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才是许敬宗心中最真实的想法,郭骆驼看破没有说破。
不多时有人踩着泥泞快步跑来,大喊道:“许少尹,有官兵来了。”
众人抬头看去,见到有三五人策马而来,身后还跟着一群民壮。
等马儿到了近前,许敬宗抬了抬斗笠,目光张望去见到是李道宗亲自前来,慌忙行礼道:“府尹!”
李道宗翻身道:“各县的人讲话。”
“喏!”
有民壮站出来道:“渭南三十五人!前来驰援许少尹。”
“蓝田县民壮四十一人,前来驰援。”
“三原县二十七人!”
“高陵县三十三人。”
“渭北二十八人!”
……
听着话语,看着一队队人站出来,许敬宗错愕地笑了,愣在当场差点没站稳,好在一旁的郭骆驼扶了他一把。
李道宗大声道:“各县分队行事,自己作安排。”
“喏!”一群民壮朗声应道,开始加入了加固河堤的工事中。
李道宗领着这个许少尹走入一处草棚中,在这里可以暂时避雨。
看许敬宗被雨水淋得受冻,此刻有些哆嗦,李道宗打开一旁的食盒道:“吃一口吧。”
说罢,两碗饺子放下。
许敬宗与郭骆驼一人一碗。
“这是东宫的饺子,太子殿下亲手包的亲手煮的。”
闻言,两人还未动筷,都朝着长安城方向躬身行礼。
李道宗看着他们俩笑着递上筷子,道:“吃吧。”
许敬宗接过碗筷,狼吞虎咽。
郭骆驼不着急动筷,而是先往眼前的篝火中加了一些柴等火足够旺了,感受到暖意,这才动筷。
这位郭寺卿总是这样,他办事不徐不疾,有条有理,虽说沉默寡言,行事总是颇为踏实。
而许敬宗呢,虽说不用怀疑他对太子的忠心,相比于郭骆驼,许敬宗的私心也有。
不论是许敬宗,郭骆驼,还是上官仪,这三人的性格差异实在是太大了。
也不知太子殿下是怎么把这样的三个人拧在一起的。
郭骆驼吃着饺子,还在看着雨中忙碌的民壮。
许敬宗刚咽下一口饺子问道:“这些人都是府尹找来的?”
言罢,他一句话刚说完,又往嘴里塞了一只饺子。
他们吃得着急,肯定是饿坏了,也累坏了。
李道宗拿着一根细柴,拨动着篝火,火光照映在脸上,低声道:“太子殿下说了,关中各县就算互相之间有恩怨,在面对大局时应该共同出力,而且县与县之间,应该是相互联系的,可以相互竞争,但该站在一起时,也该通力合作。”
许敬宗继续往嘴里塞着饺子,头如捣蒜地点头。
李道宗又将手中的细柴放入火堆中,缓缓道:“太子殿下心系关中各县,京兆府不敢有半点怠慢。”
“嗯嗯呜呜……”郭骆驼嘴里塞着饺子,不住点头,同样认同这番话。
一碗饺子下肚,许敬宗吸了吸鼻子,甚至眼角流下了些许泪水,他感动着道:“下官为太子殿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这许敬宗竟然哭了,一个中年男人哭起来的模样并不好看。
扭过头不去看他,李道宗沉声道:“饺子里加了姜末,也正好给你们驱寒,吃完休息片刻。”
因长时间在雨中,手掌一直都是湿的,此刻许敬宗的手掌上多是褶皱,他恭敬行礼道:“下官领命。”
现在的太子殿下终究与以往不一样了,想得更多了,对待朝臣也越发游刃有余。
李道宗揣着手,惆怅地望着漫天雨水,心里有些担忧。
许敬宗与郭骆驼躺在篝火边睡着了,修建河堤的民壮也换下来了一批,李道宗亲自监督着河堤修缮。
从泾河的上游看去,往下游望去,能够见到河道两岸用沙袋立起了两道墙。
汹涌的黄河水一路朝着下游奔腾而去。
今年的秋天,吐蕃使者与鸿胪寺的官吏大吵了一架,这件事最后以吐蕃使者桑布扎的道歉而作罢。
秋日游园之时,许圉师遭到了刺杀,所幸人没事,对方派来的是个死士,要追查这个幕后主使多半不容易,但大理寺孙伏伽会一直盯着这件事,直到有人露出了马脚。
魏昶虽打探不到关中以外的消息,不过他经过几次向大理寺的官吏打听调查过程。
魏昶身为长安的地头,又是个对形势十分敏锐的人,他怀疑对方有意将线索往关外引,来混淆大理寺的判断,幕后主使多半还在长安。
他的判断理由是因死士自杀前并没有想逃离的意思,就算他不自杀,幕后主使也会除掉这个刺杀失败的死士。
李靖大将军把军中将领的名单给了陛下,卫府改成折冲府,军权进行了一轮大规模的调整。
在集权之下,兵权又一次以更加牢固的形式,握在了皇帝手中。
再有西域不明不白死了一个互市使者。
所以说,这个秋天是个多事之秋。
听说父皇的风寒好转了,李承乾提着食盒走入甘露殿中。
从中原文明有了吃饭这件事之后,在生产生活中,人们离不开吃饭,因此吃饭所具有的意义是非凡的。
当伱想不起来自己去过什么地方,但只要你想起一种美食,便能回忆起自己到过的地方,甚至还能想清楚在哪里吃的。
在生产生活中,或者是人与人之间的相处,古往今来吃饭都有一种特别的意义。
李承乾来到父皇的桌边,从食盒中拿出一碗饺子。
李世民这才将埋在文书中的脸抬起来,低声道:“难得你会给朕送饭。”
李承乾将筷子放好,在一旁坐下来,道:“弟弟妹妹牵挂父皇的病情,让儿臣来看望。”
看儿子主动整理着桌上成堆的文书,李世民面带笑容地吃着饺子,道:“她们怎么样了?”
