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帝业 第32节

  对贺拔岳两个儿子而言,贺拔胜只是他们不常见面、感情不深的二大爷,但赵贵却是帮他们父亲收殓尸骨、为之报仇并关怀他们长大的一位好朋友,如今在西朝又是势力当选、位高权重,心里埋怨贺拔胜挑衅羞辱赵贵也是有其道理。

  若作更腹黑之想,可能他们心里对贺拔胜还不无怨恨呢。

  当年如果贺拔胜能够及时进入关中,家仇不必假手外人,贺拔家的势力也能保全下来,那他们也可以像宇文导、宇文护兄弟那样显赫当世,不必事事谨小慎微、韬光养晦。

  凡事如果动情去想,理智就会越来越模糊。贺拔胜能不能做到不重要,反正他没有这样做。往年哭着要奶喝你不理,现在戒奶了你提着奶瓶过来作殷勤,谁需要?

  “阿磐一番警言,让我羞惭发汗,更甚汤药。有的事情的确不该混淆杂情,事已至此,轻薄重厚已经不能凭我一己的意愿转移。”

  贺拔胜在榻上沉默良久,才喟然长叹一声,身体状态虽然仍未即刻好转,但眉眼之间的积郁也消散许多。

  正在这时候,朱子勇也捧着汤药奉入内室,李泰挪开位置,让婢女入前搀扶侍药。

  服药之后,贺拔胜又躺了一会儿,精神略见好转,才又对李泰说道:“京兆左近几庄,我就不能引你同往巡视了,便着门下与你同行。”

  “左近庄业,大体应该相同。但使耕桑顺时,恒收应该不难。我若突然插手,难免增添事情交接的烦扰,不如故态经营。”

  在见到贺拔胜同其两个侄子关系并不算好后,李泰也觉得之前答应全盘接掌贺拔胜的家事经营有些轻率。

  或许贺拔胜和他的亲信部曲还有要借他经营、给东州的儿子们留下一些产业的想法,但李泰心里却明白,贺拔胜的儿子们此刻只怕已经不在了。

  这意味着,贺拔胜在西朝的官爵势力只能由他侄子们继承,李泰接手这些产业,未来少不了要面对许多人情官司纠缠。他们连伯父的面子都不给,又怎么会把李泰放在眼中?

  虽然眼下贺拔胜仍然在世,李泰也需要借其势力再行走一程,但一些未来可能会遇到的纠纷,也该要作未雨绸缪。

  他略作思忖,便又开口说道:“洛水事业虽然仍未开始,但料想丰收不难。白水庄园水土皆美、宜居宜养,京兆则躁闹扰人,伯父大可以将诸伤病老人迁置彼处。余诸园业或佃或耕,量力而行,只要账目清楚,也不需要专人长望。”

  贺拔胜部曲虽有三千七百多人,但七折八扣下来,真正的劳动力比例却不算高。人口负担极大,每年还要完成数量可观的输官任务,若不从根本上解决产业结构,即便李泰接手也难做到立竿见影的提升。

  李泰的意思是放弃一部分耕桑产业,将庄园佃租或者直接归还给大行台,把输官的负担拉下来一部分,保证部曲温饱的同时,将有限的劳动力集中在优势产业上面。

  昨晚他跟崔訦聊了一下关内诸州的行政现状,越发觉得印刷公文底册这一买卖大有市场。

  据崔訦所言,在京兆隔邻的岐州,大统五年时刺史上任,州中编户才只三千家,到了去年的大统八年,编户规模便已经达到三万余户,足见西魏在计帐户籍方面的潜力巨大。

  岐州刺史名郑道邕,出身荥阳郑氏,之所以取得这么大的扩户成果,除了本身才能不俗之外,也在于其身后有着家族提供的幕僚库,如此才能将州务进行细致周详的管理,每年考课都能名列前茅。

  按照西魏四考课满即行黜陟的规定,今年便到了郑道邕升迁之年。岐州已经是关内大州,郑道邕治土有功,最有可能升迁的位置就是京兆尹。

  所以崔訦才这么重视李泰印刷公文底册的这一产业,只有今年他在京兆尹位置上也能取得优秀的政绩,才有可能保住京兆尹的位置。

  他向李泰所说若能提供一万张计帐底册就帮了他的大忙,是打算在今年秋后为京兆郡增加一万户的新编户,只是因为不清楚这印刷公文的产能多少,才说了这样一个必须的保守数字,实际的需求量要更庞大的多。

  于情于理,李泰都得帮崔訦这表哥一把,他还指望表哥待在这个位置上,来年把龙首原划给他呢。

  京兆郡如今编户四万余,崔訦要在此基础上再增加一万,那就是五万多户。

  计帐户籍并非一式,抛开每年造新的消耗,下属县乡需要留册,京兆郡本府需要留底,还要呈交大行台一份以供度支。这就是每年十几万份的公文底册需求量,绝对是一笔大买卖!

