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尔等既归新主,功劳未有已经先享恩义,保暖之后自当感恩报效!我家天下名族,绝非你等旧属下户能比,来年积事得赐主姓,祖宗子孙都会因此荣耀!”
李渚生入前一步,望着众人正色说道,那些新卒们虽非人人都知陇西李氏,但几个通晓世事者已经连连点头应是,神态更激动几分,显然这个诱惑是非常大的。
(本章完)
第8章 阿郎威武
2022-08-14
沙苑位于关中平原的东部,大荔县南洛水、渭河之间的一片沙丘草地。大荔县今名武乡,是华州州治所在。
自潼关撤退的军队本不需途径沙苑,渭南渡河后便可直趋华州。但行途中若干惠又接到军令,着其率部伍先往沙苑暂驻,等待整编安置。
因此李泰也有幸随军顺道游览一下这处东西魏大战遗址,感受一下当年大军厮杀的壮阔情怀。
当他们来到沙苑的时候,此间早已经营盘广立,很是热闹。
队伍抵达沙苑时,颓气有所收敛,行伍间气氛也活跃许多,不断听到有人在谈论当年沙苑之战的情形。
“当年正是在这里,我们乡兵一队生扒了贼军十几领甲,得赐许多牛羊布帛。那个年关,全乡都是炖肉香味,老小一身新衣……”
李泰的队伍中居然也有人参加过数年前的沙苑之战,李泰把人招过来,是一个二十多岁的汉人壮卒,名叫做刘三箸,本是沉默寡言,可是当来到沙苑这早年的战场时,明显变得活跃许多。
“三箸你当年只有十几岁罢,居然也有胆量参战?”
李泰望着这壮汉,饶有兴致的笑问道。沙苑之战发生在公元537年,距今已有六个年头。
“那、那时是有郎主今时这么大,哪里敢参战……贼军突然从蒲津渡河,绕过大荔城就渡洛水,当时乡里只是惊恐,贼军都是北镇虎狼,暴害河北不只,今又冲进了关中……”
讲到旧时的惶恐,刘三箸仍是心有余悸,但很快神情又变得振奋起来:“大家都在乡老里老的带领下逃进了荒野,躲了几天便听说东贼败了,又有乡里王别将赶来召兵,少壮乡徒全都跟从,顺着洛水一路收缴,那些器杖牛马真是大肥了一阵!”
大荔城就是华州州城,也是武乡郡治所在。只不过西魏行政区划名号变革频繁,乡人们仍惯故称。
原来只是跟着主力打了一波顺风仗,但这番话也透露出几个信息。第一自然是宇文泰统战工作做得好,关内大部分群众对高欢军的入寇都是持抵触心态,二就是关中乡里尚武成风,只要乡豪招兵便踊跃应募。
虽然高欢、宇文泰都是出身北镇,但因为各自起家的势力结构不同,各自显露出来的做派也都有所差别。
北魏末年六镇兵变虽然冠以起义之名,但作恶也的确是多,特别是长达数年对河北的破坏,也让其他地域民众们大感唇亡齿寒,对于六镇镇兵天然存有警惕与排斥。
高欢以六镇为发迹基础,当然也要注意维护六镇的利益。就在沙苑之战爆发之前,史书还生动记载了一段他纵容六镇豪强不法的事迹。
宇文泰则不然,他入关伊始便因兵力弱小而注意团结群众,并不张扬标榜鲜卑作风,也让一部分关陇豪强先后投靠。
同关陇豪强的融洽关系,也是宇文泰在贺拔岳死后能够继任首领的原因之一。
关中古称天府,但自魏晋以降便杂胡充斥,至今仍然不乏氐羌匈奴胡众,几百年守卫乡土,民风也都彪悍骁勇,若加以有效统合,绝不逊色于六镇所谓的国之心腹爪牙。
如今的沙苑,已经有些名不副实,沙丘不复、绿树成荫。其中还有大片的草场被圈起,用作放牧牛马。
沙苑之战结束后,宇文泰下令凡所参战将士每人植树一株,几年时间过去了,不只防治水土流失卓有成效,这里也成了许多西军老卒追缅过往的一处胜地。
营盘之间多见老卒在林间游走,不时发出兴奋喊叫:“这株树是我植下,没想到已经粗大近围!”
