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比他年长,觉悟也比他高,以后就请对他多担待点,多包容他,只要他没有犯规矩,只要他做的事利于结束乱世、还天下以太平,就尽量容忍他,开化他。”
“咱也是一样,咱若一时气愤到忘了容忍,你们要记得提醒咱!”
朱元璋继续说道。
“可是上位,欲成大事,不能没有尊卑,讲兄弟情义不行,应讲上下之序才好。”
“我们都愿意以主公待上位,哪怕上位让我等死,我等也绝无怨言,因为我们相信,上位乃天命者,能安天下也,上位要我等死,也必是为了天下。”
“而章诚却毫无此觉悟,天下在他眼中竟算不上什么,以致于连上位在他眼中也算不上,如若不枭首,否则恐有人效仿,而对上位无敬意,如此怎么能号令三军!”
冯国用说道。
朱元璋瞅了冯国用一眼:“但他的确没有坏规矩,而且还是遵守了规矩。”
“在职事上,他要是忤令不听,咱自当斩之,且毫不犹豫,但在职事之外,咱得对他以兄弟相待。”
“总之钢刀归钢刀,兄弟归兄弟,也不仅仅是对他,对你们二位和其他弟兄,咱都是这样的想法!”
冯国用听后一怔,随后只得拱手称是。
李善长这里也微微一怔,然后则长揖于地:“上位英明,下僚识得上位,乃三生幸事!”
朱元璋则忙扶起了李善长:“善长不必如此每每以大礼而谏,咱不是那种非得伱这样屈膝相谏才肯听的糊涂人。”
“上位说的是,是我自己见了上位就忍不住要以大礼待上位。”
李善长笑着回了一句,就道:
“如上位所言,章先生他是比较年轻,所以有些桀骜之气,在所难免。”
“圣人言,人人性之善也,犹水之就下也。人无有不善,水无有不下。”
“章先生可能内心是愿意做君子的,只是为好逸恶劳之人欲所遮,而不知做君子的好处。”
“只要如上位所言,加以引导,我们以身作则,他会知道当君子之乐的。”
朱元璋对李善长投来欣赏的目光,且点头道:“正如善长所言,人性本善,章先生这人虽有傲气,但本性的确不坏,得让他看见,他做君子其实更利于结束乱世,利于让百姓安宁,他其实也是希望百姓好的,到时候自然会脱胎换骨的。”
“人有见贤思齐之心,关键还是我们要向章先生看见真君子的好处。”
李善长继续说道。
朱元璋颔首。
冯国用这里则看着李善长,心头无明火起。
但他又不能说什么,只在离开朱元璋这里后,提灯来找章诚。
章诚这里离开后,就回了自己的屋。
“先生!”
佳莹听见急促的脚步声,就先开了门,笑靥如花地唤了一声,且正要将一碗木莲冻送上,而期望着得到章诚的夸赞,却因见章诚一脸严肃,就忙止住了笑容,把木莲冻放在了一边的木桌上,而不敢声张起来,只小心翼翼地把立在廊檐下,双手叠在腰间,一双好看的大眼睛滴溜溜地偷看着章诚,等着他把不好的情绪转移到自己的身上,比如因为新培育的番茄没有照顾好而责怪自己。
但章诚什么都没有说,只去了屋内,铺开纸来。
佳莹眼尖,疾步进来,研起了墨。
等章诚开始执笔要蘸墨时,就见微凹砚台已聚起一汪黛色来,而忙说了一声谢谢,就开始奋笔疾书起来。
章诚准备给朱文正和花云这些自己这几日相处的不错的人写信。
因为章诚知道自己今天怼了敢杀人的朱元璋,所以铁定是要离开了。
而他想在离开前,提醒一下朱文正和花云这些人,比如让朱文正比太露锋芒,要学会隐忍,要相信他的叔父朱元璋会得天下,而他只要苟住,无论功劳再低,凭着侄子的身份也逃不了一个世袭王爵的身份。
章诚还打算提醒花云守太平时要小心。
但章诚想了想,还是决定给朱元璋写一封,提醒他一下,别太自以为是,自以为杀光了威胁他朱家天下的人,他朱家就真的可保无虞,他朱家的皇帝还是会被权贵官僚逼得吊死,汉家河山还是会被周边的民族占据,他朱家人要么被煮了,要么即便年过古稀也会被凌迟,甚至他幻想的以宗藩守边、仁君居中央的模式也会在他去世后三个月被破坏,最终得到天下的不是他期望的仁圣天子,而是最像他的皇子朱棣。
当然。
章诚提醒朱元璋不是为了他朱家,是为了整个汉家百姓。
可章诚还没开写,还在心里酝酿文句时,外面就传来了冯国用的声音:“章先生可在?”
章诚一愣。
他没想到来找他的不是披甲持刀的武士,而是冯国用。
这让章诚已经可以笃定朱元璋应该是没打算因此处死自己。
章诚内心颇为惊讶,暗想这与传说中残忍好杀的朱元璋不同啊,还是说自己基于笔记史料而对朱元璋产生的印象,还不算完全准确?
无论如何,章诚因为朱元璋貌似没准备杀他,而也就不再急着写信,只起身走出屋子,开了门。
“足下来作甚,不是恨不得即刻让他斩了我吗?”
(本章完)
第21章 冯国用挑唆失败
冯国用呵呵冷笑,不以为然地坐在章诚左边,倚案而道:“你应该明白,上位非常人也!”
