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峻按剑而望江水,说道:“先帝与陛下恩重于霍氏,岂能背弃国家之事。孤仗剑出世,一为名利,二为百姓。今天下丧乱五十载,百姓十不存一,孤名利已达人臣之盛,当为百姓思尔!”
因常年征战,见过太多妻离子散之故事,霍峻不嗜战,反而格外期望天下太平。如他所说一样,天下混乱了五十年,死的百姓够多,华夏大地需要太平。
蒋济惆怅而叹,说道:“能成北伐中原之壮举者,非雄主与圣臣所不能为。先帝、陛下、都督、葛相,四者若有纰漏,则天下不能安!”
“快了!”
霍峻扬鞭指北,笑道:“鲁县距大河仅三百余里,骑卒奔袭昼日可至。今破王凌,疏泗水河道,孤当与子通饮马黄河,以酬平生之愿!”
“常闻大河之水因色为黄,故称之为黄河。济闻而未见,如能平中原,醉饮大河,倒是为人生之喜。”蒋济笑道。
仗打到眼下,大军已至兖、豫二州,最困难的时候已经过去。不仅霍峻期待荡平中原,诸将更是摩拳擦掌。
“善!”
霍峻仰头而笑,说道:“泛舟大河,列宴河畔,孤与诸君不醉不归!”
谈及于此,蒋济想起齐王之事,说道:“都督,陈令君从武汉奉诏而来,欲册封都督为齐王,不知都督意下如何?”
“子通有何想法?”
蒋济说道:“今陛下之所以封都督为齐王,皆因武汉流言四起,言都督有自立之心,为释君臣之嫌,故以齐王封都督。”
“韩信故事在前,望都督切勿奉诏。如若奉诏,纵能得一时之盛,但难得一族之兴。”
蒋济虽追随霍峻多年,常为其出谋划策。但在大事上,蒋济更多是主张效忠南汉,而非像蒯通那般怂恿霍峻自立。
今齐王诏令而来,蒋济特别担心霍峻因军功崇高之故,脑热之下接受了刘禅册封齐王的诏令。
“如不受诏,子通以为孤当如何为之?”霍峻问道。
蒋济沉吟少许,说道:“都督不如以伊、霍为前事,立誓弗受齐王,请陛下收回诏令。”
说着,蒋济笑了笑,说道:“不得实,当得虚。都督下齐之功,陛下当有重赏!”
“善!”
未过多日,陈震持诏令而来,欲封霍峻为齐王。
大帐内,陈震持诏而宣,禀述霍峻历来功绩,说道:“朕以眇眇之身,托于兆民之上,永思厥艰,若涉渊冰,非君攸济,朕无任焉。齐郡、琅琊、北海、东莱凡四郡,封君为齐王,锡君玄土……。”
陈震宣读完诏令后,霍峻拜而拒绝,沉声说道:“昔姜尚、伊尹匡扶国事,尚未得封王爵。峻德薄之人,未敢受之。且高、中二祖有遗令,异姓不得封王,峻安敢受之!”
陈震代刘禅假意挽留,说道:“昔韩信取齐为王,助高祖定鼎中原。今江陵公之功不下韩信,如不能为王,陛下难以为酬,愿江陵公领诏。”
霍峻继续推辞,说道:“王爵者,需有弥天之功。峻奉遗诏以来,贼人盘踞旧都,作乱中原;流言乱京,非议君臣。峻仅小功,弗敢受之。”
说着,霍峻语气沉重,说道:“齐王者,峻誓不为也!”
“如此~”
陈震犹豫几下,扶起霍峻说道:“江陵公之语,臣当回禀陛下。北伐下齐之功,陛下当会另赏!”
霍峻满脸笑容,说道:“陈令君奔波辛劳,孤已备下薄宴!”
陈震语气如常,说道:“大司马无需多礼,今封诏之事反而叨扰大司马用兵。”
“今两军对峙,难言麻烦!”霍峻笑道。
陈震念起邓芝书信,说道:“邓伯苗来信曰,去岁轲比能已除蒲头,轲比能统一漠南,帐下控弦之士不下十余万骑。今冬将会起兵南下,从并州入河北,劫掠诸郡。”
轲比能以战马换取邓芝在鲜卑的停留,其日期到后,邓芝见未能成事,又继续停在鲜卑,帮助轲比能剿灭蒲头。随着蒲头剿灭,轲比能已无对手,漠南草原被其一统。
见蒲头灭亡,邓芝再次向轲比能请求出兵。因蒲头就灭之故,轲比能大喜,同意了邓芝的请求,并设计好入寇的路线图。
邓芝见任务完成,先书一封与武汉,而后向轲比能请求归国。轲比能舍不得邓芝,欲用高官厚禄封留下邓芝,让他为鲜卑效力。邓芝严词拒绝,并担心轲比能强留,深夜率侍从出走。
轲比能并未追击邓芝,仅是感叹邓芝德才双全,可惜不能为他所用。
霍峻浏览邓芝书信,笑道:“无伯苗为汉奔走,鲜卑安会与汉室联络?今轲比能袭扰河北,曹魏分身乏术,此将大利我军尔!”
