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都是长坳本村村民,因家中地少,便也佃租田地耕种,二郎的地向由他们在种。”
长坳堡是个大村,虽然堡不在了,但村子还在,大乱过后,官府招聚流民,这里现在仍有一百多户。据说当年堡还在的时候,这里不仅有驻军,磆还是个南来北往客商的必经之地,这里还有商铺仓库,附近村民还定期来朝赶集。
长坳有六千多亩地,有半数地是在地主和官府手里,半数授分百姓,多数百姓家里都只有二三十亩地,因此大多数村民还都佃租地主家的地和官田。
怀玉的那块地,向来由十户村民佃种,每家十亩,听说这年轻人是新地主,都有些不安的上前来问好,他们担心这地被收回,或提高租子,那对他们来说,也是不愿听到难以接受的坏消息。
一个个都很恭敬的上前问好。
这明显的讨好之意,让怀玉都觉得有些负担。
“二郎好。”
“二郎喝水不,水窖里刚打上来的,又甜又凉。”
他们需要继续佃租这地。
赵书吏对众村民指着怀玉,“大家听好了,这位武二郎,本县清河乡龙桥堡人,乃元从禁军子弟,其父乃致仕屯营旅帅带五品勋,他阿兄乃禁军屯营百骑。你们的地,从今起便是武二郎所有了,地如何处置,都听由武二郎。”
赵书吏很老道,故意拿出这名头震住这群田舍汉,然后又给怀玉卖好给人情的机会。
怀玉没打算故意拿捏做态,今天不过是来瞧瞧自己的地,先确认再办契。这地他暂时也不会自己经营,有武老爹在,按律法他与不能分家另过,这地仍打算还是交由那些佃户租种。
“这地大家若愿意继续佃租,那么我也愿意照旧,只是朝廷有令,我这地三年内,要把其中二十亩永业田上的桑榆枣树种上。”
简单的谈了会,最终怀玉跟赶来的十户佃户重新签了一份租约。每户仍佃租原来的那十亩地,但需要把两亩地种上树。
田租不变,对半分成,地里产出,一半归地主怀玉,不过这个一半约定只收夏粮的一半收成,麦草也是要对半分。但百姓秋粮收获,不用分成交租。
而相对应的,怀玉也只提供土地,并不提供耕牛、种子、农具等一切,浇地水费等也是需要佃户自己出。
怀玉那二十亩永业田,种树后间种粮食,也只有正常一半收获,因此也只要交一半。
以后桑枣等成熟后,怀玉把桑叶等卖给佃户。
赵书吏帮忙起草了新的租约,在里正村正见证下,地主、佃户一起按手印。
“恭喜二郎,这块地一年起码能给你带来六十石粮再加几十束草。”他还提醒怀玉,按惯例这佃户交租时,还要负责把粮和草运到龙桥堡武家去,如果武家来收,那他们每亩要加车脚运费。
“如果州县衙另有摊派到田,也是要佃户出这钱的。”
反正武怀玉这块地,啥也不用管了,夏粮对半分成,只要不出现灾荒,那么起码几十石粮收成。
“这地之前没入官后,县里对他们是每亩征六斗粮,另加草料和脚钱,但实际上这几年每年都征了八斗粮外加草和脚钱等,已经大大超过夏粮一半了。现在二郎定这租子,他们可是得不少便宜的。”
丰年亩产最高不过两石,八斗外加脚钱等,另外义仓粮每亩还有两升粮要交,其实早过了半,若是遇上点早霜水涝,只要不是大灾,也很难减免多少的。
“坳里原来还有几孔窑洞,原来是王家庄子所有,现在一并给二郎了。”赵书把他带回坳里一处旧窑洞前,这算是张县令额外的人情了。
窑洞有些破坏,但修补一二,还是不错的。
怀玉谢过,暂时也用不上,但毕竟也是几间窑洞。
等事情都办好了,那十户佃户也都松口气,就怕怀玉有什么额外的要求,现在一切照旧挺好,甚至还恢复到原来给王家种地时的租子了,比给官府种的时候还负担轻些。
他们商量着要凑钱买只鸡请怀玉吃饭。
“怎么能让大家破费呢,如今粮食金贵,这鸡也金贵着呢,等到丰收之时,我请大家!”
