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氏不敢置信的道：“这……这可是真的？莫非是我哭晕头了？”
先前尖刻的妇人走过来，亲切的道：“真真的，不信嫂子你问那位。”
张氏看向沈炼。
沈炼目光复杂的看着杨胜，方才他看到了蒋庆之的另一面。
这个对儒家下手狠辣的长威伯，这位把敌军尸骸堆积成山的杀神，方才竟然对着一个民妇、一个孩子如此温和。
而且不惜破例。
沈炼知晓蒋庆之不是作态。
沈炼点点头，“这位便是长威伯，他既然开了口，丧事过后就让孩子去武学。”
进了武学的杨胜，后半生就有了出路，不，是有了锦绣前程。
不用担心孩子的未来了。
张氏心中一松，此刻所有的精神仿佛一下就消散了，悲痛猛地从心底深处涌了起来。
她跪下，仰头嚎哭，“夫君，你在天有灵就来看看，看看大郎。大郎有出息了，他有出息了呀！”
对于未亡人来说，当心中重压一朝散去后，那悲痛就会如同洪水涌来。随后只能用时间去消磨它。把它从洪水慢慢变为小河，小溪，直至变成心中的那股潮湿。
而严嵩父子此刻却觉得自己要过的是一条大江。
那条大江有个名字，叫做户部。
六部中，吏部看似最重，实则在朝官眼中，户部才是真正的老大。
吏部管着官帽子，但最终决定官位的不只是吏部，还有各自背后的势力，以及各方角力。
户部手握钱粮，若是当家人本事大一些，强项一些，甚至能让帝王也无可奈何。
比如说当年的夏元吉便是如此，成祖一生做了不少大事儿，耗费的钱粮更是能令后世户部尚书们闻之就想上吊。
但夏元吉就是有本事把大明财政梳理的井井有条，不但没耽误朝中大事，而是还蒸蒸日上。
当下的户部尚书吕嵩开源的本事远不及夏元吉那位前辈，但却守财有道。若非这位守财奴……这是外界对吕嵩的称呼。若非这位守财奴在，道爷这几年怕也没法安坐西苑。
“户部以用度紧张为由卡住了虎贲左卫扩军，陛下恼火，可吕嵩做事滴水不漏，且这几年做的也不错。”
说到做的也不错时，严世蕃也难免讥讽道：“守财奴做的不错。”
作为首辅需要掌控两个地方，其一是吏部，其次是户部。而道爷当初让吕嵩执掌户部，就有牵制严党的味儿。
吕嵩对严嵩父子，乃至于对严党历来都不假颜色，这几年严嵩的不少谋划都卡在了户部，只能徒呼奈何。
“户部卡住了此事，陛下却寻不到借口动吕嵩，故而让咱们父子去寻户部的过失，这是要敲打户部，敲打吕嵩之意。”同样是嵩，严嵩对那位吕嵩却有些无可奈何。
“那贪腐案若是办好了，便是对付户部和吕嵩的利器。”严世蕃冷笑道：“此事还得要倚仗一番锦衣卫。”
“陆炳……”严嵩沉吟良久，“若因此事欠下他的人情……妥当否？”
“没什么不妥当。”严世蕃说道：“陆炳从咱们这里拿了多少好处。他真以为当初帮咱们一把，把夏言拉下来便能一直占咱们的便宜？
当初是谁跪在夏言身前苦苦哀求，只求夏言放自己一马。若非咱们出手，夏言迟早会把他给弄掉，去除一个眼中钉。”
“罢了。”严嵩随即令人去请陆炳来。
“户部那事儿……”陆炳看了严嵩父子一眼。
“老陆，莫要搪塞，这是陛下的交代！”严世蕃冷笑。
“好说！”陆炳随即去安排。
“就怕阳奉阴违。”幕僚说道。
“他兴许会，但后果……”严世蕃说道：“户部卡住那事儿，便是给陛下添堵，查户部贪腐，便是陛下的反击。陆炳若是阳奉阴违……芮景贤可不是善茬！”
“蒋庆之呢？”崔元问道。
自从妻子怀孕后，蒋庆之就几乎隐身了。
严世蕃突然想骂娘。“我倒是忘记了他，虎贲左卫乃是蒋庆之的禁脔，这事儿该他着急啊！去个人，把里面的内幕透给蒋庆之。”
第608章 来，说来我听听
“城外的墨家工坊遇到了麻烦！”
去寻蒋庆之的严世蕃在新安巷扑了个空，得知了这个消息，
“什么麻烦？”严世蕃问道。
随从说道：“说是那些工匠和墨家的规矩格格不入，能偷懒就偷懒，且打造出来的东西不堪用。据闻虎贲左卫那边退了不少火器回去。若非那边是墨家，颜旭就准备打上门去……不过还是有人说这是草菅人命。”
严世若有所思，“让将士们拿着不堪用的火器上沙场，这……蒋庆之如何应对？”
“据闻焦头烂额。另外，工部那边不少人幸灾乐祸，说蒋庆之这是挖人墙角得了报应。”
严世蕃笑了笑，“这厮总算是遇到麻烦了。”
工部，一群官员正在议论此事。
