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就算籍此一口吞下洛水上的这些碓硙堰埭,也大可不必再患得患失的担心会被别人惦记谋夺,毕竟他也已经不算是初入关中的软柿子,乡势人情、官爵名位都已经颇为可观,只需要应付一下老大不时打秋风的举动就好。
这一天,他还在署中共下属们忙于计算产业价值,门仆来告宇文护来访,才又想起之前还有这么一桩约定。
宇文护此行轻装简从,只十几名护卫跟随,与之同行的还有一名魁梧将官,名字叫做侯龙恩。
“我居乡待访已经失礼,萨保兄你还不遣员奏告,入门才知……”
李泰从直堂里大步行出,远远便对迎面走来的宇文护抱拳说道,瞧见尉迟家兄弟们并没有跟随同来,心里便松了一口气,不论宇文护此行目的是何,起码不用应付那些纠纷杂扰。
“客气话不必多说,我知你近来案事繁忙,现在还能展露笑颜,可见也是临事真有静气。”
宇文护笑呵呵说道,他自不知李泰已经有了鲸吞行署资产的全盘计划,见他姿态还算从容,也不免高看两眼,一边寒暄着,一边将同行的侯龙恩向他引见。
李泰跟侯龙恩倒是有过几面之缘,只是没什么互动交情。他自知其人乃是宇文护的铁杆心腹,彼此之间的关系不逊于宇文泰之与李穆,也是未来宇文护霸府的头号大将。
直堂里文书繁多、人声杂乱,李泰便将两人引去别堂招待。
宇文护坐定之后,便依照前言从怀中掏出一卷小册子递给李泰,并就席讲述一下今年以来诸州郡政治情况。
这对李泰而言,自然是颇为难得的情报,往年还在台府中时,此类情况也会接触了解一些,可今不在台府供职,消息面便没那么广泛。也就是宇文护身份特殊,其他台府官属们可是不敢这样随便泄露台府事情细则。
有了这些情况支持,李泰起码可以知道哪里州郡政治平稳、物资储备丰富,交易筹聚物料也能事半功倍。
他又连忙向宇文护道谢,宇文护却摆手笑语道:“伯山你倒也不必急于称谢,我此番作访也是有事相求。你先听听我这番恳求是难是易,再来判断我究竟是良朋还是恶客。”
这时候,一直不曾开口的侯龙恩这会儿也向李泰抱拳笑语道:“此番走访,其实是我央求水池公同行。李大都督职事之内的贤才名声,我是闻名已久,我也常有登门请教的想法,只是本身粗拙不文,不知该要如何结交少俊,只能恳求水池公代为引见。”
“侯伏侯将军言重了,几次萨保兄户中有见,我也想向将军攀谈解释,每有羞怯吞声。不敢称教,将军若是来访,我自扫榻相迎。至今才得结识,虽然误于两处私计,但萨保兄之前竟不牵引,也该当他劳行此程!”
李泰闻言后便笑语说道,心里有什么想法,自不表现出来。
宇文护听到这话后,便作薄忿之状:“我虽是你两位共有的朋友,但你们各自交际不达,总不能归咎于我!伯山做这样的指摘,实在太无理!”
侯龙恩明显是要对李泰有事相求,有了宇文护插科打诨的调节,气氛一时间倒也还算融洽,他稍作沉吟后便径直说道:“难得李大都督肯以礼待我,今共水池公同席,我便也不再怯声。
今日来访,确有一事相求。户中有一拙息,已经到了进事之年,只可惜我多年来劳于行伍,有失教养,以至于这小子文武皆乏成就,一时间竟不知荐于何门。李大都督你少年英迈,立事北州,麾下也多少徒在事建功,故而我想将拙子荐于门下,恳请大都督能作收留!”
李泰听到这话,不由得愣了一愣,心里自是犯起了嘀咕。
侯龙恩本身就是戎旅多年的将领,如今也在六军之中统军领事,本身又对宇文护有着救命之恩,彼此交情深笃,户中儿郎再怎么不堪造就,也绝对不患出身前程,何至于如此放低姿态、求到自己这里来。
他视线在这两人脸上一闪,便暗暗猜测这事只怕不是侯龙恩自己的意思,多半得是宇文护想往自己这里插上一手,故而选定了侯龙恩的儿子。
“侯伏侯也是谦虚了,我也常入他门下做客,是见识过他家儿郎资质如何,或是谈不上称奇夸艳,但也是中人以上。我本想荐之入事,只可惜侯伏侯言虽谦虚,心气却傲,希望儿郎能够追从少壮贤良,说服不定,才来麻烦伯山。”
宇文护又叹息说道,神态间似乎还因侯龙恩太固执而略显不悦。
“两位也真是熟不拘礼,如此一桩小事,哪值得萨保兄做伴来说,侯伏侯将军一人使言即可。萨保兄的言辞情面,在我这里可是贵重得很!”