陈震微叹了声,说道:“轲比能袭曹魏虽喜,但陛下闻轲比能统一漠南却深感为忧。担心鲜卑如匈奴势大,我汉一统天下将受其钳制。”
霍峻将邓芝书信收下,说道:“鲜卑非匈奴,季汉非前汉。今形势不同,又岂会重演汉匈之故事?”
鲜卑与匈奴不同,匈奴具有相对完整的继承、社会制度,鲜卑更多是杂糅在一起的游牧民族,内部缺乏文化载体,内部矛盾重重。无漫长时间去演化,鲜卑很难发展到匈奴阶段。
南汉与西汉形势不同,更不会上演汉匈故事。西汉时期,河西、河套不为大汉所掌握,才导致西汉初期处处受束缚,进而才有汉武帝时期的疯狂战争。
得益于两汉常年经营,南汉唯一要解决的问题就是驱除盘踞在河套的鲜卑部落,恢复朔方诸郡。有河西、河套为屏障,鲜卑很难对大汉构成较大威胁。
陈震少经战事,不能理解霍峻话中的深意,仅是笑说道:“大司马既有此言,陛下或能安心矣!”
是日,霍峻邀陈震赴宴,众将列席作乐。
次日,陈震便以事务紧急为由,拒绝了霍峻的挽留,从原路返回。
陈震至寿春时,刘禅已收到陈震的消息。
果如蒋济所言,得知霍峻真不受齐王诏,刘禅长出口气。但为了表示对霍峻的恩宠,以及对霍峻功劳的推崇,刘禅下制令重赏。
将枝江县授予霍峻,与江陵县一同成为江陵公的封地,另如霍弋所言赐美女六名。
除以上之外,刘禅亲制言,江水之南,由朕经营;淮水之北,公当勉之。赐天子九旗与霍峻,由霍峻全权负责对魏战事。
刘禅下诏与诸葛亮、陆逊、黄权等将,大司马建九旗出教令,如朕亲诏。教、制二令如有相违,淮北之事以教令为主,江南之事以制令为大。
使者更是重量级,由张昭持符节,代刘禅出使军中,颁布制令。
当霍峻收到刘禅所下的诏令,纵他已是执掌大权,但今下亦是有所动容。
君帅出教令,天子出诏、制等令。
古来天子之令大于君帅教令,从未有君帅大于天子令。即便是曹操,其册封百官,更多说挟天子之令以封百官。
今刘禅为了礼遇霍峻,或是说为了便于霍峻北伐灭魏,竟直接将大司马的教令上抬,节制诸葛亮、陆逊等军,拥有委任官吏的权利。
当然不是没有限制,即需有天子九旗为在场的情况下,霍峻的教令才高于天子令。日后刘禅收回天子九旗,霍峻的教令不复大于天子令的效果。
即便如此,不得不让人惊叹刘禅的大气,以及霍峻的权势之重。
当日,霍峻营建天子九旗于帐外,另配刘禅所赐的鼓吹、金鈇钺、曲盖等征伐之物,气势张扬。若不细察去数依仗,不知者还有以为是天子出征。
蒋济远而观之,偷谓霍峻曰:“权皇帝,可止尔!”
霍峻出于低调考虑,遂将九旗改为七旗!
(本章完)
第697章 祸不单行
十一月,洛阳。
“孙权安敢欺朕?”
宫殿内,曹叡脸色阴沉,眼眸充满着怒火。若是孙权在他眼前,曹叡能用眼神将其杀死。
“啪!”
又一尊精美的瓷器被曹叡打碎,侍从们不敢抬头去看,生怕成为曹叡发泄怒火的目标。
过了一会,打砸一通后,看着殿中的狼藉,曹叡心中的阴郁与怒火这才有所舒缓。
曹叡深吸一口气,缓缓坐回榻上,语气冰冷说道:“来人收拾下!”
“诺!”
听得此语,侍从们如释重负,赶忙打理殿中的狼藉。
见曹叡怒气渐散,孙资小心翼翼,说道:“禀陛下,孙权上奏求封平州牧,今当准否?”
曹叡面露苦涩,说道:“今不准又能如何?安有精力顾及平州?”
