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策想了想,对朱厚照解释道:“洪武朝的时候发行过宝钞,知道为什么最后却无疾而终了吗?”
东宫的老师们没和他说,他不知道,也理解不了。
“不知……当然知道了,我怎么可能不知道,但我不想回答,我想听听你的想法是否正确。”朱厚照一副信誓旦旦的样子对陈策说道。
陈策莞尔一笑,然后道:“今年国家缺钱了就印发宝钞,明年缺钱了依旧印发宝钞。”
“可国家的商品总数量没变,人口没增加多少,生产力也没增加多少,钱多了,人口和商品的总数跟不上钱的增长速度,势必会导致货币贬值。”
朱厚照:“?”
好像很厉害的样子,但为何我却没听懂?
“这里有三个茶杯,你有十二文钱,一盏茶杯四文钱。”
“这里依旧有三个茶杯,再给你九文钱,一个茶杯变成了七文钱。”
“我本来辛辛苦苦攒了十二文钱的,去买茶杯,却发现它变贵了。”
“你说我怎么办?像我这样的一大批人怎么办?会不会有怨言?”
这次好像听懂了一点。
陈策继续道:“好,再假设国家把钱无限印刷多了,茶杯还是三个,人们钱又多了,那买茶杯的钱是不是又要增加,从五文增加十文,一百文,一千文,一万文甚至更多?”
“之前邻邦们本来有我大明的宝钞,现在再来买个茶杯一看,一万文,买个丝绸一千万文,大明的商品价值是不是也开始出现崩塌?”
“宝钞滥发,纸币势必会降低价值,再加上国库不回收旧钞,旧钞贬值,久而久之,百姓就不会相信宝钞的公信力。”
“朝廷关于宝钞公信力一旦崩塌,想要挽回就不容易。”
“从洪武滥发宝钞之后,到现在你看宝钞在民间的流通如何?还会有人用吗?”
朱厚照听完后若有所思。
这是个通货膨胀和生产力商品总值的问题,不难理解,陈策也没深入去对朱厚照说财政的事,他心里有个大概了解,知道不能滥发货币就行了。
贪多嚼不烂。
不过已经足够让朱厚照震撼了。
他懂得真多,和他说什么他都能回答出来,而且总会通俗易懂,不像他在东宫问焦芳他们,一回答不上来就说学这些没用,只要好好学习治国就行。
但怎么学习才算治国呢?难道真就靠半部论语就能治理天下这些形形色色的人吗?
“如果不发行宝钞,发行新币呢?”
朱厚照再次询问。
陈策摇头道:“我还是不建议,这些年没有皇帝有魄力发行新币,就是因为民间不接受,最后的结果就是耗费人力、物力、财力。”
要知道,制新钱也是需要大批量国库开支的,铸造新币需要的成本未必比发行一枚新币的价值低。
陈策不知道朱厚照是不是随口一问,还是说弘治已经打算发行新币了。
实际在这个时间节点上,弘治朝已经再为铸造新币做准备,在十六年正式发行,但最终的结果到正德二年就无疾而终。
弘治新币在后世古玩市场很吃香,因为发行量低,所以价值特别高。
但着眼于当下,它并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会大量消耗国家财力,与其这样,倒不如花钱做点有意义的事。
陈策对朱厚照道:“我说的也未必对,不妨做个调研吧,看看民间对新币接受程度如何,更直观一点。”
朱厚照点点头,似乎觉得不妥,搞得自己好像被他征服了一样。
他淡淡的道:“你的想法还不够成熟。”
陈策愣了一下,问朱厚照道:“怎么了?”
朱厚照一脸神秘的道:“怎么了我就不说了,反正还是不够成熟,需要多想多思考自己多悟。”
陈策:“……”
他是真没想到朱厚照会这样见缝插针的,这个时候还要硬着头皮装一下高手。
“哦,那回头我再多想一想。”
隔壁的吴姑娘此时又过来打算给陈策洗衣,看到陈策和朱厚照坐一起聊天,便自觉离去。
朱厚照笑呵呵的对陈策道:“这姑娘不错嘛。”
你又来?
陈策看着朱厚照。
朱厚照忙不迭摇头,伸手阻止陈策道:“不好意思,我已有了中意的姑娘。”
我有理由怀疑你是故意的。
第25章 一本书的价值
陈策很好奇,看着朱厚照一副舔狗花痴的样子,不知是否在市集上邂逅了某个姑娘。
此时看朱厚照眼眸中是带着光的,也不知哪家姑娘运气这么好,能让朱厚照看中,妥妥的未来天子,没有任何疑问。
初恋总是美好的,即便最后没成皇后,这段感情恐怕也会在朱厚照心中埋藏很久。
陈策笑着问道:“是哪家姑娘啊?”
朱厚照难得害羞了一下,道:“还不知道。”
“哦,啊?”
还不知道?隔空恋爱?
