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部还未开始汇报事宜,就有太监念诵旨意,因王珪年事已高,赐告老,留任礼部,另谏议大夫魏征,直言进谏,悉悉劝导,为国事奔走,代为侍中……
三言两语的旨意,便是王珪告老了,魏征官拜侍中,位列宰辅,与长孙无忌地位相当。
不清楚其中发生了,总觉得这位皇帝秋猎回来的这两天朝中发生了不少事。
也不是所有事都能让自己这个东宫太子知道,不能执掌国事就是如此,只能被动地接受变化。
昨夜,陛下还彻夜痛骂侯君集,今天的早朝注定会有许多波折。
有一个言官站出朝班,道:“陛下,臣弹劾西海道行军副将侯君集,在吐谷浑屠戮人命,滥杀降军。”
闻言,朝班上走出一人,此人两鬓微霜,他作揖道:“陛下!臣以为侯君集所杀皆是叛乱之人,当杀之!”
讲话的人是魏征,他手执笏板朗声道:“臣早有告诫,切不可因一时臣服而放松,不施教化,不如杀之!”
本想着刚官拜侍中的魏征会低调一些,没想到这么快就站出来反驳。
朝班上,顿时有人低声议论。
李恪小声道:“皇兄,当初对付突厥人魏征也说过,若不能施行教化便杀之。”
对外魏征是个强硬的人,他能站在侯君集这边倒是少见。
李承乾也小声道:“他一直都是这样吗?”
李恪回道:“学纵横之术的人都这样。”
李承乾了然点头。
李泰站在自己的位置,隐约可以听到身侧的小声议论,继续眼观鼻,鼻观心,闭口不言,入定站立。
又有言官站出朝班道:“侯君集杀降军折损唐军威名,往后如何令人信服!”
武将中,李大亮朗声道:“难道要你们这些言官与他们讲道理吗?你放眼关外,有多少能听懂你们的礼教春秋,还不是靠爷爷去打!”
有言官道:“我等论的是威服西域,尔等匹夫只知打打杀杀。”
“你放屁!那是兵法!”
“你!”
今天的早朝异常精彩,李承乾看得尽兴,整个人精神不少。
李世民沉着脸道:“召侯君集来。”
太监高声呼道:“召侯君集将军入殿!”
话音刚落,朝堂上便安静了下来,所有朝臣武将噤声。
侯君集穿着一身单薄的布衣,没有披着甲胄,赤着脚低头走入殿中。
李世民颔首道:“说吧。”
群臣的目光集中在这个西征的大将军身上,侯君集作揖行礼道:“末将出征青海,所谓杀降乃是伏允族人叛乱,末将一度善待他们,可他们得知伏允已死,便抛弃我唐军好意,聚众叛乱。”
魏征道:“可有人证?”
“有!”侯君集的语气很平静,他沉声道:“臣押解吐谷浑可汗之子来长安,他可以作证!”
李承乾狐疑地看着这个神色平静的大将军,再用余光看了看父皇。
魏征道:“请陛下召见伏允之子,当殿对峙。”
李世民颔首示意召见。
随着太监又一声高呼,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被押到太极殿,他赤着还沾有黑泥的脚,在殿内跪下,黑中泛黄的头发乱得像鸡窝。
这个伏允的儿子跪拜道:“罪臣拜见天可汗!”
他的声音很大,整个人拜伏在地。
魏征质问道:“侯君集是否杀了你们吐谷浑的降军?”
伏允的儿子拜倒在地上瑟瑟发抖,他鼻子与脸几乎贴着地面,回道:“是族人降了之后又反叛,大将军几次劝告,几次劝降,他们不听,大将军还过问罪臣,都是族人顽劣,让唐军蒙羞,罪臣万死难赎。”
听着像是提前准备过的话,李承乾便没了兴致。
最后皇帝罚了侯君集禁足一个月反省,赐还伏允的儿子慕容姓,从此叫慕容顺,往后居住长安,留四方馆入学。
朝局还是掌握在皇帝手中,这里发生的一切都是皇帝想要的结果。
帝王手段在这个太极殿,在朝堂上会被无限地放大。
吐谷浑与大唐的战争,到了现在留下了一个令所有人都欢喜的结果,这也是皇帝想要的结果。
直到下了早朝,李承乾揣着手蹙眉走出太极殿,耿耿于怀,其实这件事应该,大抵上再处理一下,能够有更好的结果?
再怎么说,即便是侯君集做得有些过分了,皇帝还是罚了他的圈禁,并且命他反省思过。
不论是面子,道理,赏罚分明,还是关于道德与公平,都给足了。
天可汗依旧是个受四夷臣服,受人爱戴的天可汗。
至于吐谷浑战场上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是怎么收场的也就不会有太多人在乎了。
一件事要在史书上记录详细是很难的。
感受到父皇能将朝堂全局掌握在手中的强大手腕,这位父皇终究是强大的。
至少经历了武德到贞观的过渡,再到贞观这几年的沉淀,直到现在贞观七年,越来越多的老臣离开朝堂。
其实从那时候开始,房相执掌朝政,长孙无忌,魏征悉数占据关键的位置。
父皇的大手已经完全掌握朝堂,也正是这位皇帝权力最鼎盛的开始。
至于今天的结果,李承乾又觉得好像也没什么不能理解的。
“承乾,你来啦。”
听到爷爷话语声,李承乾拿起武德殿前的弓,道:“孙儿又来练箭术,打扰爷爷了。”
李渊满不在乎地笑着,道:“你来就来,什么时候来都可以。”
一旁的太监还跪在地上,道:“陛下有交代,请您收了这些箭矢与靶子,武德殿放着这些不成体统。”
“体统?”李渊一脚将这个传话的太监踹开,道:“你再给絮叨,朕就让你知道什么是体统!”