  (史载邙山大战中诸军失利,唯王勇、王杰、耿豪三人力战有功,宇文泰以雍州、岐州、北雍州分授三人,剧情安排,将这场奖授调整在大统九年末、十年初。书中剧情仍以郑道邕为岐州刺史,后文剧情侯莫陈崇为雍州刺史。)

  抱歉抱歉,写嗨了不能自拔,又忘了更新。。。

  (本章完)

第56章 时来运转

  2022-08-14

  贺拔胜病体难行,造纸和印刷产业的筹建、投产又迫在眉睫,于是李泰便只能带着随从和匠人们先行返回。

  当他们渡过渭水、洛水,返回华州境内时,明显的察觉到乡野间氛围又有不同。华州西南的洛水下曲东岸上,出现了许多帐幕营垒,增加了许多的驻军。

  李泰对此也未深想,眼下已经到了八月中秋,只当是州境内乡兵聚结,为十月便要举行的大阅做准备。

  出门逛了一遭,半个多月的时间就过去了。当李泰回到商原的时候,农田中已经开始秋收。

  看到庄人们在田野间忙碌的收割粟谷,李泰不免生出一股恍如隔世的感觉。原来不知不觉间,他来到这个世界已经过去了四个多月的时间。

  过去这几个月里,各种事情纷至沓来,有的是主动的,有的是被动的,李泰也忙得应接不暇,几乎没有停下来的时间。这份忙碌,接下来还要持续很长的时间。

  “郎主,油坊已经开始做工!家父募得工员三十多人,每日都可造油数斛!”

  他在庄园里刚刚下马立定,一个年轻人便阔行上前报喜,正是之前同乡赵党长塞给他做随从的赵景之。

  李泰闻言后也是大喜,油坊本就是他计划中庄园的支柱产业之一,只因欠缺工匠才一直没有投产。

  原本以为怕是要等到秋收之后的深秋时节才可做起来,没想到赵党长这么给力,还在中秋便已经把工匠招募到位。

  讲到对乡土人情势力的掌握,终究还是这些地头蛇们更熟悉。他与赵党长初见虽然不算愉快,但之后的相处还算融洽,这一次更是帮了自己一个不小的忙。

  好消息还不只这一桩,他刚拍拍赵景之肩膀夸奖几句,庄园堂屋里又有数人阔步行来。

  “奉主公命,某已在此等候郎君两日,塬北梁开府庄业已经置换妥当,随时可以前往用工!”

  行走在最前方的一人是若干惠的亲信护卫,跟随主人姓氏、名字叫做若干章,前后相见几次,对李泰也算熟悉,入前叉手说道。

  “那太好了,这便去瞧上一瞧!”

  听到这话,李泰更是笑逐颜开,他归程一路还在担心若干惠这里可能会有一些阻滞。

  毕竟眼下已经到了秋收时节,梁椿就算再怎么君子不争,只怕也不肯放弃一季的收成、与人置换园业。如果不行的话,那就只能先在白水庄园进行作业了,只是要废上更多运输工夫。

  没想到若干惠做事效率这么高,他还在路上的时候,就已经把事办妥当了。有了梁椿这座庄园上下衔接,各个环节流转起来自然更加的顺利。

  特别梁椿庄园地当洛水激流部分,又有已经设好的围堰,水力使用起来更加的方便。无论是捶打纸浆还是粮食加工,都能获得极大的便利。

  李泰都等不及进屋喝一口水,当即便率领十几名部曲壮丁和那些造纸匠人们,一路快马疾行,只用了不到一个时辰便来到这座刚刚入手的庄园。

  此时的庄园中,梁椿的部曲们还在打包收拾、准备搬家,见到若干章策马行入,一名管事连忙上前拱手道:“庄人家底琐细,收拾费时,最迟月底就能尽数迁走。”