这地是夏收过后交到怀玉手里的,所以今年的租子,便只算秋粮的一半,明年起,才按夏粮一半交租。
眼下粮价贵的很,一斗米得三百多钱,一斤盐也得五六十钱,一斤油更得八九十钱甚至百钱,至于肉食就更贵了,被唐人称为上肉的羊肉,一只羊得几千钱,这在开皇年间都能买头牛了,哪怕士人贵族瞧不起的贱肉猪肉,现在也得好几十钱一斤。
一个鸡蛋都得好几文钱,一只鸡那也不便宜呢。
他也不太忍心让这些日子也很艰难的百姓凭白增添一笔负担。
跟大家聊了会,便告别返回。
他不由的想到历史记载,贞观三四年的时候,天下大丰,斗米不过二三钱,相比之下,眼下百姓日子确实还十分水深火热啊。
(本章完)
第9章 弃籍投附
2023-08-01
下塬的路很轻松,怀玉的心情却一点也不轻松。
新得百亩田地并没带来多少喜悦。
“二郎,后面跟着人咧。”
刚离开坳沟,怀义就发现后面一直有人在跟着,他回头望去,果见后面跟着几人。
赵书吏骑在驴上扭头瞧了两眼,“估计是瞧着二郎年轻又心善,于是想送娃来寻个活计。”
怀玉有些不解。
“叫过来一问便知。”他朝后面招手,那几人便小跑着过来。
一个驼背中年男人带着个黄脸婆娘,后面还有四个娃。
“跟着我们做甚呢?”赵书吏喝问。
驼背男子有些畏惧的道:“我也是这长坳堡的人,过去也是佃租武二郎的那地,前几年修城隍做役摔伤了腰,那地就种不下了,”说着他将两个大点的娃拉到前面,“这两是我家大的娃,女娃十二,男娃十岁,看着虽瘦,可都能吃苦也很勤快,二郎仁善,就把这两娃带回去吧。”
怀玉看着那两娃,说女孩有十二,可面黄饥瘦的小黄毛丫头,又矮又瘦,光着一双赤脚,一件布裙满是补丁早瞧不出本来颜色,五端还算端正。
男娃只穿了条短裤,光着脊背打着赤脚,头发也乱如鸟窝。四肢细瘦,可头大肚胀,明显营养不良,可能还有寄生虫。
“二郎带上这两娃吧,阿草可以给二郎端茶倒水洗衣做饭,阿毛可以给二郎放牛喂羊随从驱使,只要能给他们口饭吃就行,不要工钱,实在是养不活了。”
怀玉带着惊讶望向大哥。
武怀义也知道这兄弟在山里呆久了,有些不谙世情,于是便道:“隋末以来战争连连,霜旱频繁,关中米贵,米斗匹绢,百姓多饥,有人被迫卖儿卖女,也有人背井离乡,只为生存。”
“可大唐不是立都都九年了吗?”怀玉问。
“这九年几乎无一年不征战!”
就算到现在,朔方还有梁师都仍然割据一方,突厥更是年年入寇,隋朝鼎盛之时近九百万户,现在仅二百万户左右,损失了七成户口。
虽说许多人口隐藏逃亡未登记,但实际损失的人口也是非常多的,尤其是北方地区。
关中是大唐京畿之地,但也饱受突厥的直接威胁,关中百姓兵役重、劳役更重。
那个驼背男人是长坳村民,隋末时早破了产,武德初均田时给他分了三十亩地,他家当时只一个男丁,也就只分到这份地,三十亩地养一家子,再佃租地主的一些地,风调雨顺时,男耕女织,勉强温饱。
可前几年男子服正役去修城时摔伤了腰,花费了许多医药费,偏偏屋漏还逢连夜雨,老母又病倒,又借了不少钱医治最后还是没了,丧葬又借了不少钱,最后新旧账还不起,只能变卖土地,最后彻底成了失地农民。
大唐虽对土地买卖严格管理,只许百姓卖永业田供葬,或是卖给别人做宅基地、做邸店做碾硙,又或狭乡迁宽乡才可卖永业,如果卖口分田是要杖笞,且地还本主财没不追的。
但实际上百姓总会想办法变相买卖,毕竟土地可能是一些穷困之人仅余的财产,一般会以其它名义交易,比如以土地担保的借贷,到期后收走土地,虽有些风险,但民间屡禁难止。
驼背男人的地就是以抵债之名卖掉的。
驼子三十亩地全卖了,腰也没治好,干不了重活,原本佃种的三十亩地也不再佃给他,他如今一家六口,主要就是靠妻子给别人纺织赚工钱,他则靠给人放羊赚点口粮,四个孩子,大的十二,小的才五岁,实在养不活了。
“求二郎发发慈悲,带上这两娃吧。”
