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延龄一直很崇拜自家长兄,瞧瞧这话,多么威风,一番威胁下来,这青山乡的刁民们,还敢不卖地?
他努力的学着长兄的样子,东施效颦道:“你、伱、还有你们!不怕告诉你,十里八乡的地主没人敢买你们的地,我大哥说的!”
“所以想卖地,只能卖给我们。”
“什么?七两银子还嫌少?噢,那我们不买了!”
十余名百姓老农如丧考妣,眼中含着泪花,这都是上好的肥田,折算市场价最少要百两银子,就算瘠地折算下来也许四五十两……七两银子这是买地吗?这分明是抢啊!
可是碍于两兄弟权威,他们也不敢说对方是在抢劫。
陈策只能在一旁默默的看着,无能为力,望洋兴叹,这样的事在大明实在太多了,弘治皇帝独宠张皇后,爱屋及乌,对张家兄弟的偏爱也可见一斑。
这场天灾后,百姓到夏粮收成这段时间用什么活?借钱度日么?谁又敢借呢?两位国舅已经通过气了,哪个不要命的敢借钱给这群刁民呢?
直白点说,他们就是要抢这一片肥沃的良田。
是的,明抢。
可谁又敢伸冤呢?
两兄弟亲自出来收地,就已经表明了一切,说明他们对这些地势在必得,谁也不要不识好歹,不然他们派个管事来就行,何苦天寒地冻的还要自己出来?
最终这场闹剧结束,结果不言而喻,早就注定好的结果,陈策改变不了。
张家两兄弟甚是满意,得了一百亩肥田,心情妙极了,仿佛战场大胜凯旋,准备回去喝庆功酒。
“你哪位?拦着做什么?想死吗?”张鹤龄趾高气昂的看着拦在自己面前的陈策。
陈策抱拳道:“草民见过两位侯爷。”
“然后呢?”张鹤龄依旧一副嚣张跋扈的样子。
倒是张延龄长了个心眼,在大哥耳边窃窃私语道:“大哥,这个小子不简单啊。”
“你看寻常刁民听着我们的威名,谁不吓的瑟瑟发抖,他咋不怕?”
张鹤龄愣了一下,指着陈策道:“你是御史?”
陈策:“……”
“不是。”
“那你是什么官?”
我方才不是自我介绍了吗?合着你自动过滤了是吧?
“草民见过两位侯爷。”
刁民一个?不是,你不怕死吗?敢这么和我们说话?不对,我知道了!
“干啥?”张鹤龄警惕的望着陈策,深怕对方忽然掏出刀子和自己同归于尽,民间可不缺少这些冒充好汉的家伙,想到这里,他微微后退两步,站在张延龄身后。
陈策依旧不卑不亢的道:“天灾之后,牲畜减少,耕牛死伤无数,国家缺牛,耕种不利。”
你傻子吧?
国家缺牛那是国家缺,又不是我们兄弟缺,搞个牛还不简单?要你操心?
张鹤龄兴致缺缺,转头要走。
陈策再次拦住他们的去路,张家兄弟今日就带了两个家丁奴仆出来,还不是什么高手,他也怕啊!
深怕这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小家伙是个伪装的绝顶高手,不然他都不乐意听陈策说话。
如果对方不是绝顶高手,为啥敢一而再再而三拦住自己的去路,何况他还知晓自己的尊贵身份?
这只能说明……对方有这个底气!
张鹤龄为自己的分析默默点赞,单论心思缜密这一块,他张鹤龄自认为自己很强!
“你到底要干啥?我告诉你,袭击皇亲国戚那可是抄家灭族之大罪,想想你的父母,想想你的兄弟姐妹,年轻人,莫要做冲动的事啊!”
陈策:“?”
他不知道张鹤龄在说什么,但还是坚持把自己的话说完,于是继续道:“国家缺牛,开垦土地会困难,我有个不成熟的想法想与两位侯爷分享。”
噢,原来是献策博名声的啊,那就好办。
“你说说看。”
陈策道:“代耕架。”
“用一根长索将两个辘轳连接在一起,两人分别站于辘轳两侧,一人于其后持犁保持犁前进的方向……”
他说了很多,也知道这两兄弟一定听不懂。
事实如陈策想的那样,张家兄弟仿佛在听天书,虎着脸道:“有啥用?”
陈策直白的道:“在缺少耕牛的情况下,最大限度的提高生产能力。”
这话张家兄弟听懂了,听这家伙说的,这玩意好像很厉害啊!
这要是献给皇上,他们兄弟还不风光一回?
张延龄喜滋滋道:“很好!你这么说我就懂了,确实很……”
“一般。”
张鹤龄打断自己弟弟的话,然后问陈策道:“你想要什么?”
