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策不关心张家兄弟是否在朱厚照身上占了便宜,反正他们都是一家人。
只是从张家兄弟身上却折射出很多问题,也恰好利用这次机会将这其中的危害告知朱厚照。
“伱的两个舅舅是幸运的,他们最起码能兑换到盐。”
朱厚照:“啊?”
“这是什么意思?”
朱厚照不理解,兑换到盐这很难吗?
陈策点头道:“难,很难。”
朱厚照挠挠头:“为啥?”
陈策道:“民间很多商人散户都拥有朝廷的盐引,这一批盐引甚至可以追溯到前朝。”
“盐引太多,但盐却就那么多,所以兑换就有先后之说,权贵们自然可以兑换,但一些小商人小百姓们没有关系,只能朝后排队,有人甚至祖孙三代都兑换不了一引盐。”
“乃至于许多人手里的盐引最后成了白纸公文。”
朱厚照不解的道:“既然他有盐引,官府为什么不给兑盐?”
陈策道:“官府为什么不给兑盐,这件事说来话长。”
明政府是效仿元朝的制度,将这些地方的产盐划分区域,不准许跨区域贩盐,否则给予重罪。
延伸出来的问题就是,政府在运输盐需要耗费最大的财政负担,不是盐的本身,而是天南地北的运输成本。
民间百姓想做盐巴生意,首先要从官府中获取盐引。
但最初的盐引是很难获得的,价值很高。
久而久之,明政府在北疆边境出现了粮食危机,在土地兼并日趋严重之后,军屯制度开始被破坏,军兵们屯田种不出来多少粮食了。
基于这种前提下,朝廷就需要负担边境的粮食供给。
随之而来的问题就是,运输成本依旧高昂,明政府在运输到九边的成本越来越高。
明太祖朱元璋就想出来了一种办法——开中制。
简单点说就是,朝廷给商人发放盐引,但前提是,商人需要负责将湖广两淮等地的粮食运输到九边军队中,九边军队再开出勘合,商人用此勘合去问朝廷兑换盐引。
盐巴的生意,这其中的利润多大,可想而知。
所以明太祖在采取开中制之后,立刻解决了边境粮草短缺的问题。
可时间发展到两个甲子年后的今天,经过百余年的发展,开中制渐渐开始被破坏。
崩坏的原因就是商人用盐引兑换不到盐了,那自然也就不会负担运输粮食去九边的任务。
为什么?
因为明政府滥发无度,又加上许多豪强藩王外戚权贵们会侵占盐引,就现在的弘治皇帝,都会时不时奖励盐引。这些人拥有优先兑换粮食的权力。
造就的局面就是,盐引越来越多,但是兑换盐要开始排队走关系。
商人们看不到利益,也就不愿意继续执行开中制,开中制开始崩溃。
但别认为商人就被朝廷戏耍了,实际不然,开中制造就了明朝最严重的一个危机。
各地大商崛起,比如山西晋商,就是攫取开中制之利而崛起。
这些商人自然十分聪慧,他们崛起之后,开始割韭菜。
割的自然是小商户,他们将手中的大量盐引折价卖给小商人,对下隐瞒盐引难兑盐的政策情况。
如此之下,山西大商很完美的转嫁了风险,将所有风险都转嫁给了小商户。
发展到万历时期,首辅部堂如张四维、王崇古就是凭借盐引之利,掌控了整个朝堂。
到明朝末期,山西商人已经开始和努尔哈赤做起了钢铁生意。
一件小事能折射出来明朝更大的管理漏洞问题。
开中制和盐引破坏之后,若是现在不完善管理,对大商贾给予抑制,它们就会成为压垮帝国的最后一根稻草。
朱厚照认真的听着陈策的分析,惊讶连连。
连他这个皇太子都不清楚,大明的盐业制度已经分崩离析到这种程度。
第174章 盐引滥觞
开中制和盐引泛滥是相辅相成的,这两个帝国弊制,要解决就要一同解决。
陈策许久之前就仔细的想过开中制和盐引泛滥的老大难问题该如何解决。
想要解决,需要布一盘很大的棋。
既然朱厚照已经抛出来这个问题了,那也该让朱厚照参与进来,帮着自己将未来的一些根节给扫荡干净。
如果现在还不解决,等陈策死了,这会加速帝国内部的财政危机和大官僚大商人与皇权之间的矛盾。
“小老弟,这盐引真能引起这么大危机吗?”
