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比如当下,索取赵贵的庄园产业,作为台府开辟新事业的本钱,李泰虽然还不清楚其中内情,但想来宇文泰必然是在其他方面给赵贵提供了让其无法拒绝的补偿。
这个老大,表面和气的很,其实心黑着嘞!
田地中,一些重要的粟黍作物已经被收割了,但剩下的许多杂菽作物仍然颇为可观。等到劳役人员到位再收割一番,起码都水衙署下半年的口粮不用多操心。
庄园产业虽美,但规划却差,居住场所杂乱无章,田间地头还分布着许多农奴居住的棚屋营帐。除了庄园主体建筑修建的尚算宏大之外,其他方面甚至都不如李泰自家的商原庄。
毕竟像他这种热衷营建的败家子,整个关西也是罕见。再类比贺拔胜之前的经济状况,赵贵即便占据着丰田美业,也未必就阔到富可敌国。
李泰在巡察一番后,当即便决定将自己的办公地点设在此处。
按理说都水使者要在长安皇城中坐衙办公,从事郎中则在行台办公,李泰既无开府之衔,也不是名位确凿的州郡长官,是没有在台府之外建立行署的资格。
但他的职事又有特殊性,并不适合坐衙办公,事从权宜也是为了做事方便。
六名备选的参军各持书令,一脸愁容的离开了庄园。
裴鸿和李到则被留了下来,李泰给裴鸿安排了一个录事的职位,让他带领自家选定的那些令史们快速将相关书令抄写出来,李到则暂领参军事,负责向沿线州郡官府和乡豪们传递命令。
要做事,首先得让民众们知道他这个衙署的存在。之前朝中司农已经向洛水沿线州郡通知了这一任命,但民间对此存在仍是茫然。
该从何处入手打开局面,李泰也早已经权衡多时。
虽然说新官上任三把火,但这火还是不宜烧的太猛,毕竟都水衙署在此之前是并不存在的,如果一开始就站在大众利益的对立面,无疑是在找刺激。
既要让大家感受到都水衙门的存在,又不能产生太大的抵触对立情绪,所以李泰在考虑一番后,便决定都水衙门成立的第一件事,就是收鱼!
他让裴鸿拟定了一条《购鱼令》,再着李到率众快马沿洛水桥梁津渡之处进行张贴并宣扬,都水衙门比照时价沿河收购渔民的鱼获。
同时他又给沿河凡有碓硙设业的业主们下达了一条代购令,这些碓硙业主今秋以前需要代为收购一千斤的渔获,如果不能足额交付,十月之后便不准他们碓硙作业。
裴鸿原本还在埋头拟写书令,听到这里后,手中毛笔便顿了一顿,似乎是怀疑自己听错了,抬头说道:“关西天寒,十月之后河道通常冰封。如此禁令,不足扬威啊!”
“天时不是我们能预度的,但令行禁止则必须要做到!”
李泰闻言后便微笑道,这个常识,他怎么会不懂?问题是沿河碓硙设置多年、全无管束,如今要骤然管制起来,难免激生乡忿。
这条命令虽然措辞严厉,但实际上形同虚设。大多数碓硙业主看到,只会当作一个笑话,未必就会正视反对。
但对李泰而言就是划下了一道线,那就是沿河碓硙究竟能不能经营,老子说了算!
这是确立一个摊派任务、换取经营权的模式,也能甄别出来那些碓硙业主谁肯当回事,谁根本不给都水衙门面子。目标确立后,有的是法子收拾。
“可就算要购鱼,方今衙署也全无物资的储备啊!真要渔获上缴,该如何兑付?”
旁边李到又一脸好奇的问道。
李泰对此早有预案,闻言后便笑语道:“此间碓硙一区、可以坐地生利,衙署虽然乏人经营,但大可以租使出去。遍告此间官民,两天后于此衙署选租,有意者皆可前来高价,价高者得!”