章诚听到冯国用这话倒是备受提点,而颔首同意。
接着。
冯国用又说道:“所以,你觉得上位真会因为我力主要斩足下,就会昏了头,听我的使唤?”
“这话倒是。”
章诚也笑着回了一句。
彼时,佳莹主动把沏好的茶奉了上来。
正欲开口再言的冯国用见此忍不住瞅了佳莹一眼,而改口笑说:“上位待你的确好呀!”
随后,冯国用就说回本意来:“何况,足下应该明白,我若不这样做,也救不了足下,真要是如李善长那样,上位必杀伱!”
“是吗?”
“李善长怎么说的?”
章诚笑着问了起来。
冯国用端起茶来,抿了一口道:“他劝上位大度!”
说后。
冯国用就低头看茶,吹着飘起来的热气,说:“上位只怕还以为你们俩已经是一条心了呢。”
“此人十分阴险狡诈,外看宽仁,实则内心忮刻!”
“足下当小心!”
接着,冯国用就又对章诚语重心长地嘱咐章诚要警惕李善长。
章诚听后不置可否。
因为这种内斗党争,他一向觉得厌烦,也懒得去参与。
冯国用见章诚没有下文,颇为失望,但也很意外地高看了章诚一眼。
于是,冯国用只得转移话题,问章诚:“我倒是有一事不解,足下在与上位争执时,为何说不惧上位有刀,足下所恃到底是什么,竟然不惧上位之刀?”
章诚淡淡一笑。
他没打算告诉冯国用真相,只决定也学冯国用装一装,便起身背着手说:“自然是天地正气!”
冯国用听后嘴角不由得往下扬,但也只能故作明白地颔首说:“原来是这个!”
但冯国用还是不甘心从章诚嘴里套不出半点有价值的信息。
因为他不想白白来找章诚这一趟,也就不等章诚放茶撵人而立即又说道:“虽说如此,但我还是不明白,足下为何要执意只为上位拿出自己几个时辰的时间,而斤斤计较于这些细枝末节。”
“可明明足下是清楚的,足下真要是努力让上位做了皇帝,足下也是会有一份功劳的。”
冯国用看向了章诚。
“上位真若做了皇帝,我也真若为此有了份功劳,说不定等到会是一杯毒酒呢?”
章诚笑着问了一句。
“毕竟我若真有帮助上位做皇帝的能力,那在上位眼里,是不是我也有帮别的人做皇帝的能力?”
章诚问道。
冯国用呵呵一笑:“话虽如此说,至少足下也不会再碌碌无为如常人,而至少耀眼过,让这天下大变过。”
“选择闪烁如星辰的一生可以,但那也只是一种选择而已。”
章诚抬头看向星空里的暗色区域,然后又看向冯国用说:“或许足下因为没体会过可以不选择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自由,那种可以自己决定自己时间分配的自由,那种此地不留爷自有留爷处的自由,所以才不理解我为何要计较时间上的分配。”
冯国用沉默了下来。
半晌后,冯国用才向章诚拱手告辞而去。
章诚也不知道是儒家教育让这些人更伟大还是更没有自我,以至于会显得他这个不过是准点下班而已的这么一件小事,都惹出这么多麻烦,而非得要他为了一个结束乱世、帮助朱元璋当皇帝没日没夜,什么私欲都不能有,乃至想休息一下都显得有罪似的。
但无论如何。
章诚自认为自己是没那么伟大的。
“这倒不至于。”
“契约的事还是要遵守的,俸银不能白拿。”
章诚回道。
朱元璋则道:“既如此,咱要安排你去做别的事。”
章诚道:“上位吩咐就是。”
“攻城器械已打造的差不多,眼下滁州城的元兵也大半都被调离,据探子来报,只剩下原驻的三百来兵,正是派兵攻打的好时机。”
“咱已下令让花云和汤和他们率一百马军和二百骑马步军去试攻滁州城,明日上午就走,大军随后出发,你跟着一起去,当他们的监军。”
朱元璋吩咐道。
章诚听后点头。
而朱元璋这时倒主动解释说:“咱知道章先生虽然不愿意做君子,但是真心把百姓放在心上的,连个小婢都当个人看!”
“咱相信,如果咱的弟兄们要是攻下了滁州城,欺负起百姓来,坏了咱交给他们的任务,章先生应该是不会坐视不管的,而咱的那些弟兄倒也有些服你章先生的管,尤其是那个花云,所以咱也相信章先生能替咱管住那些弟兄。”
“当然,咱也把话说在前头,若真有兄弟不老实,做了对不起百姓的事,章先生要杀就直接杀,算咱给你授的权,咱把自己的剑给你,弟兄们看见后会明白咱的意思。”
“另外,咱也嘱咐了花云和汤和他们,在军纪处置上,他们也会听你的吩咐。”
朱元璋说着就将自己的剑取了下来递给了章诚。
章诚接了过来:“上位请放心就是,我会尽力管住他们的。”
朱元璋颔首。
接着,朱元璋又嘱咐说:“记住!咱只是让你们试攻,而不是让你们冒险,如果滁州城防与哨探情况有误,而他们贪功还是要继续攻打的话,也请章先生替咱劝阻他们,宁无功而返,也不能折损弟兄。”
“另外,咱已特地嘱咐汤和和唐胜宗专门护你安危,不是说你比咱的弟兄们命金贵,而相比于结束乱世的大业,你的确比咱的弟兄们重要,咱给他们说明白了这个道理,他们已经答应会护你周全。”
章诚点首:“明白!请上位放心,在下会好好活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