  “庄舍并不急用,只要不误作业,贵部可以从容收拾。”

  若干章笑着对管事说道,然后又转头对李泰低语道:“梁开府居治陇右渭州,家人部曲却远居于此,公私不能协理。主公以原州故业大园置换,大合他徒众欢心。”

  李泰闻言后便点点头,心里也明白若干惠这么快做定此事,肯定是付出了不小的代价,否则梁椿部曲们也不至于被逼迁的其乐融融。

  庄园田业如何,他并不怎么在意,最关心的还是就近的水利。在庄园里绕行一遭,便直往洛水河边走去。

  来到河岸上,他便见到这里已经开始搭建木梯浮台,为架设水碓做准备。

  “主公前言,抢时如同救火,此间作业最重碓硙使用,所以在李郎返回之前,某便自作主张,安排家人设碓。”

  若干章又在一边善解人意的说道,他站在河堤上指着河沿一线说道:“此间河渠地势,可设碓硙八座,梁开府家人早有勘定,并已经将碓硙凿磨完成。只因对岸豪奴不许,器械物料只能收存库中,拿出就可使用。”

  “好,好得很!”

  李泰闻言更是大乐,只觉得自己也算时来运转,经历过最初的焦头烂额,现在做起事来便有一种水到渠成的顺滑爽快感。

  他站在河岸上,正打算就近观察一下这些古代水力设施的具体构造,但对岸却有一船沿河面向此驶来。

  船上站着百十名壮卒,各自挥舞着棍杖,一幅气势汹汹的模样,才刚刚驶入河心,船上便有人吼叫道:“对岸做的什么贼计?快快罢工,不要给你家梁开府惹祸!”

  李泰见那些碓硙还没有架起,对岸便派出家奴过来呵斥阻挠,言辞中甚至连梁椿都不放在眼中,越发有感赵贵家奴的嚣张跋扈。

  他这里还在思忖该要怎么应付,一边的若干章已经折返座驾旁,抄起一弓返回河岸,折芦为箭,控弦射向那行驶渐近的小船,并大声喝道:“此间园业由我家主公若干使君拥得,家人居此治业,刁奴若再敢来扰,箭必有矢!”

  船上赵贵家奴听到这话,顿时哑声,船只也不再向前,停在了河流中央,过了好一会儿,才又有人喊话道:“梁开府在此治业年久,空口无凭……”

  若干章却懒得再同他们废话,见这些人还在纠缠,便挥臂怒声道:“放下竹排,撞沉这船!狗奴若侥幸不死,老子给你瞧瞧凭证!”

  随着若干章一声令下,几个前头削尖的长大竹排便被放入河流中,几十名若干家部曲也手持器杖跃上了竹排。

  李泰见那竹排仍有青色残留,显然是新进打制,感情若干章早已经预料到赵贵部曲回来挑衅阻挠,提前准备好了迎敌的手段,顿时也乐呵呵的摩拳擦掌,想要看一看这古代水战场面,以后平南朝的时候还用得上呢。

  河心船上赵贵家奴们见对方准备充足,一时间也有些慌神,一边连连喊着误会,一边拼命的划桨倒退。幸在这洛水河面本就不算太宽,终于赶在若干惠部曲们发起进攻前逃回了岸上。

  “奴似主人形,真是色厉内荏!想我袍泽被狗贼赵贵弃陷邙山,真想杀他几奴泄恨!”

  见到赵贵家奴们狼狈逃回,若干章站在岸上恨恨说道,可见刚才不是作态,是真的动了杀心。

  李泰见到这一幕也大感刺激,觉得拉若干惠入伙是对了,否则就算在洛水沿岸搞什么事业,有赵贵这个拦河设堰的河霸在这里,只怕也难以做大做强。

  经过这一插曲,对岸再无动静,此间架设碓硙的工程也得以继续进行。看看工程进度,最少也要两三天的时间碓硙才能架设完毕并投入使用。

  正好这两天也可以将原料筹备一下,造纸的原料极为广泛,竹、麻、树木、作物秸秆、破布线头等等,只要富含植物纤维的物料,都可用来进行加工,用水碓舂捣成纸浆,再从白水庄园运来高岭土、加工磨细,筛取填料。