赵书吏在一边打量那两娃,“太瘦弱了,干不了什么活,这年纪却很能吃,半大小子吃死老子,带回去不划算类。”
武家如今有六百亩地,除去新得的三百亩仍旧出租,自家三百亩地,也是出租了不少,自家跟部曲一起耕种剩下的,也一直劳力不足,农忙的时候还得雇短工。
不过这两孩子确实太瘦弱了。
驼背看他犹豫,直接跪下了,他的妻子也拉着孩子跪下恳求。
怀玉看的心里挺难受。
“阿兄,我看他们也挺可怜的,不如带他们一家回去做长工,妇人女娃可以帮着养蚕织布洗衣做饭啥的,男娃可以放羊喂牛养猪么,这大叔虽然伤了腰干不得重活但干些轻活也还行,都不容易,咱家也缺人手,多几个人,阿耶阿娘他们也能轻松些。”
怀义轻声提醒他,“这户人家虽没了地,可依然还是在籍良人课户,你要是带他们回去,不仅得提供衣食,还得给工钱,否则他们租调都完不成,而且他虽有残疾,但残疾也仅能免正役,这杂瑶色役是免不了的。”
每丁一年两石租,两丈绢三两绵调,还要为国家服二十日免费劳役,若是服州县的杂瑶,那得服四十日,如果残疾了去做门夫这样的色役,那时间还更长。
赵书吏有心巴结武家兄弟,便在一边提了个建议,“不如让他们弃籍脱逃,投附武家为奴,这样他们免了课役负担,你们用起来也便利。”
“朝廷严禁压良为贱,不许以良为奴,也不许良人课户逃籍自卖为奴。”怀义提醒兄弟,这样做也是有风险的,没必要。
这一家六口,也就驼子婆娘能干些活,那驼子腰伤干不了重活,一年还得去官府服役几十天,要是算上往返,可能两个月就没了。
那四个孩子基本干不了什么,可养四张嘴却不易。
要是还得替他们承担课税的这部份,那就太不划算了,而为他们担风险收为奴,也不划算。
怀义认为没必要沾这麻烦。
那驼背耳朵倒似很灵敏听到了赵书吏的话,冲他们磕了几个头,“只要二郎肯收我们,我们愿意弃籍投附为奴。”
怀玉于心不忍。
“若是雇佣你们一家做事,要多少工钱?”
驼背想也没想道:“若是二郎肯用我们,只要能给口吃的,再给我们缴了那二石粟租两丈绢和三两绵的调,再给我假期去服了瑶役就足够了,不另要工钱,做啥活都行。”
怀义觉得这是个负担,并不划算。
可怀玉看着这家子如此可怜,心里思索了一会,这雇佣的条件倒不算高,他刚才一路也在考虑着如何改善下条件,靠自己种地或收租子,是好不到哪去的,他打算利用自己的能力,做点其它的,比如配药卖。
程处默向他求两副药,可是给了五枚金开元,这给他很大启发。
自己要做事,还是需要人手的,而他也发现这时代雇人挺不容易的。
“好,伱跟我们走吧。”
这家子虽然老弱病残的,但起码也是人手,就当顺便做一件善事吧。
怀玉发现龙桥堡这个位置其实挺不错,处于渭北重要交通线上,尤其是他们家那,是过清峪河必经之路。
守着金饭碗哪有一直要饭的,在桥头搭个棚开个铺子,跟过路商贾行人做点买卖,或是收购点四邻八乡的农产口土药材啥的,甚至利用他的医术,兼卖点药看个诊啥的,总能改善下目前的条件吧。
“谢二郎!”
驼背见怀玉居然愿意将他一家带走,还愿意给他承担税赋,激动的连连磕头,一家子都在地上猛磕。
怀玉赶紧一一扶起。
卑贱到尘埃里的百姓啊。
“你们赶紧去收拾下东西吧,我们在这等你。”
其实也没啥可收拾的,驼子一家早就家徒四壁了,连那三孔破窑洞都转卖给了同村,一家子搭了个窝棚住了好久了,现在随便卷巴卷巴,全副家当就都背走了。
也就几件破衣烂衫,再加上几个破瓢烂碗。
邻居们听说武二郎收留了他们后,还很羡慕呢,这是找到铁饭碗再不愁生计了。
驼背男人叫赵成,今年其实才三十来岁,妻子郭阿白则还不到三十,长女阿草十二,阿毛十岁。二女儿阿兰七岁,小儿子阿梁五岁。
一家子每人背了个破包袱,兴高彩烈的跟在怀玉他们身后。
(本章完)
第10章 捉钱令史
2023-01-29
三原县城就在塬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