活人还能让尿憋死?李泰对这西魏政府最感到满意的一点,就是法无禁止、尽可为之,去年他就跟武乡县衙做买卖,今年轮到自己坐衙,当然也得搞起来,先弄笔活钱。
此间这区碓硙,他眼馋好久了,自不打算交给别人经营,是一定要弄到自己手里的。
不过他刚刚新官上任,内外关注者不乏,也不好明目张胆的中饱私囊,还是得搞个招标会过上一手,也算是自己掏钱,搞活都水事务。
等到投标中后,就可以把这一片地方高墙圈起,碓硙作业之余,再搞上几架大纺车纺纱纺线,让这印钞机全力开动起来。
除此之外,他又着刘珙前往左近南白水县进行沟通,割让一部分庄园耕地充作县中官屯,换取县中经营的几处官营渡口和舟船。
至于武乡县管制的渡口舟船,他早经由郑满争取过来、划给了渠盟使用。
堂堂都水衙门,连几个渡口舟船都管治不了,那也是个笑话。将这些掌握在手里,就可以安心收过路费了,雁过拔毛,也是一项收入。
几项工作安排下去,首先获得反馈的是跟南白水县的资源置换,一名县尉到了第二天便跟随刘珙来到沿河庄园里。
“高平男于洛东乡德事迹,某等洛西群众也闻名已久、心中敬仰!”
那县尉五十多岁,入堂后稍作恭维,便忍不住开口问道:“前者乡士刘某传言,请问是否属实?”
“衙堂新设,乏用办公。居此县域,也盼望能够守望相助。南白水沿河所设津渡者三,大小舟船三十余,愿以公廨良田三十顷置换。县尉若能作主,此际便可成事!”
李泰微笑着回答道。
县尉闻言又是一喜,旋即又有些为难道:“只是三十顷啊……但县中津渡经营年久,舟船打制维修也所耗颇多,能不能、能否……”
“我既受使,便诚于事,不欲与县官争斗使气。桥津舟船,本就在都水职内,县官兼管多时,确有劳苦,所以割赠公田酬谢。区区小事,也不值得滋扰大行台。若据此奏言,难免会与县官失和。”
李泰肯拿出三十顷良田置换,已经算是客气,听到这县尉还想要更多,脸色顿时拉下来。老实说这些县官在他眼里,还不如那些乡土豪强难缠。
县尉眼见此状,顿时也不敢再做坚持,连忙又拱手道:“是下官一时迷茫,实在不必劳烦上司。三十顷、就三十顷!只不过县中力役匮乏,津渡船工仍需归衙听用……”
“这是当然,彼此各安本分,岂敢插手别司案事。”
李泰倒也并不贪得无厌、连船工都要一起打包,顺便也是表明下自己的态度,不会随便征使县里的劳役。
做成了这笔交易后,他心情也不错,接着又笑语道:“洛东乡里受惠渠事,已经是远近有闻。我所司事也有治水劝耕,此县中若有渠事筹谋,可以传言告闻,若乡情适可,便能尽快立事!”
“一定将郎君此意归告县尊!”
那县尉闻言后便干笑应声道,瞧得出诚意甚乏。
李泰对此也不意外,如果没有乡土资源的支持,郡县官员其实权力很有限,徒具其位而已。
龙首渠之所以能够修成,主要也是在于他的大力推动,县令杜昀虽然也算是一个好官,但事权和能量却不允许。
所以他想整体整顿洛水,关键还不在于沿线的官府,而在于那些有人有物的土豪。
(本章完)
第138章 惠泽一水
2022-09-11
“阿磐,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同样新官上任的卢柔捏着鼻子,踮脚走入弥漫着一股腥臭气息的都水行署庄园中,入堂见到李泰身边没人,便凑上前瓮声瓮气问道。
李泰见他这模样便呵呵一笑:“表兄没见到庄中那些渔获?都是沿洛乡人呈交上来的。”
“我就是在问你,收缴这么多渔获做什么?怕是得有上千斤了吧!”
