宝缓缓走前,扫了这群皮包骨头眼窝深陷的流民一番,发现其中不少人还拎着砍刀.竹矛之物,继而严肃道:
“把手下的家伙都放下,否则后果自负。”
话音未落,他身后的数十名士兵已经“唰唰唰”的举起了火枪,将铳口对准这群持有武器的难民。
第180章 粪操子庆远行
被这么多铳架在头上粪操子脸上的表情变幻不定,随后示意让手下都把武器放下,反正以这种装备差距,对方要真准备要自己的命,也就是一排铳的事情。
此时,不少人已经被这场面吓得战战兢兢,听到他的话后连忙纷纷把手里的家伙一扔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
“好了。”
标统王大宝挥了挥手,身后的士兵顿时将端起来的火枪放下,然后好奇的打量着这群人。
近来这庆远.镇安二地热闹无比,前者毗邻贵州后者挨着云南,每日都会有数百甚至上千的两省流民.流贼逃来。
大部分人都很老实,但仍有少数义军出身的流匪桀骜不驯,甚至仗着人多势众欲图就地上立个山头。
当地的卫戍军与这些家伙爆发了几次冲突,后来大将军直接把一部分保乡军派过来,因此标统王大宝在看见眼前这群人携带刀矛武器后才会反应这么大。
随后在问话的过程中他了解到粪操子这数十号人乃是自贵州而来,历经千辛万苦才抵达此地,也是为了讨个活路而已。
王大宝心中多了几丝同情,说话的语气也不再那么生硬,他自己也是贫苦军户出身,十分明白这些汉子的难处,无非官逼民反而已
“尔等向那边走上个一两里地。”他指了指身后的方向接着道:“先去喝碗粥,然后会有人带你们检查。”
懵懵懂懂的粪操子等人被两名士兵带领,半晌后便来到一所庄子,这里此前居住着百十户人,但现在已经被保乡军临时征用了,村里的百姓则被雇佣做着一些熬粥之类的杂活。
大将军徐晋在得知云贵百姓携家带口的朝自己这边逃来之后心中没有太大意外,按照时间来算大明也该再次聚兵讨伐自己了。
只是不知此次是何人领兵,但据他推测应该不大可能是卢象升或者孙传廷这种猛人。
这明廷此番定会举数省之力兴兵,那么毗邻岭南的云南.贵州自然会被囊括在其中,这两省又穷的叮当响,依照惯例大明定会在当地募兵练勇,那饷银方面也只可能就地摊征,毕竟崇祯也是个穷鬼,就算想拿银子也是有心无力。
因此,霎时间涌来的大量流民亦让徐晋从侧面了解到大明正在这二省之地横征暴敛.操练兵勇,那么其起兵的具体时间便很容易推算个大概。
而同时,对于这些投奔自己的流民,徐晋令户部妥善安置,反正充其量也就一两万而已,目前还是消化的了的。
话说这粪操子等人来到面前的村庄之后,顿时被淹没在人群之中,这庄子外面遍地都是衣衫褴褛肋骨清晰可见的流民,乌泱泱一片至少上千人。
此刻所有流民正在那些彪悍军士的呵斥下排成了一个个歪歪扭扭的纵队,浓郁的米香味从前方飘来顿时引得无数人咽口水。
粪操子有些局促不安的站在一支队伍之中,这米粥的香味顿时让他肚子咕噜噜的响了起来,他差不多十来天都没有吃过正经粮食了。
过了好大一会终于轮到了他,施粥的是一名样貌寻常的圆脸农妇,但在粪操子眼中却宛若观音娘娘一般。
弯腰从竹筐里拿了一个陶碗后,圆脸农妇用木勺从热气腾腾的大锅中搂了一瓢糙米粥,动作熟练的倒进碗中。
粪操子顾不上烫连忙将粥本能的护在怀中,同时一对虎目警惕的在周围扫来扫去,随便找个人少的地方蹲下之后便狼吞虎咽起来。
这糙米粥绝对是他吃过最好吃的东西,不仅很是浓稠里面还煮了一些番薯.土豆之类的东西,喝起来还有些甜滋滋的。
跟他一块从山里逃出来的弟兄们此刻也顾不上说话,而是专心致志的对付起了这来之不易的美食,没有筷子不要紧直接折两根树枝便是,性子急一些的则干脆用手挖着粥里的土豆番薯吃,顿时被烫的吱哇乱叫。
众人一碗粥下肚恍若隔世,肠胃中如同刀绞般饥饿感消去大半,取而代之是仿佛两世为人的满足感。
粪操子正舔着碗底,看见前面的热闹景象便带着手下的弟兄们也凑了上去,原来是一名头戴方帽的小吏在宣讲着什么。
“尔等食毕之后便到那边的帐中接受检查,患疾者需要就地隔离直至恢复...”
