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务弼陷入沉思。
李梦阳忽然哼了一声,开口道:“一派胡言!胡说八道!”
“王兄,你真认为这是个机遇?朝廷聪明人那么多,他们都看不出这里面的道理,就陈公子看出来了么?”
“西南固然会被皇上重视,被看在眼里,这都不假,因为西南很乱,皇上在盯着西南。”
“可西南真容易出政绩吗?那里土人和土司混杂,土司掌控土人百年,各种势力盘根错节,你一个汉人官吏去管理土人,那些土司们会百般阻挠,那群土民可不是大明的子民淳朴善良,他们哪里会听你汉人官吏的管理?”
陈策最讨厌这样的人,自己没这个勇气去开疆拓土就算了,还要在背后打击别人的士气,说一些风凉话。
陈策淡漠的看了一眼李梦阳,刚打算开口,何景明却摇摇头道:“天赐兄,此言差矣。”
“西南是我大明的领土,土民也是我大明的子民,就是因为西南情况复杂,才需要有志之士去解决。”
“如果每个人都趋利避害,那西南的问题谁来解决呢?留给我们的后世子孙吗?”
李梦阳意外的看了一眼何景明,实在没想到自己的好友居然会帮着外人说话,不免恼羞成怒道:“我们的后世子孙也不会受到西南之祸的影响。”
陈策淡漠的道:“李大人说的挺好,你是读书人,数十年寒窗科举,当初闻鸡起舞立下的高尚志向,怎么在为官后就全部抛之脑后呢?”
“修身治国齐家平天下。君子怀德,小人怀土;君子怀刑,小人怀惠。”
“这些都是大道名言,相信你读书的时候也都通读过,现在还记得这些吗?”
李梦阳叱道:“汝说我乃小人?”
陈策淡淡的道:“谈不上,我只是做个比喻,也只是想问问你在你科举前立下的志向,是否在为官后被磨平?”
“你不是一直在倡导什么文必秦汉,诗必盛唐吗?你不是一直口口声声反对馆阁体,觉得八股约束人思想吗?”
陈策摇摇头,道:“不是,馆阁体和八股都没约束时人的思想,是你自己约束了你自己,你担心的是在西南做不出政绩,会白白浪费光阴,你其实更想去抨击一下皇上,弹劾一下权贵,甚至内阁的一些决策。”
“因为这样你才可以扬名世人对吗?”
当自己这点小心思被陈策三言两语击中,李梦阳脸色怒红一片,这不是指桑骂槐,骂自己是伪君子吗?
李梦阳冷喝道:“胡说八道!”
“好,就算如你说的那样,王兄可以去西南,伯虎他们几个呢?他们仅仅只是举人,你想推荐他们去西南就能去吗?”
陈策点头道:“嗯。”
“我想推荐他们去,他们就能去!”
这一刻,陈策锋芒毕露,他就像一把尘封多年的利剑,从未出鞘过,但出鞘之后,依旧寒芒刺眼!
李梦阳嗤笑了一下,哼道:“阁下好大的口气,未免太狂妄了!内阁都不敢保证,你可以?”
“今日本官话放在这里了,你若能推荐他们一同去西南,本官当众喊你一声陈师!”
眼见陈策和李梦阳分歧越来越大,唐寅和文徵明王务弼等人急忙上来劝说。
不过李梦阳性子耿直,拂袖道:“今日这聚会,本官不聚也罢!道不同不相为谋!”
望着李梦阳气咻咻离去的背影,唐寅几人面面相觑,都有些尴尬。
尤其唐寅,本来陈策就没约何景明和李梦阳,是唐寅约的他们,唐寅不好意思的对陈策道:“这……”
陈策压了压手,对唐寅和文徵明几人道:“不要被他影响,你们好好考虑考虑我的建议。”
第271章 应诏指陈疏
王务弼思绪没多久,便咬牙道:“陈公子,我愿去西南!”
陈策微微颔首,但还是对王务弼道:“王大人你要想好,此去西南机遇和危险并存,最能锻炼人,也最能磨人心境,西南苦厄,若没有足够的意志和坚持,切莫随便应我。”
王务弼重重点头:“我想好了!”
就如陈策说的那样,自己在京师不知要熬多久才能熬出一个官来,如果按部就班,想要升迁得等多少年?
西南机遇和挑战并存,一举一动都能被天子看在眼中,在西南一年,能抵在其他地方三年甚至更久。
反正最后自己这名三甲进士顶天也就被派去偏远地区做县丞,与其如此,为什么不选择西南?
陈策又看着唐寅四人,唐寅在顺天快递已经磨炼出来了沉稳的性子,距离下一次会试还有两三年的时间,他自然想去西南先从基层官吏磨砺,为以后官途打地基。
只是他比较担忧,他仅仅是个举人,有资格去西南为官么?
