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乾颔首,“嗯,意简言赅的处世经验。”
说着话,他从怀中拿出两块巴掌大的银饼,道:“这是卖红楼的钱,折算了一番,老夫拿六成,东宫四成。”
“东宫怎么才四成?”
李孝恭道:“老夫在外出人出力,还要请人抄录,你东宫坐地收钱,倒是清闲。”
李承乾叹道:“这东宫呀,势单力薄。”
李孝恭擦了擦嘴,道:“年轻人少拿点,老夫也是为了东宫好。”
李承乾作揖道:“谢皇叔赐教。”
“嗯。”李孝恭心满意足,大步离开了。
因皇叔吃饭不洗手,吃相太过狂野,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手抓了红烧肉,这两块成色上好,巴掌大小的银饼油光锃亮。
宁儿带着两个宫女,默不作声地收拾着碗筷,而后将这两块银饼用肥皂好好洗了洗,她就这么收走了。
李承乾站起身道:“宁儿姐,你说皇叔的话有道理吗?”
宁儿收好两块银饼,神色满足,往后东宫有很长一段时日不愁吃穿了,回道:“殿下说的是哪句话?”
“年轻人少拿点。”
宁儿捂嘴笑道:“人想要的越多,就容易沟壑难填。”
李承乾揣着手与她走到崇文殿外,感受着阳光照在身上的温暖,接着道:“一个人追求物质生活没什么错,人对美好生活有向往,这是天性。”
宁儿一时间无言,觉得殿下的话语还是有道理的。
“饿其体肤,劳其筋骨,才能天降大任,孤觉得这话不一定适用所有人。”李承乾继续道:“而且人要先理想。”
“殿下说话好深奥呀。”宁儿蹙眉道,一时间竟然跟不上思路,低语道:“真的可以调换过来吗?”
“难道世人不都是这样过来的吗?”
宁儿神色凝重,对现在的殿下的心态有了几分担忧,太子殿下质疑的东西太多了。
傍晚时分,天空响起了一道炸雷,雨水纷纷落下。
在屋檐前成了一片水帘,正是暖春时节,多半是南方的暖空气已越过了秦岭,正好与还残存在关中的冷空气余力相撞的结果,这也说明之后的气候会更温暖。
李慎捂着耳朵,生怕被雷声给震聋了耳朵。
近来,他十分地失落。
又是一道雷光闪过,照亮了孩子们的面容,李承乾走到独处的李慎身边,问道:“怎么了?最近总是一个人。”
李慎吸了吸鼻子,委屈道:“母妃这些天说,弟弟无事就不要去见她,还说以后就留在东宫。”
他又道:“皇兄,母妃是不是不要我了?”
李承乾拍了拍他的后脑,安慰道:“那就在东宫好好学,将来让你的母妃刮目相看。”
“可是弟弟……”
“这样吧。”李承乾盘腿坐下来,耐心对他说道:“往后伱每天写日记。”
“日记?”
“就是将你每天做过的事,说过的话,遇到的事都写下来,而后让人送到你母妃手中,让她知道你最近的学习成果,比如说你今天学到了什么。”
李慎年纪小,道理懂得很快,他连忙道:“谢皇兄指点。”
这么大一个家,这么多的弟弟妹妹,往后还有许多烦心事要处理吧,类似的……
雷雨下了一个时辰才停,今晚的夜色很黑,看弟弟妹妹都没有睡意,李承乾给她们讲起了故事,故事是农夫与蛇。
故事永远是净化心灵与引发深思的动力之一。
孩子们听完了这个故事,好心的农夫给蛇咬死了,就开始叽叽喳喳地议论起来。
故事很简单,却很有深意。
李慎将这个故事记了下来,第二天就让东宫的小福帮忙送给母妃。
后宫,韦妃因陛下的一道口谕呵斥,至今战战兢兢,不敢踏出自己的寝宫一步。
“韦妃,这是纪王让人送来的书信。”
“慎儿?”韦妃的眼神从恍惚中有了少许精神,她疑惑道:“慎儿会写字了?”