粪操子从人群中探出脑袋竖着耳朵听了片刻,这黑衣小吏的大概意思就是让这些流民排队去前面的大帐中接受什么检查,如果身体有疾病的就不能继续前进了,而是要闹什么隔离,直到恢复健康。
又排了半晌的队,直到粪操子已经将肚里的食化的差不多,终于轮到了他。
“褪衣躺下。”
这个帐里正有七八名保乡军的军医,正在对那些躺在简易木床上神情不安的流民进行身体检查。
虽然帐中并无女流但粪操子还有些羞耻,他老脸一红张了张嘴后最终啥也没说,而是慢吞吞脱了个精光,眼神中有一丝难以言表的紧张。
那名表情严肃的军医穿着干净利落的青色褂子,走向前先是将粪操子的皮肤仔细观察了一遍又按了按他的腹部,随后却对着此人背上的那道伤痕皱起眉头。
镇天军在独山州与当地乡勇激战一场死伤七八人,这粪操子也挂了彩背上挨了一刀,这短时间已经发炎红肿了,虽然这种程度的疼痛对于他来说完全忍得住,但在军医看来若是不及时处理的话后果很难说。
接着,军医在与同伴商议后珍而重之的从那口箱子里取出一个蜡油封口的青瓷小瓶,里面绛红色的液体发出阵阵刺鼻气味。
原本医用酒精是透明的,但出于掩人耳目的目的,柳济文给里面加了少量无害的矿植物颜料,看起来与药酒十分相似。
伤口被酒精一蛰后顿时疼的粪操子呲牙咧嘴,不过他闻见这浓郁的酒味便知道大夫是为自己好。
从帐里出来后粪操子终于到了最后一道关卡,面前的空地上摆着数十个案桌,许多头戴方帽的小吏正不断向流民问话,并将信息登记在册。
所询问的内容包括贯籍.身份.特长等等,这一步也是为了防止流民中混来心怀不轨的家伙。
第181章 将军的恩情还不完
粪操子的运气不错,这几关都顺利通过,不过在被问到有什么特长时,此人顿时面露难色。
“小的会挑粪。”
就这样他被分到了庆远府的桐县,在保乡军的养殖场当了一名杂役。
这活虽然不轻但是能吃饱饭而且还有银子拿,因此粪操子很是满足。
至于原先的那些弟兄皆分到了活计,填饱肚子还是没问题的,眼下虽然被打散但日后自能相见。
而这些从云贵二地跑过来的流民皆对这岭南的变化瞠目结舌,随后便是深深地羡慕。
三省同样都是穷弟兄,可人家大将军统治下的百姓过得可比他们好上十倍不止。
尤其是在众流民从当地百姓口中得知那均田薄税之事乃是千真万确后,这种艳羡的心理也就达到了顶峰。
人比人真是气死人,大家都是地里刨食的泥腿子,自己辛苦一年到头还是个前胸贴后背的苦哈哈,人家岭南的百姓在地里踏踏实实干上几年,不说衣食无忧了,大瓦房都能盖上一两间。
这到底是哪出了问题?
这些流民想不通,也不愿意去细想,众人现在只渴望保乡军不要赶走他们,分田授地就不敢想了,只要能留在这里最起码不会饿死。
当然了,流民中比较有上进心的青壮则另有打算,此些人非常想参加保乡军的队伍。
光每月两个银元的足饷就能让多少人为之疯狂,流民们已经大致弄清楚了这里的货币体系,那一枚银元和一两雪花银的价值相当,甚至还略高些。
更别提除此之外保乡军的伙食待遇,不光每天三顿干饭管饱,竟然还能吃到肉!
这简直就是神仙般的日子呀,也许对于这些贫苦百姓出身的流民来说,他们实在无法想象那位传闻中的大将军究竟是何等的存在。
竟然愿意给手下的大头兵吃这么好的东西,发这么多的银子。
去打探消息的几个流民青壮很快哭丧着脸回来,接着告诉翘首以盼的众人,人家保乡军暂时没有征兵的打算,所以大伙还是先找个营生糊口吧。
不过,这几人倒也带回来了个好消息,他们从那些吏员口中得知,保乡军不会将大伙赶走,搞不好还会分地。
果然,数天后在流民聚集的地方有吏员前来宣传,告诉众人仁慈的大将军准备分给流民一些荒地供其开垦,到时候大伙一块热热闹闹的干,而且还会有衙门的官吏前来帮忙。
垦田之事自是相当辛苦的,但耕田乃是农民安身立命之本,有了土地之后大伙也就像那野草一样有了根须。
“将军的恩情还不完呐!”