祝枝山听了陈策的话,早就跃跃欲试,这么多年的会试屡次不中,已经让他对科举失去了信心,这是一次机会,若是能去西南边为官边读书,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他和唐寅担忧的一样,自己这举人身份,真能被调去西南做官么?莫要到时候只是一名刀笔胥吏。
文徵明和徐祯卿两人心高气傲,他们和唐寅祝枝山的想法不同,都认为自己下一次科举必会中第,对去西南兴趣并不大。
陈策也不强求他们,只是深深看了一眼文徵明,最终什么也没说。
徐祯卿熬两届六年,最终在弘治十八年中第了,但文徵明这辈子都没希望。
这次机会错过就错过了,既然他不愿意,陈策自然不会强求,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逼迫他们去反而适得其反,人各有志。
陈策对唐寅和祝枝山道:“不必担心,我说可以去西南就可以。”
文徵明和徐祯卿拱手道:“陈公子,我们就不参与了。”
陈策淡淡嗯了一声。
何景明也拱手对陈策道:“陈公子,天赐兄心直嘴快,你莫和他一般见识。”
陈策摇摇头道:“不会。”
“何公子,反对台阁体平庸诗风的提倡不错,立意也是好的,但一味复古,却并不是一件好事,复古求革新才是时代的需求。”
“大明未必就不会有人做出好诗好词来。”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四月春蚕已剥绵,困人风日嫁人天。不知织就鸳鸯锦,废却如花几夜眠。”
何景明惊愕的看着陈策,先是一愣,旋即整张脸变得极为佩服,仔细品味一番后,忍不住心悦诚服道:“陈公子……好词!好诗!”
陈策微笑道:“这不是我做的,我只是想告诉你,复古求革新,才应该是伱们这类人提倡的,而不是一味复古。”
“你可以将春秋的分封制拿到秦朝的郡县制吗?你可将宋明的科举制改成东晋的九品中正制吗?”
“你们总是说科举束缚了人的思想,但怎么没想过科举制的诞生能让贫寒之家能有上升的渠道?”
“不然现在你,你们,我,无数我们这样的人,生来什么样,就是什么样,又有谁能站在这里去抨击什么科举八股的疲敝呢?”
何景明怔怔的呆住了。
起初他以为陈策那两句诗词已经将他的才华志向展现出来了,可到现在他才明白,在人家的思想境界中,诗词只是小道而已,人家放眼的是整个国家发展!
如此高屋建瓴的志向眼光和抱负,简直让他们这些人渺小的如同尘埃!
是啊,如果现在中华还是九品中正制,还是察举制,那未来的中国就会陷入和阿三的种姓制一样,贵族永远是贵族,平民永远不会翻身。
或许一项制度出来会有弊病,这无可厚非,但也不能一味否定这项制度对国家带来的好处,这对开辟这项制度的人是不公平的。
……
最近张家兄弟依旧张狂高调,自从在西南打赢了仗回来,这两个家伙比以前更加怙宠横甚,手下招揽一批泼皮欺男霸女、夺人田地……为非作歹。
整个京师就没有人敢招惹张家兄弟的,连状元都敢掌掴,还有什么是这两兄弟干不出来的。
可偏偏弘治皇帝爱屋及乌,对张家兄弟的胡作非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李梦阳实在看不下去了,今日本就心情不好,在离开王务弼府邸的时候,傍晚喝了点酒,于是当晚就写了一封《应诏指陈疏》,直接提交给了内阁。
这封奏疏里面直陈二张的‘二病、三害、六渐’,直言不讳的说张家兄弟‘招纳无赖,网利贼民、夺人田土,拆人房屋,虏人子女,要截商货,占种盐课,横行江河,张打黄旗,势如翼虎’等罪证。
奏疏提交内阁,内阁自然交给了弘治皇帝。
弘治皇帝依旧视而不见,不过这奏疏最终还是传到了张家兄弟耳中。
张府。
“岂有此理!”
“胆大包天!”
“这个李梦阳,小小户部主事也,居然如此诽谤你我平定西南的大功臣?活腻歪了是吗?”
“太嚣张了!”
两兄弟气的面色通红,哼了一声,张延龄道:“我要把他屎给打出来!”
张鹤龄淡淡拉着自己冲动的二弟,摇头道:“莫要冲动,这群文人啊,就是贱骨头,你越是蹂躏他们,他们越是高兴,我们和他一般见识,我们就输了。”
“这些人就是靠这种方式出名呢,不要中了他的圈套,记得老二,心如激雷而面如平湖者,可拜上将军,淡定些。”
张延龄心道还是大哥够沉稳啊,这个时候还能保持这种心态,不愧是做大事的人。
“那好吧,那我就不和这个家伙一般见识了。”
“对了大哥。”张延龄似乎想到什么。
张鹤龄端着茶呷了一口,淡淡的问道:“咋?”
张延龄道:“我今天听闻,皇上要选拔官吏去治理西南呢。”
张鹤龄虎着脸:“和咱们有啥关系,你有推荐的人去?”
张延龄道:“不是啊,你还记得不?那天陈策那个小子问我们还想不想去西南,我们回答说想,你说这家伙,不会推荐我们去西南吧?”
噗!
张鹤龄一口茶顿时喷了出来,虎躯一颤,面色顿变!
第272章 吓尿的张家兄弟
张鹤龄虎躯一震,脸色惨白如纸。
上次他是装逼的啊,他可不想再去西南了。
你说去西南打个仗还可以,毕竟手下有能人在,自己负责安静的做个大将军就行。
但这要被调去西南做官,那该多惨?
西南什么环境?北平什么环境?这谁能顶得住?
哪个傻子愿意去西南做官啊!
张鹤龄越想越担忧,他现在算是看透了,这个小子是有点东西的,他是真能影响皇上的决策,万一真给他们兄弟调去西南为官了,那还了得?
张延龄道:“大哥莫慌!我带几个人去威胁他一顿。”
张鹤龄瞪大眼睛,轻声询问道:“延龄,大哥可以捶你吗?就这一次。”
又来?
张延龄急忙后退两步,对张鹤龄道:“大哥,咋了嘛?我又没说啥?”
“蠢笨如猪!你简直蠢笨如猪!”
“伱明知道那小子不简单,你还敢带人去威胁他?你活腻歪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