也有老卒涕泪声:“当年便劝阿兄栽植长命树,偏植歪柳……树还在,人却无,有生之年,必叫东贼血债血偿!”
耳闻目睹人生百态,李泰也渐渐明白宇文泰为何着令败军将士们前来沙苑驻扎。
他不知宇文泰有没有看过东晋桓温的传记,听没听过那句“木犹如此、人何以堪”。
但沙苑植树所蕴含的情怀又比当年桓温的感慨壮阔得多,这里记录着西魏立国以来最辉煌的大胜,对军队士气的凝聚与激励无疑是胜过千言万语。
特别是那些几从征战的老卒们,重临故地,心中更有诸多感慨滋生,邙山战败的阴霾得以大大驱散。
队伍驻扎完毕后,若干惠便离开沙苑往华州霸府而去。
李泰一行也得优待,在洛水西岸享有一处独立的小营,不与其他部伍混处。
沙苑对西魏军队虽有特殊含义,但他也不是早年便入关中的老军,揽胜感慨一番之后便也罢了,没有太多的情怀激昂。
只不过受此营伍氛围感染,他的心情也难免变得豪勇壮阔,对自身、对部曲们的战斗力产生了极大的研究兴趣。
此身并非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士族纨绔,这是让李泰最感到满意的地方。
作为一个后世穿越而来的灵魂,他倒不奢望自己成为一个勇冠三军的猛将兵王,但既然已经投身乱世,个体能够拥有一定的战斗力,遇到危险时自然也多几分底气。
行军多日,他对这具身体已经适应许多,原本很少骑马,也因身体记忆的缘故逐渐掌握了马术。并在若干惠离营之前,厚着脸皮讨来一根马槊。
河滨芦苇荡外,李泰一边纵马疾驰,一边运持马槊,精准的挑断芦苇端上的蓬头,周遭便传来随从们拍掌喝彩声:“阿郎威武!”
“这槊还是太轻!”
李泰纵马返回,晃了晃有些酸涩的胳膊,两臂肌肉自然生出的记忆与经验则还有些意犹未尽。足见前身绝不是爱好玩闹,的确是真正的练习过各种武艺。
“是啊,这槊太劣了。可惜阿郎旧槊遗在了恒农,那槊是阿郎亲手打制,若非当时情况危急,实在不舍得丢弃。”
李渚生接过马槊在手里掂了掂,也摇头叹息道。
后世言及马槊,冠以各种威名,对于马槊的打制工艺更是极尽渲染,什么三年才成一杆云云。
其实马槊作为骑兵的兵器,本也没有太多神话,大抵相对于长矛而言,槊的长度更长。所谓一寸长一寸强,而在高机动性的骑兵作战中,长兵器的优势要更加明显。
在马镫大量装备军队之前,能够纵马驰骋的同时还能保证灵活驾驭长兵器,无疑是第一流的精兵,马槊便也成了精兵的代名词。马镫普及后,骑兵的灵活性得以增强,马槊的使用标准也得以降低。
因此在南北朝的时候,马槊基本上已经成为骑兵作战的标配武器之一,“槊”这个名词由是泛滥。大抵就类似天王这一称谓在南北朝是胡族霸主的专属,后世却成了褒扬文艺工作者的名词。
但归根到底,马槊只是骑兵作战长兵器的一种,其制作工艺与用材与矛也没有本质性的区别,谈不上三年五年又或十年才成。
南北朝时期战乱频生,诸多世族子弟也难免充列战阵,首选自然也是马槊这种天然优势的骑兵武器。因此诸如高敖曹等豪强子弟,俱以槊技闻名行伍。
这些豪强子弟家境殷实,各自甲杖配给自然精益求精。他们各自武装水平,显然并不具备普遍的代表性,丰俭由人,你就算花上三五十年打造一杆马槊,北周起造、隋末称雄,那也由你。
但若据此论证马槊的贵族化,显然是有失偏颇。
若干惠送给李泰的这杆马槊,并不是后世所谓积竹木柲工艺打造的槊杆,就是又粗又硬的木杆,分量大约是不足二十斤的,但李泰一通挥舞已经可以感觉到杀伤力应该不俗。
毕竟西军被甲率着实不高,哪怕是将主私曲也不过勉强三成,普通士卒则就更少。
在这样的情况下,马槊追求后世那种繁琐工艺,那是给自己找不痛快。三年时间,足够一个政权的建立并站稳脚跟,而马槊作为南北朝骑兵作战的主**锐武器,第一批还没打制出来呢,这不笑话吗?