李泰先是笑着回答一句,然后又望着侯龙恩说道:“北州三防城,草创于胡荒之地,至今也只是勉强维持。世道杂言或有不甚切实的褒扬,但将军既然有意托子于我,我自不敢隐瞒,要将实情以告。北州职事难称轻松,风沙恶寒还只其次,胡噪频频、常有拒战,若令郎不惧此诸类凶险,随时可来。”
侯龙恩听到这一番话,神态间便不由自主的闪过一丝犹豫,看了一眼宇文护之后才又说道:“既然有志立功,又何惧事之凶险?我既深受国恩,当然也盼望户中子弟能够继志报国,若拙子能入大都督门下,那便任凭使用!”
“言虽如此,但怀中小物养成不易,既然托于伯山,也是希望事中能够不失仰佑。侯伏侯不便发言,但我共伯山言谈无忌。你既用人子弟,当然也得给人亲长有所交代。”
宇文护又在席继续说道:“所以伯山,你是打算将人儿郎委任何事?”
“若是旁人发问,那自然是十足的刁难,三防城事仍简约不繁,凡所任用宜需量才授给。我今都还未见其人,实在不便轻言许诺。”
李泰又叹息说道:“但既然是萨保兄亲问,我就不好驳你情面了。恰好近日有参大阅筹备事宜,案事杂乱,诚需助力。毕竟雕阴有猛禽出产,为地域美货,台府虽无嘱令,但我窃意自谋访取一些为大阅增辉。将门少壮,才器可称,不知肯否走访雕阴诸部,担任一个鹰雕使者?”
宇文护为人作风强势,既然打算要往自己这里安插人手,李泰若是强硬拒绝,必然会交恶。但三防城核心事务,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让外人插手的。
于是在略作思忖后,他便想出这样一个职位来安插侯龙恩的儿子,让这小子挂一个鹰雕使者的名头,去跟雕阴那些土豪胡部们打交道。
这样的安排也不算是敷衍,但凡挂了使职前往诸胡部落做事的,在那些胡酋们面前耍威风、敲诈勒索也是基本操作,只要不过的太过分、将胡部逼反,这也绝对是一桩美差。
而且他也言明,访取到的鹰雕猛禽要用在不久后的大阅中,男人谁又不想玩大鸟?如果这差事做得好,能为大阅增光,大行台必然也会不吝赏赐,可谓一个难得的机会。
对于这样一个危险性不大,又表里俱得的安排,侯龙恩自是颇为满意,连连向李泰抱拳道谢。事主都作这样的表态了,尽管宇文护还是有点意犹未尽,但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如此李泰便将这两人打发了,同时心里也略生几分紧迫感,他不知宇文护向他职事插手是一时的心血来潮还是已经有了什么明确谋划,但总得来说不是一个好信号,在这方面也得稍作提防啊!
(本章完)
第237章 乱点鸳鸯
2022-11-20
有了宇文护的指点,等到北州一批物资押运回来之后,李泰便着令李渚生等信得过的家人各引部曲前往左近富裕州郡去交易购买物资,作为收购都水行署优质产业的资本。
他倒也不担心自己这一番操作会不会为后来者法、有样学样的侵害国家利益,因为当下的时代背景本就极为特殊,是不好类比后世的。
首先在这生产力仍然很低下的中古时代,土地才是最重要的生产资料,而土地兼并也一直是贯穿王朝始末的头号问题。
大凡有权有势者,首先要打得主意也是土地。即便没有李泰教,他们也会做,否则关西就不会遍地土豪大户了。
在这种封建背景下,任何制度的加强也只能一定程度的缓解土地兼并问题,而不能彻底的杜绝。想要比较完全彻底的解决土地兼并问题,只能寄望于生产力的发展,其他任何手段都难见大功。
其次眼下的西魏朝廷本就不是一个正常的政权状态,李泰所担任的都水使者名义上是朝廷官员,但实际上他只需要向霸府负责。
只要能够帮霸府筹措到足够大阅开支的钱粮物资,任何手段都值得尝试,也不必深究。
如果是正常的王朝政治,诸司之间本就彼此制衡,上下统管有序。他要敢这么做,起码尚书省那一关就过不去,而且还会遭到言官的不断抨议。