卢柔闻言后便翻个白眼,他刚才已经尽力在躲避,但还是踩了两脚的臭水和鱼鳞。
“不只,已经一千三百多斤了。”
李泰一边回答着,一边心里感慨果然钓鱼佬儿在哪个时代都是最有战斗力的一个群体啊!
他本来还以为时下正当农忙,即便告令发出,应该不会有太多乡人卖货。但却没想到,仅仅只过去了两天的时间,单单左近乡里便送来了这么多的河鲜渔获。
时下正值初秋末暑,这么多的渔获突然蜂拥而来,味道能好那才见鬼了。
为了避免这些河鲜腐烂变质,他紧急从对岸若干惠家和商原调运过来一批制作鱼醢的油盐酱醋等调料,一部分刚刚被引回行署庄园的士伍们也在忙碌的油炸烹煮并晾晒。
“古者商君变革、立木为信,如今署事新作,也需要取信于人啊!乡人竟年劳累,荤腥不忍入腹。我今使货益人,也是希望令式能够推行顺利。”
虽然有点弄巧成拙,但李泰也在及时补救。
他拉着卢柔走到堂外蓬下架设的几个铁锅大灶,让人盛取两碗已经被熬煮得汤色浓白的鱼汤上来,坐在一边吹气轻啜起来,并吩咐朱猛道:“告诉那些乡人,卖定渔获后不要着急离开,到这里饮上一碗鱼羹再走。”
天气炎热,尽管士伍们勤劳赶工,终究还是有一部分渔获来不及处理便要腐坏。与其白白丢弃,还不如趁早熬成鱼汤与群众分享。
李泰一边喝着鱼汤,一边感慨自己可真成了大聪明,花钱从乡人手里买鱼,然后再请乡人喝鱼汤。
但事实上,这买卖场景虽然热闹,花费却也不多,一千多斤的渔获使绢不过三五十匹,甚至还不如熬汤所使用的盐醋葱姜和胡椒价值高。
为了压住河鲜的土腥味,居然连胡椒这种几乎比值黄金的调料都给用上了,真是不说败家都不行。
乡人们也不知这碗鱼汤价值几许,只是觉得比自家平常烹饪滋味好得多,站在棚外喝了一碗,便各用朴素的方式向李泰表达感谢。
李泰对此欣然受之,还指着乡人们大声喊道:“今次便不计较,下次鱼不满尺、蟹不满握,不准送来衙署!”
乡人们嬉笑着答应下来,还有人见李泰态度和蔼、不同于其他倨傲威重的官人,便喊话道:“敢问使君,下次送鱼还有鱼羹饮吗?”
“请你们吃臭鱼烂蟹!速去速去,田里谷穗都熟,哪来这么多闲时泥塘打滚!”
李泰挥着手没好气道:“老子羹汤不白给,来日衙役入乡过户,不求酒食招待,须给井水解渴!”
“一定一定!”
乡人们闹哄哄散开,又有一群新人凑上来分食鱼汤。
“我本还觉得阿磐、伯山伱年少气盛,恐怕不肯筋骨屈就浊事,但今看来,实在是多虑了。高位者或许小觑蚁民,但唯此零星的民意才最诚恳!你能舍之一餐,他肯回报一命!看到你有这样的作风,后续事情可以不必担心了。”
卢柔受此氛围感染,也忍不住拍着李泰肩膀笑语道。
“凡所不知民意所趋,妄人也!苛政凶威,如天干物燥,但只星星之火,便可以燎原。这洛水聚结乡势,便是一条蜿蜒恶蛟,若无群众助力束缚,驯之不易啊!”
