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监连忙将地上的文书全部收拾起来,慌乱着又道:“陛下,房相来了。”
李世民深呼吸几口气,整了整衣衫道:“让他进来。”
“喏。”
眼下还有几卷摔在地上的书卷,太监手脚麻利地将它们捡起来,不让房相发现陛下生过气。
一切收拾好,这才将房相请了进来。
房玄龄走入甘露殿,笑着道:“陛下,臣……”
“承乾现在做甚?”
话还没说完,就被陛下问了一句话,房玄龄清了清嗓子道:“殿下正在盘算今年朝中用度,应该会有富余不少。”
李世民喝下一口茶水,看着这个跟随自己多年的人,问道:“玄龄,你怎么能这么帮着太子?”
房玄龄回道:“陛下,臣没有帮太子。”
“华阴县的县丞刚告老辞官,你就让马周将人给抓了。”
“回陛下。”房玄龄作揖道:“御史台早就查到华阴县县丞行事不端,本想着多查一段时日,但眼下他要辞官,就怕人跑了,这才去将人拿下了。”
“跑?这关中八百里秦川,他往哪里跑?”
“陛下,有备无患,早动手也能省去许多麻烦,而且也怕被灭口。”
李世民拍了拍桌子道:“朕看你们是在给太子省麻烦。”
“臣绝无此意。”
“你……”李世民又剧烈咳嗽起来,像是早就褪去的风寒之症又回来了,重重咳了好一会儿。
抚平了呼吸之后,问道:“那辅机怎么回事。”
“是那县丞收到远亲书信,急着离开关中,说是亲眷得了重病。”
李世民平复着呼吸,几次深呼吸,站起身双手背负,道:“朕看出来,都是巧合,这巧合真多。”
房玄龄笑着道:“是陛下多虑了。”
“你是太子的老师,你行事应该要有分寸,有些事就让要承乾自己去办,让他知道教训。”
房玄龄双手递上奏章,道:“陛下,这是太子殿下所写的关中生产五年规划。”
李世民板着脸接过奏章,又问道:“他写的?”
“臣亲眼看着太子殿下所写。”
打开奏章,入眼的正是这个儿子把楷书写出草书样子的字体,李世民皱眉先是看了看整篇文章的长度,洋洋洒洒有数百字。
东宫太子善写文章,只不过文章用词有些生僻,不过看了之后,还是能够回味许久的。
文章功底与见识与远见,都很不错。
就是这个儿子的措辞近来也好了很多,这可以归功于承乾在中书省苦读的结果。
房玄龄解释道:“如今泾阳已是关中的富县,太子殿下希望先用泾阳带动三两个县行动起来,再让富起来的几个县带动其他县,如此一个县带着三个县,要在三年内看到效果,五年内关中赋税增长三倍。”
李世民仔细看着奏章,站着看有些不舒服,又坐下来,仔细斟酌一字一句。
房玄龄接着道:“太子殿下所用的是产业互补的方式,泾阳缺什么,其他两县便给什么,按照制造方式,形成上下游。”
李世民点着头试图理解这些话。
房玄龄接着道:“而各县独立发展之余,可以相互合作,也可以相互竞争。”
“朕的儿子野心倒是不小。”
“臣与太子商议过具体的章程,只要来年能够让渭北与高陵种出葡萄,那么三年之内,关中的赋税再增加一倍不在话下。”
“葡萄值钱,葡萄酿更值钱。”李世民颔首道:“对他来说不是难事。”
“臣是太子的老师,会一直盯着各县的举动,中书省与御史台也会看管各县,如有差错也可以及时弥补。”
李世民放下了这篇文章,又道:“说来说去,你与辅机还不是在帮着承乾。”
“陛下就算是臣等不帮,让陛下出手就说明太子闯了大祸,也只有如此陛下才能对太子严加看管。”
李世民笑道:“是朕当初小看了这个孩子,他长大了,朕管不住他了?”
“太子严于律己,严于吏治,朝中皆称太子贤明,臣为陛下贺。”
“他在文章说各县主簿不再是文书记录,而是一个县的工作引导,这是什么意思?”
“回陛下,这是京兆府会带着各县的主簿学泾阳的治理经验,以及关中治理的新理念,改善关中风貌,其中就有洁净村县等各种要求,主簿学了之后,便将京兆府的理念与治理方式告知各县。”
话语顿了顿,房玄龄接着道:“往后不再是各县有了难事才去找京兆府,而是往后各县与京兆府之间会走动频繁互相帮衬,用太子的话来说为官之道并不是一成不变的,为官之道是要不断学习,尤其是关中的官吏,更应该抓紧,不论朝中各部或是各县,为官是活到老学到老的工作。”
李世民道:“你觉得太子的方略如何?”