“韦妃,请看看吧。”
她拿过纸张,仔细看了起来,不由噗嗤一笑,因看着儿子所写的歪七扭八的字迹发笑,心中又有了慰藉。
不过很快,她的目光又黯淡了下来,道:“是我这个做母亲的牵累了这个孩子,当初就不该动那些心思。”
嫡子终究是嫡子,更不要说是东宫储君了,都是得罪不起的。
“本以为几次不见慎儿,他会怨我这个母妃,没想到这孩子竟……”韦妃此刻泪如雨下,抱着这张薄薄的纸,懊悔地哭泣起来。
在东宫得到教导的纪王李慎很懂事,他非但没有埋怨这个始终不见他的母妃,甚至还写信来告知他近日来的所学。
昨夜一场雨水过后,翌日又是晴朗天气。
阳光很快就将地面的水迹给蒸发,一个年轻人背着行囊脚步匆匆来到弘文馆,他一头的汗水,正等馆外。
等了半个时辰也不见有人来接见,他又看了看天日,再次擦去流淌到下巴的汗水。
“就知道你会来长安。”
身后传来话语声,他回头看去,见到了一个大约三十岁出头的男子,看着有些眼熟。
许敬宗道:“当年江都一别,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说起江都之变,一想到宇文化及,或者是叛军,上官仪蹙眉不语。
许敬宗三十岁出头的年纪,穿着一身县丞官服。
上官仪行礼道:“敢问当面是……”
“老夫新城人氏许敬宗。”
“陕州上官仪。”上官仪自我介绍道。
许敬宗低声道:“江都那场灾祸过去这么多年,当年老夫的父亲也因此惨遭宇文化及毒手,或许你那时还年幼,不记得老夫了,可老夫当年正值年少,一直记得当年的旧人。”
见对方没说话,许敬宗又道:“家父随隋炀帝巡游扬州,遇到了贼子宇文化及的叛变,家父乃隋炀帝亲封的通议大夫许善心。”
闻言,上官仪这才作揖行礼,“在下想起来了。”
许敬宗双手背负,道:“当年江都之变留下的旧人不多了。”
言罢,上官仪看着他,走入弘文馆中,许敬宗与这里的人说了几句话,便有人出来客气地迎接。
走入热闹的弘文馆,这里的士子生员许多,多是三五成群议论着。
弘文馆掌事问道:“籍贯。”
上官仪连忙拿出一份文书,双手递上。
弘文馆的掌事抚着八字胡,拿过文书看着,又抬眼观察上官仪,又看一旁的许敬宗,低声道:“几岁了?”
上官仪连忙道:“二十有五。”
弘文馆掌事又道:“文书会递交门下省,你等消息吧,不会太久的。”
上官仪作揖行礼表示感谢。
弘文馆掌事也是客气地行礼,因上官仪的文书有两人举荐,一位是扬州的杨恭仁,还有一位是并州武士彟,武士彟更是当年晋阳起兵的功臣,大唐的元谋功臣之一。
有这等人物举荐,弘文馆的掌事已看出这个上官仪将来的前途定然不凡。
许敬宗带着上官仪先走出了弘文馆,在朱雀大街一侧的酒肆中坐了下来,上官仪的父亲上官弘也是隋炀帝身边的比部郎中,与许敬宗的父亲许善心一样,是当年跟随隋炀帝杨广巡游扬州的人之一,也一同遭遇了江都兵变。
说起当年的事情,上官仪与许敬宗有许多共同的话题。
相比于上官仪,许敬宗在那些年的处境还好一些,投效唐公李渊,又成了秦王府的十八学士。
而上官仪流落至今,靠着才学得到了举荐。
这些年,越来越多的前隋旧人回来了,其中就有张玄素,王珪等人。
许敬宗拿出一卷书递上。
上官仪一看,便诧异道:“红楼?”
许敬宗颔首道:“听说出自东宫一位曹先生之手,现在长安的许多读书人都看这书。”
上官仪不解道:“此等奇书只听闻过,却没见过,因为仕林中有许多人抵制。”
“那又如何?此书精彩绝伦,不看可惜。”许敬宗起声道:“这些天老夫就住在杜府,不如一起?”
上官仪连忙拿起这卷书,行礼道:“多谢。”
几番交谈,许敬宗带着上官仪就这么住进了杜府。
都说杜如晦过世之后,京兆杜氏一脉要没落了,可如今来看杜府宾客满门。
更有神医孙思邈借住,还有许敬宗,还带来了上官仪这个潜力无限的年轻人。
不论杜荷背后是高士廉,还是另有其人,许敬宗都坚信这是一次往上晋升的绝好机会,他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能够晋升的契机。
更要笼络像上官仪这样的年轻人。
杜荷这些天很忙碌,泾阳的作坊总算是可以顺利开建了,可家里又多了一位老神仙。
这太子殿下将孙神医留在这里,都三天了,一直不管不问。
许敬宗介绍道:“杜公子,这位是上官仪。”
杜荷点着头,“见过上官兄。”
上官仪也笑着点头。
杜荷又道:“麻烦许县丞帮忙照料上官兄,在下还有事要出门一趟。”
许敬宗笑道:“无妨。”
看杜荷脚步匆匆出门,上官仪欲言又止道:“这……”
许敬宗客气道:“杜公子是个不拘小节的人,你且安心住在这里,明天你去弘文馆多看看现在的经卷典籍。”
面对眼前种种,上官仪心中还是有所警惕的,眼下前途未知,不如暂且屈身这里,往后再做抉择。
东宫,李承乾坐在崇文殿内,还在批改着弟弟妹妹的作业,教孩子是一件很累人的事,比如说妹妹高阳觉得冬天食物短缺,农夫就应该将蛇给炖了吃。
再者说李治觉得农夫应该将蛇丢在雪地里,应该让它接着冻死。
本来是一个寓意深刻的故事,在他们眼里开始评判农夫了。
“这帮孩子真是……”
李承乾自语道:“也罢,孤的弟弟妹妹也都天赋异禀。”
以前父皇是怎么教她们的?
到底是蛇的问题,还是农夫的问题?
李承乾痛苦地扶着额头道:“宁儿姐,孤快被她们给框进去了。”
宁儿轻笑道:“殿下的故事发人深省,是个好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