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说起父子之间的事情,长孙皇后扶着太阳穴不语。
李丽质收拾杂物时的动作都轻了许多。
李世民刚拿起茶碗,还没喝一口又放下,道:“你知道朕让承乾参与朝政,你可知他都在做什么吗?”
长孙皇后不解道:“又怎了?”
“他竟然在中书省找了一个角落,每天就坐在那里翻看往年的卷宗,一看就是一个月,中书省那些卷宗都快被他看遍了。”
帮母后整理好的杂物,李丽质脚步轻轻地走出了立政殿,而后在殿外听着。
懂事的宫女都走了出来,殿内就剩下了陛下与皇后。
长孙皇后看着丈夫的脸色,低声问道:“那陛下是希望承乾怎么参与朝政?”
“朕……”李世民欲言又止。
“那么敢问陛下,陛下是要承乾指点江山,指点朝臣办事,在中书省内威风凛凛,一言既出,群臣相随?”
李世民神色有些许缓和。
“臣妾再问陛下,是要李承乾如何参与朝政?难道他一个还不满十六岁的孩子治江山,平社稷,这承乾他有何等雄才大略,让陛下这般高看了?”
妻子的两句反问,让李世民无话可说,悻悻地拿起一旁的茶碗,喝下一口茶水。
长孙皇后叹道:“陛下手下的文臣武将都是何等人物?如房玄龄,魏征,岑文本,再者说尉迟恭,李药师?秦琼?”
“陛下,承乾虽说有时是有一些真知灼见,那也是他勤勉观政得来,是因陛下手中能人将才如云,承乾心中敬仰陛下麾下的能人,这才会在中书省这般,这是敬重,敬重陛下的文臣武将的才略。”
李世民气馁道:“那也不用这般……”
长孙皇后道:“舅父说过,承乾这孩子心智比同龄人要成熟,不用陛下去说,他便知道该怎么做了,又何必费这心思,生这闷气。”
“你们男儿总是这样,一时意气,非要等人来数落,你们才会冷静,都过去这么多年了,还是这样。”
李世民嘴角闪过一丝笑意,又迅速消失。
长孙皇后指了指一旁收拾好的暖榻,又道:“陛下忙了一天,先休息吧,臣妾还要给兕子喂饭。”
言罢,皇后已抱起了小兕子,耐心地喂她饭食。
有道是当母亲的最懂孩子,不论太子怎么样了,长孙皇后不用去东宫看,便能知晓情形。
就能知道孩子的心思,也知晓孩子的内心。
家里的这几个孩子,如东阳公主,高阳公主那都是当皇后带大的。
她们在东宫好不好,当皇后的自然是一清二楚。
陛下躺在榻上呼吸平顺了不少,多半是睡着了
听殿内的父皇母后不再说话了,李丽质这才放心离开。
贞观八年,腊月刚过,一月这天还下着雪,一个噩耗传入了长安城,颉利可汗过世了。
当年这位在草原上威风凛凛的突厥可汗离开了人世,从李渊刚刚在关中站稳脚跟,这位突厥可汗与大唐的恩怨,一直纠缠到三年的阴山一战。
直到这位颉利可汗被押到了长安城,这位可汗与大唐之间的恩怨这才一笔勾销。
恩怨消了,人也死了,社尔跪在颉利的榻前正在嚎啕大哭。
甄权站在一旁沉默不语,苏定方站在屋外,听着哭声,看着漫天的大雪。
三天后,朝中来了旨意,封颉利为归义王,赐谥号,命突厥人用突厥的礼仪来安葬颉利,葬在灞水。
一位久居长安的突厥可汗,被葬在了关中。
得到了天可汗的封赐,在死后给了这个颉利可汗一个体面。
东宫,李承乾还会把中书省的卷宗带到东宫看,第二天便会还回去。
李治与李慎坐在一旁,正在修改着自己做错的题目,两人作为东宫班的差事,被皇兄带到了身边做题。
“皇兄?”李治忽然抬头问。
“嗯。”李承乾应了一声,自顾自地看着卷宗。
“父皇为什么要给突厥可汗封号。”
“因我们的父皇是天可汗,他能给颉利一个体面,自然也能给西域的其他国君或者别的可汗一个体面,这是天可汗的包容,也是大唐的气魄,让他们知道只要俯首称臣,就能够给予体面。”
李慎道:“突厥人也是天可汗的子民。”
“题解开了吗?”
听到皇兄冷淡地问话,两个弟弟迅速低下头,接着抓耳挠腮地解题。
颉利的丧事大唐承包了,一路上送别的突厥人不少,社尔亲自下葬了这位叔叔。
这件事过去第二天的夜里,漠北使者几人在长安喝得伶仃大醉。
一个人影在后方缓缓跟着。
那漠北人的言语中还在议论颉利,殊不知这两人身后有个人越来越近。
夜色很黑,大雪还在落着,等到几人来到一处小巷解手。
一柄弯刀自黑暗中来,一个黝黑的身影将这几人砍倒在地,酒醉的几人只是传来几声叫喊,便淹没在了风雪里,血在雪地里没法流淌,缓缓渗入雪中。
阿史那社尔拿过他们丢在地上的酒壶,灌了一口酒水,看着砍倒的几人开始忙碌起来。
翌日,天刚刚亮,阿史那社尔将几颗人头挂在马脖子上,策马出了长安城。
长安城前的守军见状连忙去通禀。
刚给颉利收拾完丧事的苏定方得知消息,当即朝着阿史那社尔离开的方向追了下去。
一直追到渭水河边,这个突厥人已经过了桥。
苏定方带着一队骑兵,与他隔河相望,“社尔!你这是做甚!”