可现在,只要能为大行台搞到钱,那就是能臣干吏。对宇文泰来说,政权的生存与发展才是头号问题,也不会细察下属们的中饱私囊。
当然等到来年政权生存环境稳定下来,保不齐就会来一波肃清,拿了多少都得给我吐出来。东魏的高澄在邺城,搞的不就是这么一回事,跟他老子一个红脸一个白脸,配合的很默契。
所以李泰现在要做的,还是抓住机会尽可能的壮大自己,争取未来这一天到来的时候,能有“你要我的钱、我要你的命”这样的实力,道德和手段上大不必对自己要求太高。
反正他就算再怎么忠君体国、大公无私,宇文家也不可能将这天下拱手相让。各种路子都尝试一下,积累经验,来年自己上位时,也可以把这些骚操作空间堵得全面一些。
行署下属们在一开始的时候,感情上是有点不能接受,可是随着第一笔交易完成,眼见大量物料入仓,便也都各自看开。
说到底,人终究还是要着眼当下,只有当下处境能稳得住,才会有更大的发展空间。
两魏对峙的形式一直都是东强西弱,特别在邙山之战后,任何人也都不敢轻说未来西朝能够胜过东朝,说不定哪天东朝大军便又要饮马洛水。
李泰舍得大手笔投入,买断未来几年都水产业的长远收益,甚至都可以说是一心无二的忠义之举。关西比他更有资本的不乏,但舍得如此大手笔投入的却是不多。别人恐惧我加仓,他要不能赚个盆满钵满,简直就没天理。
当然他也不能公然的自己出面进行产业买卖,总归是得稍作避嫌,借着渠盟这一媒介,将更多的乡情乡势统合在自己身边。
有了这种短期内见利甚巨的操作,满足大阅供物已经不成问题。经过最初几日的忙碌盘点之后,行署内的气氛也渐渐恢复如常,众下属们也有心情在工作之余享受一下生活。
这一天,崔彦昇就神神秘秘的来找李泰,邀他前往商原上的独孤信庄园做客。
李泰收到这邀请,心中不免联想诸多。
上次他去拜访独孤信,独孤信已经暗示颇多,之后却提出索要十张虎皮的无厘头要求,但虎皮终究不是布帛,他家人至今都没有访买足够,再加上他忙于行署案事,便也一直都没有再往拜访。
眼下都已经过了中秋,算算时间独孤信也得起行赴陇了。毕竟陇右那边局面也不算稳定,总不能一顿喜酒喝上半年还赖着不走。
虽然崔彦昇是以私人名义发出的邀请,但既然地点选在独孤信庄园里,想必也是独孤信的收益。大概是想在临行前将意思透露的更直白一些,乃至于直接作出一些约定。
不过独孤信这家伙傲娇又矫情,自己已经按捺不住了,却还要端着姿态,让他妻家亲长出面邀请,也实在是有点好笑。
人与人交往总得注意尺度,最重要是看破不说破,想到未来可能还得长久的往来相处,李泰也颇体贴的呵护一下独孤信的自尊心,只向崔彦昇表示他一定按时赴约。
眼下行署中事基本只是等待钱粮物料到位,倒也不需要李泰天天于此盯守,于是在约定的前一日,他便又返回商原庄上稍作准备。
独孤信这家伙自己仪态不俗,本身也是一个颜狗。李泰对自己的仪表倒也很有信心,但也不妨碍再作精整,起码得表示出对这件事情的重视。
所以回到家里后,他也将自己衣袍都翻捡出来,逐一试穿,看看哪一身最俊美得体。
傍晚放学回来的若干凤和李雅见到李泰一副骚情难耐的模样频试衣袍,心里自然也好奇得很,询问得知李泰要去独孤信庄上做客,也都兴奋得很,站在一旁给李泰出谋划策。
若干凤是很有一番自己的审美观,瞧着李泰身上一袭月白长袍连连摇头:“阿兄你在北州厮混半年,早不比往年的白净,淡色衣袍实在衬不出神采,还是红袍最佳!”
听到这小子殷勤推荐他自己喜欢的色调,李泰只是冷笑一声,你这红皮虾儿有什么审美?
但他还是翻出一身大红袴褶套在身上,转向李雅问道:“这一身是比刚才更可观?”
李雅很狗腿的连连点头:“庄主几时不可观?怎样不可观?谁说不美,我揍死他!”