陈策点头道:“其实危机早就已经出来了,只是朝廷压着没发而已,因为朝廷解决不了。”
“但开中制名存实亡和盐引泛滥却已是实打实的事。”
朱厚照不信,父皇也没对自己说过啊?
他要回去问问弘治皇帝。
陈策自然也没拦着朱厚照,事情总不会一步到位,等朱厚照先弄清楚其中厉害关系再说吧。
当然,现在也不是时机。
因为陈策驿站生意还没完全建立起来。
驿站也是他计划的一环,重要的一环,本来他打算等驿站全面建设完成后,才开始引导朱厚照去关注开中制和盐引泛滥的事上。
不过既然朱厚照现在提到了,陈策就顺便和他先说了。
等驿站这边铺开了,恰好可以实施陈策的全盘计划,彻底解决掉盐引泛滥和开中制累赘问题。
明王朝走了半个世纪,原本的开中制已经不适合当下国情了,是时候变一变了。
等朱厚照离开后,陈策便去找到刘洪。
刘洪在不远处租赁了一处小院子,总不能一直住邸舍。
这段时间刘洪一直在规划驿站生意,只是显得有些吃力。
陈策需要给他找个头脑灵活的帮手。
他想到了唐寅。
就是不知唐寅有没有从舞弊案的打击中恢复过来。
陈策去了一趟徐经的别苑,徐经告诉陈策说唐寅变了很多,为了还他的钱,现在在报社做工。
陈策‘啊’了一声,他还真不知道唐寅居然去了报社。
徐经不解的道:“怎么了?”
陈策摇头道:“没什么,我去找他。”
徐经道:“报社后院似乎不好进,那里好像封闭管理,我随你一起过去看看,塞点钱应该能让伯虎出来一趟。”
“不必那么麻烦。”
陈策没说那么多,既然徐经要跟着那就跟着吧。
没多时,陈策来到顺天报业商铺前,报业经过翻修装修,现在整个报社的占地面积大了很多,前院是铺子,后院是审稿人员的办公场地。
王德发见到陈策过来,急忙道:“东家你怎么有空过来?”
陈策有些赧然,他这个甩手掌柜做的倒是清闲,只是苦了王德发,看他忙碌的样子,陈策有些于心不忍。
不过转念一想,给他开了那么多俸钱,忙就忙些吧,总不能让他白嫖。
“唐寅在里面?”
“啊?什么唐寅?”
徐经道:“他用了化名。”
这是徐经用的折中办法,总不能真让唐寅用真名进去。
等等!
徐经惊讶的看着陈策,然后不确定的道:“陈公子,报社你的啊?”
陈策淡淡的道:“嗯。”
额。
徐经此时已经不知说什么好了,他都不知道报社是陈策的产业!
“老师……额,陈公子,伱怎么来了?”
王德发道:“这是报社东家。”
唐寅:“啊?”
陈策来到中厅,示意唐寅跟过去,然后看了他一眼,问道:“你甘心就在这埋没下去?”
唐寅低调了很多,人要经历事才能成长,这场打击对唐寅来说未必不是好事。
别看陈策此前对他绝情,陈策都是在为唐寅着想。
唐寅沉稳的道:“这也不算埋没,找点事做,白天做点事还能赚钱,晚上回去温习书籍,少一些是非争端,日子平平淡淡忙忙碌碌挺好的。”
“哎,以前年轻,不知道这些道理,总要被打击才能明白成长。”
“虽然这代价很大,但我是幸运的,有老师……陈公子出手相救,不然一辈子就毁了,还有什么理由去恣意张扬?”
徐经很高兴,看到好友没有就此沉沦下去,他真的很开心。
陈策也很欣慰,历史上的唐寅被舞弊案打击之后便一蹶不振,整个人生便废掉了。
现在唐寅还有希望。
不过停考一科三年而已,六年后他还能继续再考,有希望比什么都强。
陈策认真的点了点头,对唐寅道:“我想请你帮我做另外一件事。”
不待唐寅开口,陈策便道:“我在经营另外一桩生意,生意才开始,需要人帮我。”
“你若是愿意……”
唐寅当即道:“我愿意!”
陈策道:“前期会有点难,你会很忙,不过俸钱我相应的也会给你提高一些。”
唐寅道:“好!”
看着唐寅红润的眼眶,陈策一时间有些迷茫,不知道他哭什么。
其实很好理解,唐寅理解了陈策的良苦用心,此前他对陈策也很骄傲,骄傲的似乎都有些不将这个老师放在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