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送太子与魏王的李绩与李客师站在两侧,不让周围的乡民靠近。
刘仁轨跟着李恪去跑基层了,因此现在来咸阳桥钓鱼就不会有一个扫兴的人杵着。
等押送禄东赞与桑布扎的马车到了,李绩禀报道:“太子殿下,礼部的人来了。”
闻言,李承乾这才坐起来,这位太子也不顾长发上还夹着一些碎草。
李百药领着人而来,道:“太子殿下,人带来了。”
“大相兄,我们关中的风景如何?”
禄东赞呼吸着这里的空气,目光向着远处热闹的咸阳桥看去,道:“关中的风景一直很好。”
李承乾也看向咸阳桥,“孤记得,你当初第一次来使长安,也是从咸阳桥来的吧。”
“是的。”
“你那时候来长安,路过咸阳桥的时候,是什么样的?”
禄东赞回道:“那时候的咸阳桥没这么多人,而且河道两边也没有这么多的树。”
李百药与一众官吏站在一旁,还有官吏摆好了桌案打算记录今天的谈话。
不过现在看来,太子殿下与禄东赞看起来就像是多年不见的好友?
李百药再一想,又觉得不对,太子殿下与禄东赞是对手,与松赞干布也是对手,从来不是朋友。
还听说现在的松赞干布与大唐的太子年纪相仿,只比大唐的太子年长一岁。
李承乾看着河面道:“伱看,关中的秋雨都还没来,就有这么多的落叶,看来今年的冬季会来得很早。”
禄东赞立在一旁,也回道:“如果秋雨真的来了,那就是外臣在长安看到的第一场秋雨。”
“是孤疏忽了,你从来没有在长安城看过秋雨。”
禄东赞稍稍低下头。
李承乾道:“这一次可以了。”
闻言,桑布扎有些意外,他连忙行礼道:“谢殿下。”
有士卒递来一盆肉串,李承乾接过木盆,先分给禄东赞与桑布扎,自己拿着一串,余下的都分给了青雀与李绩,李客师。
“青雀,你不要多吃。”
听到皇兄的话语,李泰回道:“皇兄放心。”
李承乾也不顾自己的鱼竿,沿着河道走着,问道:“孤还记得,当初你们吐蕃想要效仿我们大唐,似乎是用了一种计口授田的均田制,想要施行在吐蕃?”
禄东赞点头。
“效用如何?”
见对方又沉默了,李承乾吃完了手中这串羊肉,把木签交到身后的士卒手中,又道:“大相兄何必有这么多顾虑,两国之间走动,交换一些治理经验,不是什么坏事。”
禄东赞迟疑地回道:“太子殿下对吐蕃的政事很好奇吗?”
李承乾点头道:“好奇呀,不只是吐蕃,对这个世间的其他地方,也是一样的好奇。”
禄东赞解释道:“其实施行很困难,吐蕃不像中原,很多牧场都在部族手中,赞普推翻了几个部族,但收效并不大。”
“分配永远是个不均衡的问题,我相信大相兄与我的想法是一样的。”
禄东赞问道:“那殿下是如何做的?”
李承乾道:“说来也是,其实大唐也有很多的问题,在治理上遇到的困境也不少。”
看太子苦恼的神色,禄东赞心中有了些许宽慰,原来都是一样的,在治理方面,面对分配的困境,总是会束手束脚。
“听说你们还招揽了不少吐谷浑人,正想着当初的慕容顺退位之后,吐谷浑绝大部分族人都离开了,都被你们吐蕃接纳了?”
禄东赞摇头道:“并不是这样,赞普给了他们牛羊,让吐蕃征战,天可汗或许不知,当初伏允战败之后,很多的吐谷浑人对大唐还是记恨的。”
“这一点确实是我们没有做好,让你们占了便宜。”
殿下在和禄东赞谈论着治理经验,从当初吐蕃要壮大,松赞干布从治理开始,遇到的种种问题,此刻一一地说着。
太子试图从这些经验中,找到吐蕃人解决问题的方法。
但吐蕃起步很晚,松州一战之后,很多问题还没有解决,遇到了这一次大败。
李承乾问道:“之前的矛盾你们没有解决,现在又遇到更大的麻烦,此战大败,松赞干布面对的人心的离散,在许多人看来,你们的赞普并不是一个多么值得追随的人。”
禄东赞行礼道:“松州战事都是外臣的一己之见,与赞普无关。”
言至此处,太子终于收起了笑容,就连一旁的几个礼部官吏也都是铁青着脸。
李泰还在咸阳桥边钓鱼,他根本没想参与这一次谈话,吃着烤肉看着平静的河边,亦是没有钓鱼的兴致。
四周的风冷了些许,说着秋雨,这场雨就要来了。
李泰皱眉看了看天。
李客师上前道:“魏王殿下,就要下雨了。”
眼见午时晴朗的天空,此刻阴云密布,李泰道:“不着急,等皇兄与禄东赞谈完。”
“喏。”
阴云逐渐笼罩整个关中大地。
太子脸色一黑,这天也黑了下来。
李承乾又道:“别说这和你们的赞普没有关系,这种话糊弄别人也就罢了,还是大相觉得孤与朝臣也这么好糊弄。”
桑布扎道:“大唐已得到了青海。”
李承乾又往咸阳桥走去,“那是大唐应得的,是我们的将士打回来的,本就该是我们的,难道还要大唐还给你们一半?”