李泰也毫不掩饰他沽名钓誉的想法,只要能在民间树立一个正面形象,即便与那些乡豪们爆发直接冲突,也能阻止他们凭着乡情煽动蛊惑。
他见卢柔喝了一碗鱼汤还要去盛,连忙将他拉出来,往堂中引回,并着员召来在庄园中分事各处的属员们,彼此介绍一番。
卢柔这一次到来,除了将一部分司农所存都水相关文籍送来之外,也是为了给李泰站场。
“旧者都水不设,职事内外分兼。如今既然已经专设衙堂,自然需要职事专聚于此。尔等各自领事,切勿懈怠,若事遭阻滞,则报于上司。此中不可决断者,司农可为破之!”
卢柔端坐堂中,沉声正色说道,那语调缓慢且坚决,透出一股上位者的威慑。
李泰倒是知道,这大表哥是不敢把话说快,但见堂中属员们都正色应诺,这站场效果还不错。
“卢少卿所垂询,我等必铭记不悖,守于所司、忠于所事!”
李泰先站起身来,率领属员们对卢柔作礼回应,然后便又说道:“此中不可决断之事,当下确有一桩。署中才士虽然充裕,但役员仍然有缺。恳请少卿体恤在事辛苦,能再赐用士伍一批!”
卢柔听到这话,神情顿时一滞,我这给你撑场子说好话呢,你怎么还顺杆爬的真提条件?
他这一口气噎住,一时间话都讲不出来,李泰又转身给下属们打个眼色,于是众人便纷纷诉苦各处缺人使用。
“可、再给士伍五百人!”
刚说出去会鼎力支持,卢柔终究不像李泰那么脸皮厚,默然半晌才又开口说道。
李泰瞧着表哥略显幽怨的眼神,虽然心里还是觉得差点意思,但也只能见好就收。
西魏朝廷财政状况虽然不佳,但士伍劳役还是不少的,一县便能有两三千名士伍男女。他这都水衙门总比县衙级别高得多,前后却只配给三千多名士伍,就连种植公田都勉强,也的确是有点寒酸。
不过他也明白这怪不到表哥,司农作为朝臣,人事调度的权力本就不大,早被行台架空。卢柔又是新官上任,能在极短时间便给配使三千多人,已经算是不错了。
被李泰当众挤兑一把,卢柔顿时没有心情继续留下来。李泰也不让他白跑一趟,连忙着员盛起一百斤油炸过的鱼酢,让他带回长安给人尝尝鲜。
送走卢柔后,李泰走回腥臭弥漫的庄园,总觉得似乎忘了一点事。
当他行至衙堂中见到裴鸿时,才突然想起来,便又发问道:“碓硙租使,今天有几方报价?”
“并无!”
裴鸿手里攥着一枚鲜姜片,先向鼻端抹了一把,然后才低头回答道。
钓鱼佬坏我大计啊!
李泰瞧瞧衙堂外那一地狼藉,心里也觉得就这环境还能有人来报价那也见鬼了。
不过他本来也没打算租出去,只是叹息道:“衙司、租业混置一处,乡士迟疑也在所难免。分遣五百士伍,沿河垒砌围墙,将那区碓硙圈出园地。此夜计定资粮需使,若近日再无人报价,我自发配。”
裴鸿闻言后欲言又止,过一会儿才开口道:“卑职族中倒是有此租业心意,但有族员在事署中,恐有祀授之嫌,故而不敢发言……若、若仍无人报价,卑职能否归家请示?”
感情不止我一个人想当内鬼啊!
李泰闻言后顿时一乐,要说这一区碓硙也真馋人,地当洛水平流之处,下方还有拦河的一道河堰,水力那是足足的,也方便材料和产品的运输,如果不是恰好被钓鱼佬们搞了这一通、让人迟疑不定,绝不会无人问津。
“朝中大位,尚且举贤而不避亲。但能有助于事,何必杂情自阻?”
李泰先是义正辞严的表态说道,旋即又叹息一声:“只不过衙署新立,百事待营。眼下唯此租利可望,不可轻便使之啊。忧言先告录事,若能计成自然最好。若是不可,也不值得为此伤损和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