所以有关马槊的认知,精益求精与制式装备还是要区别看待。武器的发展包含在战术发展中,是战争史的一部分,单独拎出某种武器大书特书就显得教条了。
李泰自己耍练一番,又让部下们轮番上阵,各自表现也都参差不同。有的连骑马都勉强,有的马术尚精,但加上马槊则就有些勉强,表现最好倒是原本那些自河北清河跟随自己至此的家人们。
演练完毕,后加入的那些来自西军的部曲们神情便有些讪讪,其中表现最差的是那汉卒刘三箸,上马连坐都坐不稳,直接就被甩落下来。
“我从小长在乡里坞壁,没有机会学习马术……恳请郎主不要逐我,列阵杀敌,不只技艺,还要豪胆!给我一刀,捉对厮杀,能活一定是我!”
刘三箸表现最劣,羞惭又忧惧,趴在李泰足前颤声恳求道。
李泰弯腰扶起这壮卒,拍拍他膝上沙粒,笑语道:“过往如何不必论,入我门下即是新生。前日拙,明日巧,谁能事前一眼料定?天下未定,丈夫不患无功,是优是劣,都在后事之中。”
(本章完)
第9章 贺拔破胡
2022-08-14
之后几日,沙苑这里又有人马入此驻扎,也有已经驻定的队伍开拔、不知被调遣何处。
若干惠不在营中,李泰也不认识其他的西魏将领,自然也就无从得知西魏的上层动向。可见他运气还是不差,能够在穿越伊始就结识西魏的上层大将并得到关照。
这段时间他也见到其他营垒的将士们相处状态,那些将主们对于麾下士卒真有生杀予夺的权威。
也难怪之前在潼关关外的时候,李渚生阻止他冒认一支部伍认旗的想法,若真就此被整编进某一将领的队伍中成为其私人部曲,再想脱身的确很难。
就算当下而言,如果若干惠打定主意不肯放他,他其实也是没有办法脱身的。虽然未必会沦落到一般士伍奴兵那样悲惨,但人身的自由并不由他自己掌控。
趁着这几天闲暇,除了练习马术槊技、力求完全掌握前身积累的战阵搏击经验之外,李泰也抽出许多时间同部下们谈话交流、加深感情。
西魏军队源头驳杂,这就让行伍中很少出现族群欺凌的现象,体现更多还是上下级的身份差距。
李泰就见到一个汉人将官由于下属的鲜卑士卒饲马疏忽,直接将人吊在营门外抽打。经过的鲜卑将士也有不少,但却没人基于族群的感情而发声喝止。
这样的风气较前身记忆中的东魏风气不同,东魏方面真的能够明显感觉到鲜卑族众对汉人的轻视与压迫。哪怕乡野道路上寻常遇上,汉人都要避出路外,让鲜卑人先行。
也正因此,李泰的前身才会对高敖曹这样一个敢于公然触犯反抗胡人的汉人豪强那样崇拜。
西魏方面,胡汉矛盾倒是不强,但阶级观念又比东魏强烈一些。那些士伍奴兵们等同于将主的各自私产,稍有不如意,打骂惩罚也都随意。
在社会秩序方面,双方各有缺点。毕竟都是继承了一部分北魏末年的种种弊病,彼此也都谈不上政治清明。
相对而言,李泰还是更喜欢西魏的氛围。毕竟在这里,他也算是一个拥有部曲私兵的统治阶级。
但在东魏,虽然出身名族,也要因为鲜卑人的横行不法而战战兢兢。屁股在哪里,脑袋就在哪里,诚哉斯言。
大概也是因为长久以来对上位者的服从观念,再加上李泰也不像一般豪强军头那样凶恶刻薄,那些新加入的部曲也都很快适应了对李泰的服从,甚至不乏设身处地的为这位新郎主提出在关中安身立命的建议。
“华州虽然亲近权势,但却位处关东,常有征战滋扰,不能安居置业。雍州多有土豪大族,最是排斥外客入乡……”
诸新卒中,破野头保禄眼色脑筋最灵活,虽然是胡人,但也几代定居关中,讲起关中各地区的优劣头头是道,俨然一副老关中的口吻:“郎主若想尽快入乡立稳,置业咸阳是最稳妥!咸阳风水旺气,傍近长安,也没有强族杂胡滋扰……”
如果有的选,李泰倒也很乐意听从下属进言,但他至今仍然前途未卜,听这些地表乡情也只当增长见识了。
旬日之后,若干惠的亲兵才又来传信召见。李泰正心忧前程处境,第一时间便跟随过去。
若干惠的大帐外,除了李泰已经认熟的那些甲兵部伍之外,还有一队十几名不曾见过的甲伍壮卒,大概是跟随若干惠归营做客的西魏将领的部曲亲兵。
这一时期,西魏将星云集,特别有着好几个未来开国帝皇的亲长先人,李泰心里也常有认识接触的冲动,自然好奇帐内做客的是谁。
他站在帐外等候通传的时候,便听到帐内传出爽朗的笑谈声,获准入内后便举步行入,首先映入眼帘自然是若干惠那魁梧身躯,若干惠的旁边一席,则坐着一名望似五十多岁的胡人。
“李郎快来,我要考校一下你的眼力。你认不认得出在席这位名满天下的豪杰?”