雨水飘了下来,雨势并不算大,李承乾站在咸阳桥下,这里可以暂时避雨。
礼部的官吏也来到这里躲雨。
李承乾道:“首先吐蕃要赔钱,赔偿大唐在一战的损失。”
闻言,桑布扎还想要据理力争,正欲反驳,却被禄东赞的眼神瞪了回去。
262.第262章 禄东赞的生活
262.
李百药道:“怎么?不服气吗?那就让你们赞普发兵,我们再打一仗如何?”
相比于桑布扎的着急,禄东赞显得更平静,他道:“太子殿下想让吐蕃赔多少钱?”
李承乾苦恼道:“黄金六千斤。”
禄东赞摇头道:“吐蕃没有这么多金子。”
“这不是我们的问题,大唐不会替你们考虑,是你们的问题。”
几个礼部的官吏面面相觑,都觉得吐蕃不见得有高昌这么富裕。
李承乾笑着道:“现在的松赞干布面对着巨大的信任危机,就像之前孤说的,先前伱们想用中原的均田制来重新分配牧民的土地,可事与愿违,先前的问题还没有解决,现在又松州战败。”
“只要你们交出六千斤的黄金,父皇就可以下旨,册封松赞干布为吐蕃赞普,如此一来有了天可汗的认可,吐蕃就是大唐的附属,松赞干布的信任危机也就解除了。”
“从此在吐蕃,谁敢不听从松赞干布的号令,那就是忤逆天可汗的旨意。”
李承乾又道:“此战的战败并不是治理上的错误,而是让吐蕃的众多部落与羊同人,吐谷浑人,泥婆罗人的信任问题,大相觉得呢?”
“换言之,松赞干布不再求娶大唐的公主,也可以拜天可汗为义父,所谓不打不相识,这难道不是一段佳话吗?”
禄东赞扭头不去看太子。
李承乾又道:“本来我们规划的是以清水河与吐蕃为界,清水河以东包括多玛河与青海都归大唐所有,吐蕃还有一个得以安生的地方,包括先前的互市也可以得到允许,甚至我们唐人可以派出官吏,帮助你们治理吐蕃。”
就连桑布扎也不愿意答应太子的条件,他咬着牙,双手握拳,因很用力,现在还有些颤抖。
眼看雨势就要越来越大了,李承乾揣着手道:“孤的提议一直有效,只不过唐军会不会从青海继续南下,也并不是一个人能够决定的,好了……言尽于此,大相兄好好欣赏关中的秋雨。”
东宫太子再一次走到钓鱼的河滩,收起了鱼竿,坐上车驾离开了。
接着官吏与护送的兵马也离开了。
桑布扎道:“没想到东宫太子会提出这么无礼的要求。”
禄东赞看着漫天的雨水落下,道:“他还会有更贪婪的要求,只是没有说出来而已。”
“唐人不可信。”桑布扎看了看四下,道:“现在他们都走了,没人看着我与大相,我们逃回去吧。”
“逃?”
禄东赞摇头道:“因为不需要看管了。”
言罢,他走入雨中,在这个初秋季节,关中还有许多绿色,可已有了枯黄的迹象。
按照东宫太子的要求,这位吐蕃大相徒步在雨中,真的是在欣赏关中的秋雨。
官道上有些泥泞,走得久了,禄东赞的靴子上沾满了泥泞。
他看到一个唐人的孩子戴着斗笠,在雨中奔跑着,这个孩子长得很壮实,脚步很稳健。
穿着一身粗布的衣裳,他跑入一间酒肆,而后他的父母从酒肆内走出来,给这个孩子拿下斗笠,擦去他脸上的雨水。
在责骂声中,这个孩子被带入了酒肆。
禄东赞路过这间酒肆的时候,听到的不是孩子的哭泣声,而是一群孩子的笑闹。
也不知道走到了哪儿,禄东赞走到了一个村子,这个村子有很多很多的孩子,他们三五成群。
也有孩子淋着秋雨正在泥地里打架,炫耀着他们还不是那么健硕的手臂,也不害怕会被秋雨淋得生病。
这一刻,禄东赞知道了太子言语中的意思,关中的雨景确实很好看。
这么多年过去了,关中的孩子越来越多了,甚至有的人家,他们的孩子三五成群。
第二天,禄东赞就生病了,他着了风寒。
桑布扎寻到了一个大夫给大相治病。
在咸阳桥边,与太子谈话之后,朝中似乎忘记他们两人,现在桑布扎连鸿胪寺都进不去,更寻不到唐人的医官相助,吐蕃的大相又一次病倒了。
桑布扎只能在坊市里找了一个年迈的大夫,给大相看病。
没有官兵看管,没有官吏召见,也没有人来问话。
接连好几天,禄东赞与桑布扎就像是寻常的长安城坊民,过着与唐人一样的生活。
桑布扎清楚,只要大相去求见太子,说是同意太子的要求,他们可以在长安过得更富裕一些,说不定还会让他们回吐蕃。
可眼下,桑布扎卖了最后一件皮毛之后,意识到他们两人竟然快要没钱了,连住在驿馆的钱都要不够了。
“他们怎么能如此对待大相。”
禄东赞病情稍稍好了一些,他坐起身道:“听说四方馆可以解决西域人的生计,那么我们去四方馆,也能找到生计。”
“四方馆给的生计都是最苦最累的活,大相千万不要去。”
“把这里的房间退了吧,我们再寻个更廉价的地方住。”
桑布扎发现自己竟然哭了,他望着这座繁华的长安城,如此大的一座城,没有他们的容身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