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后,气温有了些许潮气,这个时候整个关中都是潮湿的,也是食物最容易变质的时候。
马车驶在前往渭南的官道上,李承乾干脆掀起马车的车帘,看着沿途田地里的作物。
关中主要种的还是黍米与麦子,如现在的泾阳都已种上了麦子。
马车到了一片村子停下,李道宗快步走来,道:“殿下,渭南到了。”
李承乾点头从车辕上下来,目光所及是一片有炊烟升腾的村子,见到官道上有官兵停下,一大群孩子纷纷跑回了家。
渭南县种着有大片的麦子,只不过现在田地里的泥都是湿,甚至有些田都有了些积水。
裴行俭与郭骆驼脚步匆匆而来。
“见过太子殿下。”郭骆驼先是行礼。
“太子殿下。”裴行俭也作揖行礼,他刚刚的目光还在太子身上停留了好一会儿。
裴行俭恭敬地行着礼,关于太子的传闻在长安以及关中有不少,早就听说过许多,尤其是这位太子为人孤僻的传言。
李承乾笑道:“郭寺卿,裴县尉不用多礼。”
裴行俭这才站到一旁。
李承乾也在观察着这个裴守约,年纪与自己相仿,他的下巴还留着一些软胡子,穿着一身不合身的官袍。
也可能是他的年龄的缘故,现在的裴行俭看起来还有些清秀,多有一股文人气。
许敬宗道:“太子殿下向来是事必躬亲的,牵挂关中各县的耕种农事,这才来看看。”
李承乾笑道:“老许言过其实了,孤只是担心这些天的大雨会导致粮食欠收,这才亲自来看看。”
“不过老许所言也不错,孤向来如此。”李承乾揣着手走在田地边,继续道:“有些事亲眼看过之后才放心,老许与皇叔都是孤信得过的人,若是他们放心关中的情况,孤也就不来看了。”
说着话,阳光已破开了乌云,有些许阳光从乌云的缝隙中穿过,落在这片关中大地。
李承乾看着就快要成熟的麦子,道:“郭寺卿觉得这些麦子如何?”
郭骆驼回道:“若是继续下雨,只能提前收粮了,总比在田地里泡水好,好在阳光出来了,等田地干了,再等半月就能收获粮食。”
李承乾道:“这半个月尤为关键了?”
郭骆驼道:“正是。”
太子殿下不会因郭骆驼的长相而疏远,反倒是要问询他的意见,这令许敬宗与李道宗都很欣赏殿下的作风。
李承乾接着道:“裴县尉。”
裴行俭道:“下官在。”
“大葱种在哪里了?”
裴行俭领路道:“殿下,这边请。”
众人穿过一片麦田,来到不远处的一片高地,这里原本是一片旱塬如今被开垦成了一片菜地。
种着蔬菜的同时,还有大片的幼葱长在这里。
眼看就是午时了,李道宗让人去准备饭食。
李承乾道:“孤出门带了午饭了。”
宁儿提了提手中的食盒示意。
李承乾又解释道:“孤习惯了自己带吃的,你们不用特意准备。”
李道宗感慨一笑,道:“是老夫多虑了。”
众人在这片菜地停下脚步,宁儿端出从东宫带来的饭菜,“殿下,菜凉了。”
李承乾却拿过了碗筷,道:“不碍事,应付一下就好。”
说罢,自顾自吃着,一碗黍米饭,一碟梅干菜炖肉,便是太子今天的午饭,众人也有自己带的干粮。
李承乾又将两个大肉包子分给了裴行俭与郭骆驼,道:“这是羊肉大葱馅的。”
郭骆驼咬下一口肉包子,在嘴里嚼着道:“这是下官吃过最好的食物。”
裴行俭嚼着肉包子,不住点头。
李承乾一边吃着问道:“裴县尉今年科举及
裴行俭三两口将手中的包子吃下,回道:“是下官在弘文馆发现了一篇文章,观之颇有感悟。”
114.第114章 “一见如故”
114.
李承乾道:“因此你就在科举的考卷上写了这么一篇特别的文章。”
面对太子的问话,裴行俭神色多了几分惶恐,他连忙道:“殿下,臣绝没有取巧之意,只是希望这篇文章能够被更多的人看到,而不是埋没在了弘文馆,就算是因此科举落第,臣也心甘情愿。”
“你不用紧张,文章写得可圈可点,不然房相也不会让你及第的。”
“下官失态了。”裴行俭低着头道。
李承乾坐在石头上,还端着碗吃着饭食,又问道:“孤了解过伱的出身,你是河东裴氏子弟,而且自南北两朝以来,你河东裴氏出了不少了不得的人物,如果只是为了进士及
裴行俭道:“殿下,下官只是不希望这等好文章埋没。”
李承乾颔首道:“那你觉得生产关系中,最重要的是哪一环?”
裴行俭道:“自然是所有的农民。”
李承乾吃完了碗中的黍米饭,将余下的梅干菜炖肉也吃完了,碗筷放入食盒中,递给一旁的宁儿。
见太子没有回话,裴行俭问道:“殿下,难道下官说错了吗?”
李承乾深吸一口气,道:“你说得没错,可在生产环节上,生产的主人又是谁呢?”