朱厚照白了陈策一眼,道:“我讲究的是一个期待,虽然我现在还没和她见面,但从她字里行间内,我已能感受到她的美貌和智慧。”
陈策不懂,但大为震撼。
通过文字都能感受到对方的美?万一对方是抠脚大汉呢?
不过朱厚照是帝国皇太子,再不济也会查一查对方的嫡系,想来不会干这么挫的事。
“那你这不是单相思吗?”陈策道,“万一人家不喜欢你呢?”
封建社会的包办婚姻是这样的,许多夫妻直到结婚揭盖头那一刻都不知道对方长什么样子。
比如宁诚的女儿,陈策到现在也不知长什么样,纯在赌运气。
朱厚照自信的笑道:“不可能,我这个条件,天下没有姑娘会不喜欢我的。”
你要这么说,那确实是如此,伱有这个自信。
但凡换个爹试试?
陈策微笑道:“那也好,早点成婚,想吃席了。”
朱厚照少年怀春,道:“会的,祝福我们吧。嗯,你也快点,我也想早吃席呢。”
“好啦,我不打扰你了,回去还有事要做。”
“赶明我给你带点好茶叶来喝,你这个茶叶实在太辣鸡了。”
朱厚照朝后挥挥手,带着刘瑾离开了小院。
走出胡同,朱厚照朝后看了一眼陈策的背影,他弯腰在摆弄自己种植的那块地,朱厚照微微叹口气。
“太子爷,咋了?”
朱厚照道:“蔡院判说他活不久了。”
刘瑾双目一亮,道:“那刚好呀,爷你刚才不是说想吃席了吗?”
啪!
朱厚照反手一巴掌扇了过去:“王八蛋!你胡说什么!”
刘瑾:“……”
你踏马还有没有点同情心?小老弟生了这么重的病,你想吃席?
刘瑾赶紧改口道:“老奴,老奴说错了。”
“老奴的意思是,咱们可以找更好的御医,给他治好了再吃他的喜庆席。”
这还差不多,朱厚照点点头。
虽然话是这么说,心里还是有点堵得慌,蔡御医分明说他这个病没办法治,能活多久全看命。
不知道为啥,朱厚照心里有点不舒服,他是东宫太子,大多时候都是孤独的,能玩的只有东宫这些大伴太监。
准确的说,朱厚照现在有且只有陈策一个朋友。
这个朋友对朱厚照来说亦师亦友,他没有那种苦口婆心的教育,总会顺着你的话回答,你问他就说,不问他也不会说教你。
但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朱厚照每天都能学到一点新知识,增长自己的见识。
正阳大街上这几天忽然涌入了许多头戴四方巾的儒生,明年二月要会试了,许多南方学子早早就会来京师,年关都在此地过,就是为了节省时间,好好钻研学问等明年会试。
每年这个时候顺天府最是热闹。
朱厚照回到紫禁城,先去了坤宁宫,大咧咧的对张皇后道:“娘,我从民间给你买了一本话本,很好看的。”
“你没事打发时间看。”
张皇后感受到自己的儿子孝心,点点头道:“好,放那吧,一会儿要吃饭了。”
朱厚照摇头道:“我回东宫咯,晚上不在这吃。”
他急不可待的回东宫当然不是为了学习,今天在荣兴书铺看话本看的痴迷了,回到东宫就开始挑灯夜读。
每每读到精彩的句子时,朱厚照总是忍不住感慨作者的文笔之优美和细腻。
看到一些揪心的情感桥段的时候,又忍不住感同身受。
第一册字数并不算多,大抵一个时辰朱厚照就看完了,依旧有些意犹未尽,托腮坐在书桌前,脑海陷入幻想。
对方现在一定在灯下埋头写作,写到满意的桥段时,她一定笑的很好看。
能有这样优美的文笔,她的长相肯定不会差,会不会是某个官吏家的端庄大小姐?
亦或者是哪个大商贾家的小姐?要是商贾家的小姐就有点麻烦了,文官们一直都看不起商人。
这么想着,朱厚照困意来袭,不一会儿便去睡了。
坤宁宫的灯火依旧通透,弘治皇帝今晚批了奏疏就来坤宁宫,看到张皇后还在灯下看书,不由狐疑道:“这么晚了还在看什么?”
张皇后痴迷到弘治皇帝的话都没听到,脸上的表情随着书本内容变幻莫测。
不知什么时候弘治皇帝已经披着衣衫站在她身后,看着看着,弘治皇帝也有些入迷。
当看到国丈之子欲娶孟丽君不成百般刁难孟家和皇甫家的时候,弘治皇帝都忍不住道:“竟还有如此卑鄙无耻之徒!”
“就是!”张皇后同仇敌忾,然后惊愕的回眸看着弘治皇帝,道:“皇上,你……”
“咳咳。”
弘治皇帝干咳两声,道:“朕睡不着,随便看看。”
我看你也是看迷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