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在衙门里穿的就是窄袖的绛褠衣,那直直窄窄的袖子,与佐史等正式吏一眼就能分别开来。
怀玉等九个捉钱令史,也不是正式编,但他们为衙门创收,连县令等主官都指着这公廨钱能够准时缴息以增加份收入,捉钱品子们的地位自然也就超然一些,何况这些人与出身普通的编外吏不同,他们多是六品官及三品以下勋官的子弟。
怀玉听明白了,他这是享受科级待遇了。
朱衣吏,黄衫吏,皂役,这是县衙的三大阶层,朱衣吏就是他们这些穿朱衣的,基本上也叫刀笔吏,负责文书这块,有编制内的穿绛公服,也有编制外的穿绛褠衣,很好分别,统称杂任。
而穿黄衣的叫杂职,他们类似于明清的三班衙役,比如典狱就是主要负责看守监狱,问事主要负责刑杖,白直则是负责长官左右护卫开道等。
州衙则还有执刀,是护卫。
不过县衙的正式典狱仅六人,问事四人,白直八人,所以实际上这些黄衫衣的都是班头队长,每人手底下还有一班县里征召上来的白丁、中男的差役,那些人穿皂衣,最底层。
文职的刀笔吏,明显是高于跑腿办事的那些人的。
赵书吏帮忙给怀玉换上了绛公服,穿着倒像是新郎官。
“例来庶民成婚,是允许向上借服的。”
所谓借服,也类似于低级官员穿高级官员的服色,比如不满五品的赐绯,不满三品的赐紫。同样民间庶民无品级,正常是不得穿品官服色的,但结婚是大日子,所以允许庶民穿上流外官的绛公服,正是怀玉现在这身。
“二郎是品官子弟,将来大婚可以借服,却是能穿青色爵弁礼服,头戴垂缨黑弁冠的。”
庶人叫假服,勋贵官员子弟则可以摄盛。
穿上绛公服,再配上黑介帻,腰间再系上那条秦王所赐铜銙七环蹀躞带,再系上那枚秦王所赐金刀子,在这衙门里的一群朱衣吏、黄衫吏、皂役之间,立马鹤立鸡群与众不同了。
两位司户佐亲自去仓库把五十贯公廨钱取来,下县里六曹事务,只有户佐和法佐各二人,他们是县尉的直接下属,协助主管六曹事务,在这衙门里,其实权力挺大,但连背景很厚的张县令,都那般对武二郎客气,他们又岂会不懂。
“咱们赵县尉最近去长安公干去了······”
在京县,长安万年两县,县尉各有六个,一个县尉负责一曹,而在上县,虽只有两位县尉,但司户佐司法佐却各有四个,诸州的六曹各有一个参军。
有一个县尉是专门负责司法捕盗的,称为捕贼尉。
但在下县,就一个县尉,他是负责六曹日常事务的,相当于是个常务副县长。县尉不在,司户佐直接负责把钱交给怀玉。
外圆内方的孔方铜钱,一串串的装满了一口口大箱子,怀玉头一次看到这么多的铜钱。
“这些都是新钱,每一枚都是长安钱监所铸开元通宝钱,没有一枚五铢旧钱和私钱。”
怀玉上前,这些钱十分诱人,但并不是想象中黄灿灿的黄铜钱,也不是青绿色,拿起一串,十分沉重,每枚铜钱都是铜质细腻,十分有光泽,不黄不青稍泛点白。
“开元通宝乃铜锡铅所铸,看着泛点青白色,这可是品质极佳的好钱,”山羊胡的王户佐拿起一枚钱举起,眼中满是赞赏,“每枚开元通宝钱径八分,重二株四,十文重一两,千文一贯,重六斤四两。”
“我在衙门做吏三十余年,经手无数钱币,可都不及此钱精美,你看这上面直读的开元通宝四字,写的多好啊,这可是本朝银青光禄大夫欧阳洵所写,那是当世书法宗师呢。”
王户佐给怀玉五万公廨本钱,全是这等好钱。
清点,画押。
这钱便已经属于怀玉负责经营,每月他得及时上缴利息四千钱。
怀玉倒没什么压力,他觉得应当问题不大。
“二郎,这开元通宝十分精美,但朝廷铸币量不多,每钱炉一年能铸钱三千三百余贯,但铸开元通宝以来,一年最多也没超过三十炉。”
一年铸币量不足十万贯,对于大唐来说,这明显是远远不够的。
“二郎现在领的都是这好钱,你可以先用这钱到市面上换些其它旧钱,可以换到更多的钱,然后再拿去放贷,收回本息的时候,还可以收开元,这一进一出,又能获利不少。”