闻言,裴行俭沉默了,他一直觉得那篇文章的见地了得,尤其是对生产关系的论述。
可现在听太子殿下如此疑问,裴行俭竟觉得自己回答不上来,是自己没有细想,没有考虑过那篇文章上更深层次的意义。
李承乾感受着还带着潮湿的暖风吹在身上,吹得远处的麦田掀起一片涟漪,接着道:“孤记得,你裴行俭一门父子都是军中将领,你的父亲裴仁基是当年隋文帝的侍卫,抵御过吐谷浑,打过靺鞨,当年乱世你父亲甚至能够镇压瓦岗一时。”
“还有你兄长裴行俨,早年跟随张须陀,绿林好汉中号称万人敌,你怎么不继承家风,却来长安参加科举,做个文吏。”
言罢,看裴行俭呆立当场没有说话。
“这都是你的家事,孤只是随口一问,你不用介怀,谁家都有难言之隐,孤一时好奇,让你见笑了。”
话音落下,就有一个年迈的仆从慌张跑来,他跑到裴行俭身边,躬身行礼道:“太子殿下!小公子实有难言之隐。”
裴行俭道:“殿下,这是下官家中的仆从。”
那仆从伏倒在地上行礼道:“太子殿下,裴将军与裴小将军都已战死,大将军只有小公子一个独子了,恐再入军这一脉就要……就要……”
裴行俭沉声道:“你退下。”
老仆从抬头看了眼自家的小公子,又道:“小公子,你万万不可从军呐。”
看着这个老仆从泪眼婆娑,李承乾拉着他起来,道:“这位老人家,孤没有让守约从军的意思。”
“当……当真?”
李承乾拍了拍他的肩膀,又帮忙拍去这位老人家身上的尘土。
老人家惊恐地后退两步,道:“殿下,万万不可。”
“守约,借一步说话?”
“喏。”
李承乾带着裴行俭走到菜地的另一头,“这里距离他们有些距离了,低声说话他们听不到。”
裴行俭道:“殿下,其实下官是想从军的,沿袭家父的军功,让我们家立足大唐,征战四方,这也是家父的遗愿。”
李承乾颔首。
“只不过下官不能辜负他的照料,家父家兄过世得早,是他老人家一手照料着下官长大,长到如今十六岁,只要他老人家还在世一天,下官不会从军。”
李承乾叹道:“是孤不该过问你的家事,让你为难了。”
“不敢说为难,其实问过这件事的人很多,下官从河东走到长安沿途但凡遇到当年家父的旧人,他们都会问起。”
“你与孤的年纪相仿,孤能理解你的感受。”
许敬宗远远看着太子殿下与裴县尉站在一起,这个裴县尉恭敬地站在殿下身边,殿下每每开口说一句话,裴县尉便回答一句。
众人等在这头,也不知道太子殿下与他都说了什么。
小半个时辰之后,见太子殿下与裴县尉都是面带笑容地走回来。
李承乾道:“老许啊,这个裴县尉心中颇有方略,治理渭南县的事交给他,孤也就放心了。”
许敬宗作揖道:“太好了。”
“这渭南不像泾阳,泾阳可以发展作坊是因为他们的耕地并没有渭南这么富裕,所以孤还是坚持因地制宜,在渭南县大力发展农业。”
“殿下,渭南县民都想要种葡萄。”
从成本来看,泾阳县的一亩葡萄能卖五十贯,这比种一季粮食划算太多了。
郭骆驼道:“渭南不适合种葡萄,渭北更适合。”
李承乾笑道:“守约啊,孤向来是坚持因地制宜,更相信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郭寺卿说得不错,渭北的水土更适合种葡萄。”
“你也不用着急,等关中的葡萄普及之后,价格也会随之下降。”
郭骆驼又补充道:“种葡萄需要大肥大水,绝不是种大葱这般容易。”
李承乾对这个新任司农司卿的专业意见很中肯地点头。
建设关中的班底大抵上算是成形了,由李道宗牵头,许敬宗作左右手,还有杜荷这个钱袋子,再由裴行俭主持渭南事宜。
整个关中可以分为渭南,岐州,宜州华原,沿着长安的京畿道再分九县,大致上关中就是这样的布局。
这一片八百里秦川中,渭南一直都是农产的主力。
因此泾阳如果大力发展作坊业与养猪业,渭南就是以农业为主。
李承乾一路上与郭骆驼,裴行俭,许敬宗,李道宗四人说着往后的事。
以裴行俭的才干来说,让他来治理渭南县是绰绰有余的。
甚至,李承乾一度认为裴行俭这一次科举只是堪堪及第,多半是故意交的差卷。
如果他用心考试,考取一个进士功名,现在早就入三省六部了。
总有这么几个明明就很优秀的天之骄子,想要特立独行。
可能,这也是现在,也就是唐初大环境造成的,如许多大氏族的子弟一样,入仕为官不是他们的唯一选择。
如果在经典一途上得到名师的传承,比入仕为官更有前途,因此当官的都要对这些名仕与大族,客客气气的。
李承乾没有坐上马车,而是让李道宗与许敬宗带路去了一趟渭北。
“殿下,当真想要去横扫西域吗?”
李道宗忽然问了一句。
李承乾笑着道:“那都是误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