李承乾双手不停,将一叠叠的文书从矮桌上拿下来,一边讲道:“还是老样子,稚奴吵着要他自己的房间,可是他一个人睡又怕黑,只能与慎弟挤在一起,儿臣打算给他们两人单独准备一间房子,这样这两兄弟也好有个伴。”
“再过两年,等高阳十岁了,该让她自己洗衣服,给她也安排一个自己的房间。”
说着话,李承乾翻看着一份份文书,主动整理了起来。
生平最讨厌看到乱糟糟的摆放,这些文书应该归类之后,整齐放好,如吏部的归吏部,兵部的文书单独放一叠。
李世民咳了咳嗓子,喝下一口温热的茶水这才止住咳嗽,问道:“去见过药师了?”
“嗯。”李承乾还在整理着,整理好一叠又整理另外一堆。
看他蹙眉的神情,好似来朕这边,让他很受罪。
李世民将碗中饺子吃完,搁下筷子,又道:“这饺子味道不错,就是怎么有大有小的?”
“这是弟弟妹妹们亲手包的。”
“这些孩子在东宫确实懂事许多,朕时常看东宫的起居注。”
李世民站起身双手背负望着大殿外的雨景,问道:“关中几处河道如何了?”
“上游泾河的河岸算是稳固了,许敬宗他们将下游疏通之后,还要再观察几天,等雨停了就放心了。”
“许敬宗被你罚在京兆府三年不得升迁?”
“就让他留在京兆府,皇叔身边需要一个办事的好手,再者说也能磨磨他的性子,让他别整天想着要成为东宫的左膀右臂。”
李世民沉声道:“你觉得许敬宗这个人不好吗?”
李承乾回道:“每个人都有缺点,想要控制许敬宗就不能让他太过壮大,需要有人压着他,皇叔便是一个很好的人选。”
“你现在所想所虑的比以往更成熟了。”
身后又传来了儿子的话语声,“孤是父皇亲封的太子,又是弟弟妹妹的长兄,能不多做考虑吗?”
李世民背对着儿子,还在压着嘴角的笑意,不让这小子看到,稍稍抬头感受着风吹入殿内的凉意。
老太监带着两个小太监小心翼翼呼吸着,尤其是这种父子对话的时候。
只是陛下就没有察觉,太子殿下在整理文书的时候拿了几卷塞入了怀中,而后殿下又像个没事的人一样,继续整理。
不免令一旁的老太监心想,难道太子殿下以为老奴瞎了?
但再一想,老太监眼观鼻,鼻观心,就当没有看见。
帮着父皇将一堆文书整理好,李承乾又将碗筷重新放入食盒中。
听到碗筷的碰撞声,李世民收起笑容,依旧背对着他道:“这是要走了?”
李承乾将食盒挂在手腕处,双手揣在袖子里,道:“父皇还有什么事要吩咐吗?”
“吐蕃使团你打算如何安排?”
“他们要留在长安那就让他们留着,说不定他们要等到来年开春才会回吐蕃。”
“那个被杀的西域互市使者是吐蕃人杀的吧?”
李承乾叹道:“鸿胪寺收到高昌王的来信,说是死于马贼之手。”
“呵呵呵……”李世民冷哼道:“西域哪路马贼这么大的胆子,敢杀与大唐往来的使者?”
李承乾站在原地沉默不语。
“昨夜牛进达送来密奏,人就是吐蕃人杀的,高昌王为了不与吐蕃人结怨,才会谎称是马贼所为。”
李承乾道:“如此说来,高昌王是个怯懦又坐享其成的人。”
李世民颔首道:“没错。”
在父皇口中又听到密奏,这是第二次了,大唐的情报渠道多数是以密奏的形式交给皇帝的。
而能够递交密奏的人,应该也是少之又少的。
这些密奏不会经过中枢,而是直接向皇帝禀报。
至今为止,都不知道父皇能够向父皇经手密奏的人是什么人。
或者是宫里的太监,又或者是最近很忙碌的房相与舅舅。
李承乾揣着手,又道:“儿臣就先告退。”
看父皇依旧面朝窗外,看着雨景不说话,李承乾也默不作声地离开甘露殿。
老太监长出一口气,小声道:“陛下,是否要休息片刻。”
李世民重新坐回去,提笔道:“朕还要看这些文书,就不休息了。”
“太医署的监正说陛下风寒初愈,要多休息的。”
“朕有分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