见李泰行来,若干惠便微笑着望向坐在身边的这名胡人。
名满天下的豪杰?
李泰听到这一评价,下意识便想到了宇文泰,但见这胡人虽然姿态雍容威严,坐席却与若干惠并列,显然不可能是宇文泰。
可是除了宇文泰之外,西魏还有什么人可称得上名满天下?后世八柱国虽然威名赫赫,但在当下而言,多数也只是区域性的豪强名将罢了。
或也不排除若干惠是在吹捧同僚,那范围就更广了,西魏本就是一个胡汉掺杂的霸府政权。
“不要为难后辈了,我薄名噪世时,他母胎都还未有信。”
那胡人也在饶有兴致的打量着李泰,片刻后便笑语道:“吾名贺拔破胡,前见大行台转付文书,想看是何人作此雄章,故与惠保同归,请他引见。”
“原来是贺拔太师,失敬失敬!小子眼拙寡识,但太师威名也如雷贯耳,不意太师屈尊来见,着实惶恐。”
听到对方自我介绍,李泰才有恍悟。原来若干惠所谓的名满天下,还真的不是吹嘘,眼前这个男人,居然是贺拔胜。
名传后世的西魏八柱国,包括老大宇文泰在内,跟贺拔胜相比都是小字辈。就连武川豪强的上一代首领贺拔岳,在贺拔胜面前也只是一个弟弟。
贺拔胜的确威名早著,东魏高欢还寂寂无名时,他便因为平定六镇叛乱而名满北镇。所以说他成名时,李泰连个胎儿都不是也没错,贺拔胜成名近二十年,而此身才只十五岁而已。
除了在北朝威名赫赫,贺拔胜还曾往南朝梁居住数年,后世名气极大的独孤信杨忠等,都曾是他部将。而此人还并非倚老卖老之辈,不久前的邙山之战作战勇猛,撵得高欢狼狈逃窜。
历史上威风凛凛的人物,活生生出现在自己面前,李泰的确是有些激动。特别之前若干惠还说,贺拔胜曾带领家奴去挑衅赵贵,在这件事情上显然也是一位值得结交示好的老同志。
只不过在听到贺拔胜的自我介绍,李泰还是感觉怪怪的,贺拔破胡?你不就是胡吗,我狠起来连自己都干,是这意思吗?
“巧言令色!你这样的年齿,又生长在东州,所闻更多怕还是我的劣迹吧。”
听到李泰的吹捧,贺拔胜便冷笑一声,神情倒也并不恼怒,又打量李泰几眼才又笑道:“你父是李晓,一舅氏卢叔虎?当年我镇荆州时,叔虎是我长史旧僚,一别多年,他今在东州还好?”
李泰听到这话又是一愣,前身记忆里一通翻找,才回忆起确有卢叔虎这么一个亲戚。只不过记忆里来往并不算多,他家居清河,卢叔虎则居范阳,时下又无动车飞机,哪怕至亲分居两地,见面也并不容易。
“舅父北返后便安居乡里,只是常憾当年辅佐使君时未能尽善。”
客套话李泰张口就来,贺拔胜所言这段经历他并不熟悉,但知道贺拔胜大约在那段时间投降了南梁,想来不是什么好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