赵书吏又出了个点子,十足的奸滑。
劣币驱逐良币那是市场本能,武德开元通宝精美含铜量高,但发行量少,市面上的其它旧钱流通依然多,质量远不如开元,百姓天然就会收藏好钱,甚至会主动去兑换好钱储藏,这就是套利空间。
旧钱放贷,到时收回本息的时候却要收好钱,这未免就是仗势欺人,甚至是变相的提高利率。
这老赵一肚子坏水,脚底流脓的坏种,不过别人为他谋利,他也不好指责。
五万钱,足三百多斤,怀玉让分装成五袋,每袋一万钱,足六十四斤。
钱串在袋子里发出叮铛的好听声音,抬钱的民夫们都兴奋的满眼放光,好像这钱是他们所有了一样。
“二郎打算把钱放给谁?我倒是认识一些商人,可以介绍给二郎。”赵书吏笑着道。
怀玉只是笑笑,“多谢赵兄,回头再说吧。”
那边山羊胡王户佐也凑过来,“要是二郎有路子方便放贷,本钱不足的话我们手里头倒也还有些的。”
怀玉稍一愣就听出这老头的话中之意,他想搭便车,不管是自己的钱,还是公款,都想借怀玉手放贷,这利息到时肯定也要分怀玉一些。
这赵书吏和王户佐都一样,一个说要介绍商人借贷,肯定也是要从中得利的,一个说要拿钱给怀玉放贷,同样是要得利。
这些朱衣刀笔吏,看着身份卑微,实则一个个奸滑如油,狠着呢。
跟这群各怀鬼胎的县衙朱衣吏、黄衫吏、皂役等新同事们打招呼告别,怀玉便迫不急待的带着钱离开了,他打心里不太喜欢这群人。
路上,赵成一家子跟着马后跑的飞快,似乎那马背上的铜钱,也有他们一份似的。
怀义则关心的问怀玉有什么计划,这每月四千钱的利息可不少。
“阿兄,我打算拿这钱自己经营点买卖。”
“经营买卖?”
“用这做本钱采买药材,然后配制伤药出售,阿兄也体验过我这伤药的效果,程大郎可是重金求药,配好了估计不愁卖。”怀玉十分自信。
什么年代,这药也是暴利买卖,毕竟寻医求药不问价嘛。
(本章完)
第12章 李三娘子
2023-08-01
三原县城返回龙桥堡二十余里,靠近李家庄时,半路一骑人马疾驰而来,踏起漫天烟尘。
怀义眉头皱起,警觉的将弓取下上弦,又把横刀扔给怀玉。
“马贼?”
怀玉有些怀疑的问,三原可是号称关中的白菜心,虽然眼下隶属北泉州而不是直接隶属雍州,可也没道理大白天的出现马贼。
赵成则脸现惊惶,“莫不是突厥狼崽子来了,听说突厥人先前在灵州一带击败官军,已经攻陷会州,杀入陇右凉兰秦渭等地······”
怀义打量着那烟,“大约只有十骑,不可能是突厥人,他们还被挡在萧关、陇山之外,也不太可能是马贼,但咱们现在带着五万公廨钱,小心一些更好,你们都靠拢点。”
看着越来越近的烟尘,还有越来越响的马蹄声,怀玉既紧张又有点兴奋,握着横刀的手也用力过度指节发白,而赵成已是面色苍白,他婆娘郭阿白甚至已经开始慌乱的发抖。
马蹄如雷。
那队骑士一驰而过,并没停留,直接奔入李家庄去了。
大家松了口气。
怀玉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望着李家庄,刚才他隐约看到那些骑士都很年轻,虽身着男子衣衫,幞头长衫的可还是看出好像都是些年轻女人。
“那些是李家人?”
怀义将弓弦重新取下收起,“那是李三娘子。”
“李三娘子?”
“永康县公胞兄的嫡孙女,听说因年幼丧母,便自小是由永康公夫人张氏抚养长大,平时大多是住在长安平康坊的永康公府里,偶尔会来三原李家庄,这火急火了的奔驰回来,估计是出什么事了吧。”怀义对隔壁李家也算有点了解。
怀玉望着李家庄若有所思,对刚才那个纵马疾驰而过的李三娘,留下很深印象,只觉得她策马奔驰的样子真的非常英武飒爽。
回到龙桥堡时,已近黄昏。
当武士恪见到怀玉兄弟从马上取下几大袋铜钱,后面还跟着一群衣衫褴褛的人,还以为他们刚去做了票无本生意回来。
“咋咧?”