  李泰也只是知道一个简约的流程,但表哥崔訦借用给他十个技法精熟的纸匠,只要原料工具到位,即刻就可以开始生产。

  相对比较麻烦的,还是印刷用墨的调制。虽然自家庄园里已经研制出相对成熟的配方技术,但材料还需要进行筹备。

  时下用墨主要分为烟墨和石墨两类,石墨是包括煤炭在内的各种矿物颜料的统称,倒是比较好获取,白水上游就有露田的煤矿,只是颗粒度较大,着墨性不强,用以书写勉强尚可,用来印刷则就不大够用。

  烟墨分为木烟墨和油烟墨,木烟墨中的松烟墨是最上等的墨料之一,但若用来印刷的话,油烟墨要更好。本身油性已经不低,再用亚麻油和松脂进行调和,锁纸性更强,色泽也更匀正且更持久。

  但无论是什么样的墨料,李泰自家庄园产能都是有限,想要满足产能,必须对外采买。

  日常生活中,墨料真的是一种小宗商品,毕竟只限于书写。西魏这文化荒漠,民间能有盛产那也是见鬼了。

  在时下而言,除了官府,也就只有寺庙可能还会维持一定的生产规模,因为寺庙抄经需要消耗大量的纸墨。

  李泰不怎么想求助官府,毕竟这买卖就是在和官府做,让官府掌握物料供给,话语权难免就会被渗透侵夺。

  跟寺庙打交道,他也不怎么愿意,但却想到一个合适的人选,那就是土豪加商贾的刘珙。

  李泰在这里待到了傍晚,确定了采购思路后便返回商原家里。刚刚行至庄园门口,抬眼见到一人,他顿时又觉得自己运气真是开始变好了,想啥来啥。

  “郎君妙算、郎君妙算!刘三真是心悦诚服,再也不敢于郎君面前卖弄拙计!”

  见到李泰策马行来,刘珙一步三跳的迎上来,远远便两手抱拳过顶,一脸夸张的喊叫道。

  (本章完)

第57章 氐胡入乡

  2022-08-14

  刘珙这一副顶礼膜拜的模样,让李泰大感莫名其妙,难道我这穿越者生来具有的王者之气,终于掩饰不住了?

  不待他开口发问,刘珙又换上了一副愁苦懊恼的神情:“早前华州市内初见,某的确暗藏沽利之心。送货上门,索价不低。但当时邙山新败,百货涨价……”

  “当时买卖,资货早已经两清,刘三你究竟想说什么?”

  李泰当然知道那次买卖的确被宰了肥羊,但时过境迁,他也已经宰了刘珙一把,便有些不理解这家伙怎么又旧事重提。

  刘珙哭丧着脸,竟然扑通一声跪在李泰面前:“前所交恶,罪在刘三,只求郎君宽大为怀,不要再一罪数惩!只要郎君肯豁达放过,刘三愿为奴为使!”

  “一罪数惩?”

  李泰听到这话,更加的莫名其妙。

  “前者高价赎买胡麻货单,本意秋后用功,能够补回上半年的亏空。却不想、却不想陇边清水氐胡入迁华州,那些胡酋渠帅迁居内州,患无资业可立,唯以油膏滥售市里,使今油料时价倍跌……”

  刘珙趴在地上、面朝黄土,一脸懊恼悔恨的说道。

  李泰听他一番诉苦,这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原来邙山之战后,有随军作战的陇边清水氐酋见西魏战败,便逃窜归乡,举兵叛乱。

  这场叛乱声势闹得还不小,以至于大行台宇文泰原本还想以若干惠代替独孤信为秦州刺史、但为了维持区域稳定和平叛顺利,不得已放弃这一想法,继续以独孤信为秦州刺史、陇右大都督前往平叛。

  独孤信入境数月,都没有击溃叛军,以至于大行台宇文泰都动念要前往亲征。最终还是以丞相府属官、出身天水赵氏的赵昶前往招抚,相继收降了叛军。

  这件事发生在一个多月前,有鉴于清水氐胡势大易躁,大行台便下令将重新归附的清水氐胡几十部落酋帅内迁华州安置。

  这些氐胡入境之后,生产资料全无,只能当市售卖所积攒的畜牧物产来换取必要的生活物资。

  正逢华州油膏时价正好,动物膏脂自然成了这些氐胡售卖的主要商品,原本仍然长势看好的油膏时价顿时便被打落下来。

  了解到这些后,李泰也不免哑然失笑,这件事他真是不清楚,就算几次跟贺拔胜和若干惠见面,他们对于若干惠不去秦州的原因也不作深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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