“那些工匠都是老油子，偷奸耍滑最是在行。手艺有没有？有。这等人看似身份卑微，骨子里却看不起咱们这些外行。
蒋庆之若是强硬，这些人表面服帖，暗地里却会使坏，或是想法子磨洋工。”
“一百工匠每月光是俸禄就不少，养着他们可不轻省。蒋庆之好不容易把这些工匠弄了过去，若是还回来……呵呵！”
“他哪里拉得下脸！”
“羞刀难入鞘。”
蓝臻自尽了，朝中给出的结论是贪腐。但工部不少官员依旧有些兔死狐悲，物伤其类的感觉。
所以得知此事后，这些人明着忧心忡忡，暗地里却幸灾乐祸。
“尚书来了。”
姜华来了，众人赶紧一脸忧国忧民模样。
“尚书，那一百工匠据闻在城外颇为艰难，如今都停工了。”
“尚书，要不……暂且把他们弄回来？咱们这里不少地方都缺人呐！”
姜华也知晓了此事，想到最近工部好工匠缺的厉害，不禁心中一动。
“去城外看看。”
一百人要不到，一半呢？
有五十个好工匠在手，今年的任务就容易了不是。
而且还能帮助羞刀难入鞘的长威伯解决一个麻烦。
少养五十个你用不上的工匠，这也算是人情吧？
实在不行，我借人行不行？
……
工部把一百名工匠按照五批，一批二十人送到了城外墨家基地，被蒋庆之嘲笑为抠抠搜搜，并在一次和姜华碰面时，说他该去户部。
户部就需要你的抠抠搜搜。
这批工匠到位后，冯源马上就开始了培训，随即开始打造。但没过多久，虎贲左卫就反馈墨家这批燧发枪有问题。
冯源无奈，只好重新给这些人讲解一番打造的要点。
“燧发是一套装置，必须要打造精巧，尺寸万万不可偏差。”冯源拿起一套燧发装置，给工匠们解释着。
随后他再度强调了公差，工匠们马上就开始发牢骚。
“这也太小了吧？”
“老冯，这般小，咱们得多做不少活儿！”
“就是，工部从未要求这般精细过。”
这时外面有人进来，冯源一见赶紧行礼，“见过伯爷！”
蒋庆之拿过燧发机构，模拟打火，“知晓这是什么吗？”
蒋庆之举起手中的燧发装置，“这是将士们手中的杀敌利器。若是上了沙场，敌军铁骑就在眼前，将士们扣动扳机，却打不着火，随后敌骑冲杀过来……那就是屠杀。”
张居正今日来给孩子们授课，此刻也跟着来工坊看看。他很是好奇的看着那些床子，以及那些看着很恭敬，可眼神中都是不以为然的工匠。
“术业有专攻。”王庭相对这个‘年轻人’的印象不大好，觉得太过倨傲，“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冯源管不住这些人。”
张居正淡淡的道：“冯源本是工匠。工匠管工匠，看似内行管内行。可谁也不服谁。这边听闻打造火器颇为不顺，我看多半是这个缘故。”
啧！
老夫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你娃就说内行管内行……虽然你分析的有道理，但就不会婉转一点。
打老夫的脸很有趣吗？
王庭相觉得年轻人真是没礼貌，不尊老。
“那你觉着该如何解决？”王庭相笑吟吟问道。
你牛逼，你倨傲，那么，给个解决的法子呗！
倨傲的人都受不了激将法。
果然，张居正挑眉，“换个人管着。哪怕是伯府中的护卫也好。”
“就这？”王庭相呵呵一笑，“护卫不通工事，若是被糊弄了呢？”
“可让冯源协助。”
“你这是前宋冗官的味儿。”
呵呵！
张居正没想到老头儿竟然这般穷追不舍，他笑了笑，“二人之间正好互相监督。王公以为如何？”
来，你有本事就想个比我更好的法子。
王庭相一时间陷入了沉思，半晌干咳，“这事儿吧……”
“王公只管说。”张居正追问。
年轻人啊！
得势不饶人，这不好……王庭相有些羞刀难入鞘。
这时蒋庆之说道：“如今天下看似太平。可南边倭寇依旧不少，依旧在虎视眈眈。北方的俺答正冲着大明龇牙。当倭寇登岸，当俺答铁骑南下，当百姓流离失所，惨嚎无助时，谁能去拯救他们？”
“是大明将士。”蒋庆之说道：“他们手持的便是你等打造的火器，当将士们拿着打造精良的火器击败敌军。”
他再度举起燧发装置，“当捷报传来时，本伯将为你等庆功。这军功中，有将士们的一半，也有你等的一半！”
轰的一下！
张居正和王庭相发现气氛变了。
那些工匠的眼中突然多了光，炽热的令人不敢相信的光。
“伯爷，这……这军功能有咱们的份？”一个老工匠颤颤巍巍的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