房玄龄笑道:“很有意思,可以在短期内就看到成效,通篇下来无非是学与用。”
李世民揉着眉间,放缓了语气,之前的怒气也烟消云散了,“说着简单,恰恰是最难的。”
“陛下,太子殿下并没有因为三个县丞的辞官而退缩或退让,这是一件好事,反之则是令人担忧的。”
“呵呵呵,他连朕都敢顶撞,何况几个县丞,太子要服众就要有拿得出手的功绩。”
第139章 解释不清的误会
甘露殿,君臣之间还在谈着话,关中的秋雨总算是暂时停下了,难得地阳光照在了关中大地。
东宫,宁儿带着东阳与李丽质,正在将东宫的书卷拿出来晾晒。
李丽质还要将皇兄的寝殿收拾一番,还要开窗通风。
整个东宫都在大扫除,小福一个人收拾着厨房,李治抱怨道:“小福,你总是这样,明明可以先将梅干菜泡着,今天吃饭又要晚了。”
小福抱着高高一摞碗,道:“凡事都要细心这是殿下叮嘱过的。”
李慎笑呵呵地帮着收拾厨房道:“小福说得不错。”
“嗯。”小福吃力地放下一摞碗重重点头道:“若不细心做出来的饭菜就不好吃。”
李治不悦地看着李慎,这个弟弟太现实了。
李丽质将皇兄的书卷与纸张都拿出来晾晒,其实皇兄这里的陈设很简单,平时任何物件都摆放得很整齐,就比如说笔架在桌上的一个位置,那就会一直在那个位置,从来不会改动。
确认了寝殿收拾干净了,李丽质与东阳便坐在寝殿前,嗮着太阳。
宁儿走来道:“公主殿下,立政殿的人来了。”
李丽质稍稍睁开眼,依旧嗮着太阳,低声道:“母后是有事要交代吗?”
宫女低声道:“是陛下因太子殿下的事很生气。”
李丽质狐疑道:“皇兄犯错了?”
“倒也不是。”
“那应该没什么大事。”
李丽质躺在躺椅上,慵懒地伸着懒腰。
宫女又道:“皇后让奴婢传话来,说是陛下今天因为赵国公与房相的安排而恼怒,此事要代为转告太子殿下。”
听到舅舅与房相还有联系,李丽质确信皇兄在其中肯定没事,回道:“嗯,你去回禀母后吧。”
“奴婢告退。”
宁儿又送这个立政殿的宫女离开。
今天的天气很不错,李承乾刚从中书省忙完走出来,就见到了有个人影朝着这里走来。
但凡有官吏见到他,都要作揖行礼。
李承乾望着来人,看清楚了一些便快步上前,道:“大将军今日怎么有空来这里了。”
李靖手持手杖,道:“陛下有旨命臣平章政事,自然要来看看。”
站在李靖身边的是李德謇,他行礼道:“见过太子殿下。”
李靖又道:“这孩子不放心臣,便跟着来了。”
“让太子见笑。”
李承乾揣着手道:“大将军这边请。”
李靖的两鬓斑白,拄着手杖一路走着,一直到了中书省的台阶前,看了眼其内忙碌的官吏,便在台阶处坐下。
李承乾也坐在一旁,拿出一颗茶叶蛋递上。
李靖接过茶叶蛋,颔首道:“谢殿下。”
又递给李德謇一颗,李承乾好奇问道:“将军不去里面坐吗?”
李靖剥着茶叶蛋的蛋壳,笑着道:“不去了,陛下识人善用,有房玄龄,岑文本,赵国公他们这些人在,这朝堂用不着臣去指点,况且打了这么多年仗,对政事不如他们这些人拿手。”
李承乾揣着手抬头看向李德謇,对方憨厚地笑了笑。
凡是从这里路过的官吏,都要向李靖大将军作揖行礼。
而大将军就像是坐镇在这里一般。
“德謇兄,平日里都做什么?”
“回殿下,在下喜欢看书。”李德謇站在一旁想了片刻,补充道:“近来喜看红楼。”
“原来德謇兄也喜欢红楼。”
李德謇看了看吃着茶叶蛋的父亲,又面向太子回道:“说来惭愧,在下看不懂兵书,尤其喜欢红楼这样的故事。”
“之后还会参加科举吗?”
李德謇回道:“不想科举了。”
闻言,李承乾有些诧异,“为何?”
“在下的志向并不在科举入仕,往后想要走遍中原各地,看看山川大河,此生足矣。”
李靖叹道:“这孩子当初跟着老夫南征北战久了,行军打仗的本领没学到什么,一路上痴迷山水,让殿下见笑了”
李承乾回道:“人各有志,孤很羡慕德謇兄的心境。”
大将军看起来不是一个强求孩子继承衣钵的人,说来大唐的绝大多数将领的孩子都是如此,如皇叔李孝恭的孩子,李崇义,还有程咬金大将军的儿子,或者杜荷。
李靖吃着茶叶蛋面带着笑容。
李承乾思量着,就如李德謇这样的人,或许让他进入这个复杂的朝堂的人,并不是一件好事。
如果德謇因进入朝堂,而失去了这般明亮而又纯良的内心,这反倒是一种遗憾。
“这天下是壮丽美好的,德謇兄将来要是找到什么美丽的地方一定要来信告知孤。”
李德謇作揖道:“那在下就与殿下约定好了。”
李承乾颔首,答应了这个约定。
在中书省外安静地坐了许久,就如李靖大将军说的那样,他既能够平章政事,也能够在这个皇城中随意走动。
这都是皇帝给他这位大将军莫大的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