阿史那社尔晃了晃手中的人头,大声道:“这是突厥给漠北的战书,与大唐无关!不用你们管了”
他的话语从河对岸传来。
苏定方大喊道:“你不觐见天可汗了?”
社尔大声道:“等突厥灭了漠北,再来见天可汗。”
言罢,阿史那社尔发出突厥人特有的呼喊声,孤身一人一骑带着人头,一路北上。
“将军,我们还追吗?”
苏定方望着社尔离开的背影,又看看一里外的木桥,道:“现在过河,追不上了。”
“那朝中那边,该如何禀报?”
“如实禀报。”
“喏。”
苏定方催促身下的马儿往回路赶去。
京兆府尹李道宗在长安总算是找到了尸体,确认昨晚没有再死其他人,只死了几个漠北薛延陀的使者,也匆匆去向朝中禀报。
85.第85章 兵马未动
85.
休沐时节,被拉起来当值的感觉很不好,死了几个漠北人,长安城各处卫府都活动了起来。
许多胡人也在第一时间被看管,整个长安城在这个早晨进入了戒严的状态。
李道宗口中骂骂咧咧,他提了提裤腰带与几个官兵走入朱雀门,准备去朝中禀报,又道:“娘的,大冬天的也不让人睡个踏实觉。”
同样骂骂咧咧地还有许敬宗,他走在街道上怒骂着,“阿史那社尔这个混账!竟敢这么杀人,某家苦心经营,被他搅坏矣。”
上官仪神色则是淡定了许多,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社尔人还在长安时,我们的肥皂就已送出去了。”
许敬宗还是骂道:“要是社尔被拿了,我们不就前功尽弃了。”
两人来到朱雀门前,等着朝中送来的第一手消息,这件事事关泾阳,不得不紧张起来。
许敬宗低声道:“你知道杜荷公子打算将卖给突厥人的肥皂定什么价?”
上官仪低声问道:“你去作坊看过了?”
许敬宗颔首,“一斗肥皂渣,卖三百钱。”
“这未免……”
“可武士彟还说杜荷公子的肥皂卖得还是太实惠了。”
不多时,有一个老人家从朱雀门走出来。
许敬宗连忙上前行礼道:“见过姚老先生。”
来人正是当年秦王府十八学士之一的姚思廉,他拿出一支笔道:“老夫仅有的湖笔不多了,眼下还留有一支便送你了。”
许敬宗双手接过这支毛笔,道:“老先生,下官还有一问。”
姚思廉抚须道:“伱说吧。”
“朝中打算如何安排阿史那社尔?”
姚思廉叹道:“刚有了说法,房相他们说既然阿史社尔说了,平灭漠北之后自然会来向天可汗请罪,事涉当年恩怨便也由着他去了,如果他事后还活着,便来长安城请罪。”
“在长安杀人,他自当要领罪的,若是他死在了漠北人手里,就当是漠北人复仇了,此事就此揭过。”
许敬宗又恭敬道:“谢老先生相告。”
姚思廉点头后,便又走回了朱雀门。
当年秦王府十八学士之一的姚思廉,如今任职著作郎是朝中首要编撰,兼修国史。
再看许敬宗手指的这支湖笔,上官仪心中还是羡慕,低声道:“听说吴兴湖笔难求,没想到许县丞竟然还结识了这位老先生。”
姚思廉即是行文,编撰文学大家,又是吴兴人士自然有湖笔。
许敬宗解释道:“某家的夫人裴氏,她家族人与姚老先生有来往,老夫不过是借了自家夫人的那边的人脉。”
上官仪心里感慨,摇头苦笑。
各处城楼上还有官吏拿着黄绢高声宣读着当今陛下的旨意,大致意思是贞观八年了,坚持节俭作风,励精图治等种种话语。
贞观八年了,长安城一天比一天热闹。
两人正走着,忽然有一个士卒拦住,抱拳道:“许县丞,上官学士,杜荷公子请你们去一趟。”
俩人相视一眼,只好走回去,一路来到杜府。
因泾阳的作坊有应公在,几人也可以抽身来长安。
走入府邸,两人来到府内正堂。
杜荷手中正在把玩着一个魔方,低声道:“坐吧。”
上官仪没有当即坐下,而是作揖道:“杜公子,是不是社尔的事出了差错,太子殿下怪罪了。”
杜荷也不过年十七八岁的模样,他将魔方放在一旁,低声道:“殿下什么都没有说,根本没有过问。”
上官仪垂手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