李泰闻言后更觉无语,抬手将这两个小子赶出门去,自己又关上门来对比收拾一番。
且不说李泰这里激动不已,华州城独孤信宅中,同样也有一番忙碌。
独孤信的夫人崔氏哄睡了襁褓中的小女后,这才走进了内堂里,向已经等候了一会儿的父亲崔彦珍与叔父崔彦穆稍作见礼,然后才又微笑道:“家人今既已经安居于关西,也是该仔细考虑一下子女婚事。我虽然已经是别家新妇,但也应该为旧户中弟妹们操心几分。三娘子岁龄十三出头、将要十四了吧?也的确是该纳访聘的年纪了。”
席中崔彦穆闻言后便微笑点头道:“娘子有心了,事情也确是如此。其实之前两年也有时流人家入户来访,但小女虽然不谓至宝,终究也是户中精心养育的女子。关西人物不比东州繁盛,想要得称心意却难。难得有一良选,诸家争问,我也不甘落后,便来请娘子出面稍助声势。”
“我虽然不常出门交际,但那李伯山的时誉令声,也听闻不少。他几次登门来访,虽然不见其人,但夫主对他也都不吝赞声。想来应是一位名实俱得的少俊英才,如果能邀成美事,的确是门中一桩大喜。”
崔氏也颔首说道,转又不无遗憾的叹息一声:“叔父你既有此意,应该提早告知。日前此员还入户来访,共夫主相谈甚欢。不巧夫主前日趋见拜辞大行台,今却不在户里。我终究只是一介妇流,虽可具席,但却不好就此长问。”
崔彦穆闻言后便叹息道:“我也是为郑孝穆所误,他旧曾有意联姻李氏却遭李伯山推拒,只说此子少年得志、意气甚足,恐是不好亲和。之前虽然也略有意动,但仍有些犹豫。但前又闻郑孝穆仍然殷访不休,可见前言诈我。实在不舍错过良缘,成或不成,且试一试。”
一家人又就明天庄上相亲的细则讨论一番,兄弟俩才起身告辞,约定明天一早便赴乡准备。
崔氏对母家事也颇上心,送走了亲长后便着家人即刻前往乡里庄园收拾一番,顺便召来几员李泰来访时曾在堂侍奉的家奴,仔细询问一下这年轻人品性如何。
“是了,妙音她出继贺拔太师时,还曾在李伯山庄上客居多日,想也应该熟悉。”
一念及此,崔氏又连忙吩咐道:“快去邻宅,将娘子请回来!”
不多久,小娘子便被家人引入,虽然只穿了一袭素裙,但因为心情颇佳,望去神采飞扬、俏丽可爱。
“阿母召我有什么事?”
入堂坐定后,妙音娘子便笑语问道。
崔氏也微笑说道:“日前你耶还说,既已出了热孝,娘子起居也可以稍作解禁,不要总是颓居内堂、伤神毁态。恰逢我母家有事需赴乡里庄上办理,你愿不愿随我同往?”
“要赴乡啊,哪个庄?是商原李伯山家东临那庄吗?我愿意啊!”
妙音娘子听到这话后,顿时一脸的欣喜,连连点头道。
崔氏见她一副急不可耐的样子,只觉得这娘子幽居这么久,真的是闷坏了,便又微笑叮嘱道:“去是可以,但切记不要放纵了言行。毕竟你仍在礼中,家人虽然体谅,但还是要免于外人察知。我也确是有事问你,才壮着胆量纵容一次。那李伯山,你是熟悉吧?”
妙音娘子听到这问题,又是窃喜又是羞赧,低头忸怩说道:“哪里熟悉?这个人啊,坏得很,都不来……”
“不要背后论人长短,或许日后还是户内长作来往的亲戚呢!”
小娘子听到继母此言,更是羞不可当,然而下一句话便让她如坠冰窟:“此番入乡,便要观人讲事。如果顺利的话,来年相见,你还要称他一声姨夫呢!”
(本章完)
第238章 了断此日
2022-11-21
大概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清晨时分李泰走出房间时,只觉得朝阳都较往常更显明媚和煦。
吃过早饭后,若干凤并没有急着去上学,特意绕道此间,瞧见李泰所着非红非白,而是一身不甚起眼的赭黄袍服,忍不住便捧腹笑起来:“阿兄,你这不像去人家做客,是要下地劳作,黄皮鳝鱼……”
“滚去学舍!”
李泰没好气白他一眼,你懂个屁,老子黄袍加身、BUFF拉满,马上就要一飞冲天!
时下的北朝,自无唐代那么严明有序的服色制度。虽然在孝文帝改革后也有着五等公服制度,但赭黄仍不属于贵色,群庶下民亦可穿戴。正如若干凤所嘲笑,这一身打扮瞧着倒像是个准备下田耕地的老农。
但衣袍服色终究只是细枝末节,风采如何终究还是要看底色如何。李泰这一身赭黄袍穿在身上,只觉得神清气爽,心里也觉得较那大红大紫更显吉利,彩头讨得十足。
他这里还没来得及进用早餐,崔彦昇却已经殷勤登门,瞧着李泰衣着仪态一丝不苟、较之平日里更显端庄俊雅,脸上笑容也更加浓厚,耐着性子在庄上略用早餐,便急不可耐的连连催促李泰起行出门。
今年商原庄又向外扩了一圈,虽然还未与独孤家庄园比邻,但彼此距离也更拉近。
庄外已经开起了早市,人声杂乱,李泰索性便直接从谷中别墅往东走去。这么近的距离倒也不需要再骑马众从,只带三五随员,安步当车,欣赏一下沿途沟岭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