陈策摇头道:“什么都不想要。”
张鹤龄道:“那不成!你必须要,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样吧,以后我们罩着你,你要出事了,那就是打我们兄弟的脸……但前提你这个啥架子要有用才行。”
陈策下句话就打算说这个的,他当然不会无聊到无缘无故去给张家兄弟献策。
不过既然对方主动说出来,也就省得自己再开口了。
关于代耕架的构造,他没说完,只说了一半,不过对弘治皇帝来说已经足够勾起来兴趣了。
其实交给朱厚照办这件事是最好的,但朱厚照毕竟是皇太子,杀人放火的事陈策不想他做。
张家兄弟和周家侯爷比较适合。
这几日他在守株待兔,等到了这两只兔。
陈策暂时就用他们做刀吧。
第47章 大明麒麟子
“大哥,你刚才好像很怕那小子?”
张延龄一脸愤愤,这可不是自己认识的兄长!
张鹤龄语重心长的道:“延龄啊,你还没看明白吗?他是个武艺高超的强人。”
“对付百姓,我们可以强硬,但对付年轻的愣头青,你可千万要惜命啊!”
“这种年轻人,最是血气方刚的时候,万一他掏出一把刀,将伱我兄弟给刺死了,怎么办?张家可就我们两个男丁啊!”
张延龄虎着脸,道:“武艺高超的强人?我怎么感觉他像个病秧子。”
张鹤龄道:“胡扯!他那么有底气,不是强人是什么?”
“算了,不管这个了,那叫什么架的,你记着多少?”
张延龄微微一笑:“刚才我没开口,可是将他的话都记下了。”
张鹤龄点点头道:“极好!得空去皇上那试探试探,最好他没有骗我,不然,哼!我捏死他如同捏死一只鸟。”
张延龄一脸痛苦,低头看着大哥捏着自己的鸟,哀嚎道:“大哥……快莫捏了,我还要给张家传宗接代。”
张鹤龄低头看了一眼,然后一脸歉意道:“抱歉,大哥顺手了。”
……
刀疤老六原是漕运码头上的一名地痞,收了几名小兄弟,最近在顺天府混的风生水起,专门替一些权贵做上不得台面的事。
蔺勉之想查出一个人的身份不难,他父亲是顺天府丞,这于他而言不是什么难事。
报复一个人,如果一刀将他杀了,这不会让蔺勉之解气,他要让对方一点点失去最重要的东西,让他在最绝望的时候死,这才是他希望看到的。
一介灾民敢出言讥讽他是畜生,这让锦衣玉食睚眦必报的蔺勉之怎能受得了?
自幼被捧在手心上,十七年没受过这种侮辱,谁见了自己不恭恭敬敬?
陈策。
嗯,总有这么一群人,喜欢自以为是,以为自己伶牙俐齿,想要替百姓主持公道,可到头来他们才会后知后觉的知晓,这个社会从来都不属于贱民!
贱民是被奴役的,这才是这个社会的本质。
蔺勉之知晓陈策有十亩地,宁通判赠送的,莫说陈策不是宁通判的女婿,即便是又如何?
他淡漠的看着站在自己面前唯唯诺诺的刀疤老六,冷漠的道:“去顺天府东郊葵花乡杀一名佃农。”
“告诉十里八乡,谁也不准替那贱种种地。”
你不是喜欢袒护你口中的贱民吗?蔺某想瞧瞧你有多大的本事!
顿了顿,蔺勉之继续道:“这事做完,那晚棚户区的老妪和双童一起杀了,送去他院子前。”
……
今日小雪。
紫禁城鳞次栉比的建筑披上了一层薄薄的雪花。
暖阁内。
弘治皇帝和内阁三阁老在等待户部尚书周经的到来。
这些日子户部没闲着,关于铸新币的市场调研已经发下去了,想试一试民间的态度。
没多时,裹挟着雪花焦急而来的周经顾不得拍身上的雪花,脸色颓败的抱拳道:“微臣参见皇上。”
弘治皇帝示意他务须多礼,周经也没卖关子,当即道:“民间对新币接受程度几乎为零。”
换言之,就算新币铸出来了,民间也未必会用。
大明的钱币公信力还没得到挽回,不然成化、弘治两朝也不会一直没铸新币。
听到户部尚书周经的话,弘治皇帝眼睑微微垂下。
内阁三阁老不由倒吸凉气,旋即抱拳道:“皇上圣明!”
如果不是弘治皇帝事先说调查一下市场,他们再埋头花费大量财政成本去铸造新币,则后果不知会损失多少钱财!
弘治皇帝挥挥手,道:“朕不圣明,咱们都不英明。”
“是朕的儿子英明啊!”
啊?
三阁老和户部尚书都忍不住呆滞了一下,又是皇太子?
“太子英明!”
四名朝臣异口同声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