那太监哭丧着脸跑开了。
李渊坐下来道:“他多半又去你父皇那儿诉苦了,你接着练就好。”
李承乾拉弓放出一箭,箭矢越发精准,父皇秋猎了两个月,自己也在武德殿练了两月的箭术。
这个孙儿的箭术虽说还不到家,与寻常人一样,天分不高,练的时候唯有刻苦与勤奋。
李渊道:“朕听闻你早起晨跑已坚持了半年有余?”
李承乾道:“从去年春天就开始了,从锻炼开始到现在孙儿还没有生过病。”
“好。”李渊满意点头道:“李家的儿郎就该是这么健壮的。”
李承乾拉开弓弦,箭矢那闪着寒芒的箭头对准了正在从高处落下的藤球。
一箭放出,箭矢射到藤球,带着藤球钉在了靶子上。
“嗯,有长进。”不知道什么时候李孝恭站在一旁。
“你怎么来了?”李渊好奇道。
“呵呵呵……”李孝恭道:“您老不肯撤走弓箭,陛下寻我这个宗正寺卿来,您老以为侄儿好不容易落个清闲,用得着再来烦您?”
李渊冷哼道:“一个劝不成,又让你来劝,呵呵呵……”
李孝恭再看殿前太子射箭的模样,又道:“姿势倒是对了,就是气息不稳。”
李渊道:“气息不稳是这孩子有心事。”
“东宫能有什么事情,他的心事能有老夫多吗?”
第65章 傻呵呵的世道
李渊低声道:“你儿子崇义都这么大了,你能有什么心事,整天还不是在宗正寺睡着。”
李孝恭挠了挠头,揣着手蹲坐在太上皇身侧,对这个老爷子有时也无甚好说,因为当年大家起兵时都是亲戚,彼此太了解了。
与老爷子谈话也是无聊,知道太上皇是个什么样的老头子,老头子也清楚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
正如老爷子所言,整日宗正寺什么都不干,但凡宗室中人遇到什么问题,到最后还不如自家儿子李崇义那宗正寺少卿办事靠谱一些。
李渊低声道:“你说伱年少时也是个机敏的孩子,怎么成了现在这样。”
李孝恭揣手,瞧着刚又放出一箭的李承乾,他小声道:“您老人家的风采也不及当年了。”
李渊忧愁道:“近来朕听闻你家府上有漫天神佛庇佑,光芒万丈?”
李孝恭嘴角一抽,咬着牙道:“是长孙无忌那厮胡诌,早晚要与他一较高下,拔了他的牙。”
言罢,两人努嘴看着东宫太子还在练箭术。
李孝恭揣着手躬身蹲坐,扭头看向一旁的李渊,道:“您老莫要为难晚辈,赶紧将这些弓矢,靶子撤了。”
李渊颔首道:“谁敢撤了,朕就一把火把武德殿烧了。”
“年纪越大,真是越倔。”李孝恭又烦躁地挠了挠头。
“为难你了?”
“您莫要说为难侄儿,还是想想怎么糊弄陛下。”李孝恭唉声叹气,这边的事情多半是办不成了,回去之后想想怎么复命。
不多时,李慎与李治一人提着一个食盒过来。
李孝恭仔细嗅了嗅,便觉得肚子饿了。
李渊低声道:“你们两个小子怎么来了?”
李治抢先回道:“皇姐说皇兄在武德殿练箭术,下朝到现在一定还没有用饭,便让孙儿送来了。”
李慎也乖巧行礼道:“孙儿拜见皇爷爷。”
李渊看着两个小孙子抚须笑道:“不用这么大礼,哈哈哈……”
一份份菜肴放在桌上,菜色十分精致,这让原本武德殿准备好的菜肴在这些东宫的菜色面前,显得很是黯淡。
尤其是那酱牛肉,看着就十分可口。
李承乾放下了长弓,洗了手准备用饭。
李治与李慎站在李渊的身边他们一人说一句话,李渊笑声不停,什么都依着这两个小孙子。
“皇爷爷,饭前一定要洗手,皇叔!你也要洗手!”
李孝恭刚用手拿起一片酱牛肉,就被李治的一句话喝住了。
看老爷子洗手了,他也只好用一旁的木盆洗手。
李慎又道:“要将这些桌子拼起来,一家人吃饭要坐在一起才和睦的。”
两个小子开始安排这顿饭,指挥着武德殿的太监们办事。
其余的荤素搭配就不说了,一盆酱牛肉最吸引李渊与李孝恭。
这两人喝着酒水一口就是一大块酱牛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