之前有言,孙权欲率兵逃往辽东割据,假借前往安乐讨贼为名,率军至海滨上船。
孙权在忽悠手下军士登船后,为了安抚军士,沿途劫掠海滨城郭,掳掠妇女,许与兵将为妻。继而,孙权假言被汉军截断归路,乘舟舸逐海岛而进,在堂弟孙奂的接应下,率部至辽东郡,控制平州刺史。
抵达辽东郡后,孙权立马展开操作,一边用钱财安抚人心,一边派芮玄突袭昌黎郡。
昌黎郡即今锦州,其郡二县,户九百,是为出入辽东地区的门户。如能锁死昌黎郡,便能断绝中原与辽东的路上交通。今昌黎郡守没想到辽东来敌,其部无备遂被芮玄所降。
在控制昌黎郡后,孙权假借平州刺史之名,以及他在魏国内的名声,伪造曹叡圣旨,以升迁辽东郡守为由,更替玄菟、乐浪、带方三郡太守,诱骗至辽东囚禁。
三郡太守不疑有假,便将郡守之位交于孙权派遣的郡守。至辽东郡,三郡太守与平州刺史一同被孙权囚禁。
三个月内,孙权率残部至辽东,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控制了平州五郡。为了确保他在辽东的统治,自表为平州牧,遣使结交辽东诸夷,旧部出任郡守。
不仅于此,孙权为取得合法统治权,派人向曹叡上表。
假称他被水贼击败后,因后路断绝之故不得不逃至平州。今青齐动荡不宁,大量郡城被水贼所据,孙权表示为了策应中原战场,他请命为平州牧,以率辽燕之士浮海击齐。
当孙权的奏报送到曹叡手上时,曹叡可谓暴怒异常,深恨自己有眼无珠。但愤怒又能如何?
今曹魏深陷于中原混战,根本无精力与去管平州之事,反而曹叡更担心孙权会因而归降南汉,从东北方向入侵河北。
孙资试探说道:“那臣草拟诏令,拜孙权为平州牧,都督青、平二州军事?”
“下诏,因孙权兵败诸城,贬其为镇东将军,领平州刺史。”曹叡可不会放弃上眼药的机会,说道:“王凌都督青、徐、兖三州军事,今位车骑将军。夏侯霸领青州刺史,勒令其固守临淄。”
“诺!”
说着,曹叡见侍从打扫动作慢,呵斥说道:“诸公卿拜谒前,如不能清理干净,则交于有司论处。”
在曹叡的呵斥声下,侍从们手脚变快,不敢有所怠慢。
最近几个月,南汉在北伐战场上的节节胜利,让曹叡压力变得非常大。更别说青、徐二州几近沦陷,霍峻将战场推进至兖州。
巨大压力之下,曹叡变得易躁易怒,经常责罚侍女、宦官,这让宫中近侍们开始畏惧曹叡。
少顷,在侍从们紧赶慢赶打扫完不久,陈群、陈矫、董昭、司马孚、吴质等曹魏高层趋步入殿。
“臣拜见陛下!”
“诸卿免礼吧!”
曹叡示意众人入座,说道:“据并州来报,轲比能斩蒲头,收降河西诸部鲜卑,其有南下犯我之意。且郭淮兵败逢义山,贼将魏延入泾水入寇长安,大将军不得不分兵御之。”
“今形势不利我朝,不知诸君有何高见?”
为了人心的安定,曹叡不想把孙权求立平州牧的事说出去。而是选择忽略辽东,进行冷处理,以免引起众人的担忧。毕竟孙权并未起兵反叛,而是兵败逃到辽东。
陈群斟酌几许,说道:“陛下,昔陛下忧鲜卑进犯,故与蒲头互盟。今蒲头兵败,其部被轲比能所并,以群观之,今不宜与轲比能为仇,还需先遣官吏求和,以免轲比能入寇河北,乱重税之地。”
“许轲比能通商,不知是否能息边境战事?”曹叡问道。
“难!”
杨暨摇了摇头,说道:“陛下,轲比能仇魏多年,昔邓芝杀阎忠,轲比能观而不阻,便可见轲比能无意与我魏国息战。今轲比能并河西,势力大涨,又岂会止步漠南!”
“不管成与不成,陛下不如先遣使试与鲜卑和。以今下之形势,我军不宜南北交战。如能与轲比能息战,则有益大魏;如不能与鲜卑息戈……”陈群说道。
陈群话未说完,侍从快步入殿,奉上紧急军情,说道:“禀陛下,边关急报,轲比能领骑入寇并、幽二州,劫掠雁门、太原、代、山谷等诸郡。”
吴质微耸了下肩,语气阴阳说道:“看来陈司徒之策无用,今轲比能已率精骑入寇劫掠河北诸州。”
陈群瞥了吴质,不满问道:“愿听吴君高见,何以解决鲜卑入寇之事,以及如何击退中原水贼?”
“这~”
吴质被陈群问住了,犹豫几下,说道:“昔陛下有施离间之策,此计若成,水贼兵难将自解尔!”
陈群冷笑几声,说道:“看来吴君尚未知晓,刘禅拜霍峻为齐王,霍峻据而不受。刘禅为示君臣公诚,赐天子九旗与霍峻,准其自理中原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