当那一串串精美的开元通宝摆在面前,老武也不由的眼睛放光,虽说也是致仕军官还是个小地主,但武士恪平时也没见过这么多现钱。
“阿耶,这是五十贯公廨本钱,我现在是咱三原县的捉钱令史,这本钱每月得向县里纳四千利息。”
他把此次去白鹿原收地,以及回来拜见张县令,及接了这捉钱色役的事交待。
怀义也取出重新登记好的户口牒簿,“二郎的户口也上了,我们的那三百亩地也都登记上了,就是咱家的户等也升了,现在是中上户了,这户钱要涨了。”
老武接过户口簿牒仔细瞧过,尤其是确认那三百亩地都登记在上后,笑着收起,“中上就中上吧,咱添了三百亩地换个中上户,也值当。”
大唐开国之初,户分三等,后来又改为九等,上户四等,中户三等,下户两等,上上、上中、上下、中上四等为上户,按百姓丁中人口,钱财多少、宅地奴婢数量等划分等级,这个户等是征发赋役的根据。
户等高交的户钱多,同时承担的杂瑶、色役也是派发不同的,诸如州县里的杂任杂职,或是里正村正渠头这些,一般也都只征发上户。
还有一点,根据户等不同,交粮的时候,根据不同户等要把粮交到不同地方,下二等户只需把租交到县里,而次三等户要把租调缴到州里,上四等户却要把粮运到京城,如果不亲自送,要加征车脚料钱。
好在三原离长安也不远,自己送倒也负担不是太重。
武士恪把户牒交给妻子柳氏好好收起,他瞧着那五大袋钱,“这些钱可是要下崽子的,利息还挺高,你有办法把钱放出去,且能保证本息按时收回来?”
“阿耶,我想拿着这充做本钱,我自己在咱龙桥堡干个买卖,这里南北通衢是交通要道,适合干个营业,干什么我都想好了,收购各种土产、药材等,也向过路商贾提供食宿,另外咱们再进些百货销给乡民和过路客人,此外我懂些医术,可以配些药丸出售······”
老武望着儿子,“咱是官人之家,我也是品官之子,哪能操持贱业?”
“这我知晓,我不抛头露面便是,程大郎也说长安王公贵族勋戚之家也都是这般行事的。”
老武抓起一串钱欣赏着,“买卖可不是那么好做的,你找人经营,可这样可信的人也不易找的。”
怀玉倒觉得如今天下刚统一,各种物资紧缺,物价很贵,正说明供给的不足和货物流通环节的不畅,这反而说明现在是卖方市场,商机越大。
“这是我在白鹿原带回来的赵成一家,我想等铺子开起来,到时让他们帮我出面经营。”怀玉跟武老爹介绍道,并说明情况。
老武瞧着驼背的赵成,还有他那妻子儿女,眉头皱了皱,“我跟他们谈谈。”
武士恪将赵成一家叫到一边,单独谈了会,大约一盏茶时间就谈完了,他过来,“去请刘村正还有伱许叔来做个见证。”
刚那会功夫,武士恪居然跟赵成达成约定,他们一家决定弃籍投附武家为奴。
“阿耶?”怀玉惊讶。
老武拄着拐杖,淡淡道:“赵成夫妇借债难偿,如今又无产业,情愿自卖抵债,这是自卖非我们逼迫、掠卖,你情我愿的事情朝廷也不能干涉。”
“可他们现在并无欠债,更没欠我们的。”
老武拍了拍儿子肩膀,“二郎啊,有些事情你想的太过简单了,这一家大大小小来我们家,如果还背着户籍,那就得年年缴纳租调,还得服役,况且如果不是自家人,谁能真正信任?”
老武并没威胁赵成,之前赵书吏提议赵成逃籍他就是愿意的,活都活不下去了,谁还在意是良民还是贱口。
现在弃籍投附武家为奴,起码老武承诺包吃包住,甚至年节还有些钱帛赏赐,还不用再承担朝廷的赋役,他是很愿意的。
“虽是自卖为奴,但我也答应他们,三五年为限,若是表现好,到时便放免他们为部曲,以后每年还可以给工钱。”
逃户。
“他们也可以选择去边疆宽乡之地移民落户吧,朝廷不是有政策在边疆宽乡可重新授分田地吗?”
“哪有那么容易?不是故土难离,也是水土不服,不管河西陇右,还是岭南黔中,哪里又是乐土,十死一生倒是真的,除非那死的只剩下光棍一个的愿意去拼一把,有妻儿老小的谁愿意走那黄泉路,蛮夷、瘴疬、毒虫猛兽、苦寒、湿热,哪一个都能要人命的。”
“想当初我们三万元从禁军落户于此,这还是渭北膏腴之地,我们老家河东还与此水土气候差不多,这头几年也是非常艰辛不易的。”
武老爹的行为,算是挖朝廷墙脚,但其实对赵成一家来说,这其实是仁兹之举,而且那些贵族豪强,哪个又不是这样做的。
赵成带着妻儿向怀玉下跪,表示自愿为奴。
为了能够合法,他们虚构了一桩债务,赵成一家自卖偿债。
村正刘叔与许二愣父亲许忠义等几个村里的老禁军军官,一起做为见证人。
立契签约,担保见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