一路从贵州黎平府逃难过来的杨老汉潸然泪下,对着思明府的方向拜了又拜。
他已是风烛残年,牙快掉光了说话都漏风,此刻却想起来沿途的伤心事,不由悲从心来。
杨老汉一家本有薄田三十亩,五人口虽然过得拮据无比,但如果不遇见什么灾年的话还能囫囵活着。
前不久,黎平府的百姓头上摊了个剿贼捐,杨家这五口人算下来竟要缴整整二两银子。
天地良心,别说二两,杨老汉多少年都没见过碎银子了。
地里打的那点粮食本来就不够吃,大儿子是长短腿的跛子,干不了重活,小儿子倒是孝顺,找的婆娘也是个勤快人,年前刚生了个囡囡。
反正这钱肯定是拿不出来,衙役也不跟这些刁民废话,而是转头就把那三十亩地给充公了。
想要回来也行,先把银子交了!
杨家人无奈,失去了赖以生存的基业以后只好外出逃难,这一家五口人与其他流民还遇见了好几次官府的抓捕行动。
不过杨老汉运气比较好,带着家人躲过此劫。
但随后发生的事情却令人闻之叹息。
“爹,你把孩儿吃了吧。”
在都匀府的老林中,一座昏暗的山洞里头。
跛腿的杨家老大突如其来的话将众人吓了一跳。
杨家老二动作迟缓的转过头,他的眼窝深陷,消瘦的脸上没有半分人色,活像一头干尸,闻言恼怒道:
“大哥,勿要讲胡话!”
一家人逃难的时候走的匆忙也带不了太多粮食,随后又被饥民抢夺,如今早就油尽灯枯了。
每日只能靠采集野菜或者抓一些小鱼小虾来维持,但流民何其多也,即便是这玩意也都被人抢完了。
由于长期挨饿,杨家老大患了严重的水肿,本就不太方便的腿脚这下连站都站不稳了。
他斜靠在洞壁上冲着父亲和弟弟咧嘴一笑,浮肿的眼皮子眯成了一条细细的缝隙,有气无力的说道:
“我肥,油水大。”
杨家老大秉性纯良,他天真的将自己浮肿的躯干与发膘的猪羊联想到一块去了。
杨老汉对自己这个可怜的长子心疼不已,天底下最大的痛苦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可自己看着儿子病入膏肓却什么也做不了,这是作为父亲的最大悲哀。
他暗自下了决心,反正自己这把老骨头也活不了多久了,硬挺着也是拖累别人,不如干脆自行了结,用这副躯壳当养料,这样的话儿女就才有希望在这吃人的世道活下去。
只是自己毕竟风烛残年,一身的肉肯定也是极老,也不知道囡囡能不能咬动…
夜里,杨老汉蹑手蹑脚的爬起来,看了一眼尚在襁褓中娃娃后默默的叹了口气,后者的小脸有些干瘪,这两天都不怎么哭了。
他摸了摸怀中后突然有些释怀的笑了笑,那里藏着一柄锋利的小刀,是陪伴自己多年的老伙计。
杨老汉在农余兼职骟猪,这把刀子乃是老伴当年用自己嫁妆打的,对其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
他暗自思量着,等天亮便拿这刀子出去找人看能不能换点粮食,哪怕只有一两斤麸子也行,自己死前好歹让娃娃们吃顿饱饭。
在这胡思乱想之中杨老汉沉沉睡去,直至被儿媳惊恐的尖叫声惊醒。
杨家老大死了。
于昨夜用碎瓷片割破了自己的手腕,就这样一声不吭的任浑身血液流尽。
杨家人大哭了一阵,但没有维持太久,因为哭也是需要体力的,他们并没有多余的体力可以浪费。
晌午,儿媳妇将一盆香喷喷的肉块放在地上,杨老汉和幼子神情恍惚,三人的目光皆有些躲闪,不敢与别人对视。
第182章 大周王朝
靠着这些肉干,杨老汉一家人才熬了下来,最终来到这庆远府。
这些故事听的旁人皆是一阵摇头叹息,大伙都很能理解这老头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