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虑到树立形象的需要,陈有年就回应说:“那我出去见见他!”
外面叫的是让吏部老大出去,那岂不就等于是说,谁出去谁就是吏部老大?
那么自己要出去,必须要出去,公开以吏部老大的身份出去!
而且陈有年认为,自己的人身安全问题不大。
现在如果连自己都出事,那吏部就要瘫痪了,林泰来也担不起这个责任。
而自己若能出去当面怒斥林泰来,对自己的形象就是巨大的加成。
拿林泰来刷声望,简直美滋滋。
声望资历都到位,等做满了文选司郎中后,外放一个四品巡抚过渡一下,转眼就能升为正三品侍郎了!
此时此刻,吏部大门已经被林府家丁占领了,高大雄壮的林泰来身穿红胖袄,依旧像是个小兵,站在大门中央面无表情的抱胸而立。
没办法,他现在还没有正式官复原职,官袍穿不得。
前来办事的其他官员和负责监视的锦衣卫官校们,已经被挤到了角落里。
走是舍不得走的,有大热闹在眼前发生,不看白不看。
看完了就能掌握第一手热门素材,有利于加强自己在社交圈里的生态地位。
从吏部内院出来的陈有年怒目圆睁,双眉倒竖,并指如戟,对林泰来厉声斥道:
“林泰来!你安敢在此胡作非为!我陈有年代表吏部,定要将你明正典刑!”
林泰来掏出一份纸稿,高高举起,答话说:“我带着诏书来办事,你们吏部就让几个书吏打发我?
我请你们这些长官出面接待,又有什么错?”
陈有年继续怒斥:“简直胡扯!你哪来的诏书?”
真要有关于林泰来官职的诏旨,肯定直接发到他们吏部,他这吏部老大还能不知道?
林泰来又答道:“皇上昨日对天下臣民下发的罪己诏,我抄了一份在此!
里面内容涉及到了我林泰来如何安排,难道我不算奉诏办事么?”
陈有年:“.”
不用想就知道,罪己诏里肯定会有“林泰来官复原职”之类的话。
这罪己诏虽然不是专门发给林泰来的,但在法律意义上,这就是皇帝的诏书啊。
如果别人拿着诏书来落实个人待遇,礼法上确实也应该由吏部大佬出面接待,不然就是不尊重诏书。
林泰来环视着周围角落里那些来办事的官员,大声的说:“久闻吏部官自以为衙门之首,向来高高在上,有门难进,脸难看,事难办之说!
吏部一介书吏,就敢呵斥外地府尊!吏部一个郎官,就敢顶撞督抚!
就算是六部堂官,到了吏部也要望文选、考功二司而拜!
没想到我林泰来奉诏办事,连院内都进不去,反而要被管事郎官呵斥!
我林泰来虽然不成器,但也有几分胆量,今天就要与吏部讲一讲规矩!”
两旁角落传来欢呼声,大批来办事的官员为林泰来喝彩。
反正人挤着人,吏部的官吏也看不清是谁在起哄叫好。
陈有年作为一个老铨政干部,又手握文选司大权,平常不怒自威,很少有官员敢在他面前造次。
但此刻他这位吏部老大遭受上百官员的指指点点,人都麻了。
刷声望没刷成,反而被糊了一脸。
这林泰来太不讲武德了,竟然发动群众挑衅吏部的威严!
吏部不可辱!如果不是林泰来身边有一二百家丁护卫,定要乱棒将林泰来打出去!
不过陈有年还是克制住自己,在这不友好的环境中,对林泰来僵硬的施礼道:“既然是奉诏办事,那便进去说话。”
整个吏部都在他的肩上,作为现在吏部老大,他不能公然失态,必须要保持风度。
林泰来却对陈有年答道:“我只是一个小兵,已经得罪了你们吏部。
生怕进去后遭受暗害和黑幕,或者遇到什么说不清的事情。
所以办事就要在这里办,当着众人的面公开办,这样才能公正!”
陈有年忍不住喝道:“岂有此理?”
在所有朝廷事务中,人事铨政堪称最为神秘和隐秘的事务。
具体过程往往不会对外公开,吏部也不会对外解释什么。
不然的话,成千上万的官员都来要解释,那铨政工作就没法开展了。
所以陈有年对于“阳光政务”本能的就很反感!
在大门口当着数百人的面,公然办理官职方面的事务,将所有过程都暴露在公众视线里,亏你林泰来想得出来!
但林泰来却很诧异的说:“我这个来跑官的当事人都不怕外泄和遭到非议,你们又怕什么?
朗朗乾坤光天化日之下,你们不会心虚了吧?那我就更不敢进去了!”
“随你。”陈有年恢复了淡雅的风度,只要进入规则内的流程,他就又有底气了。
只要你林泰来不闹事,只办事,就折腾不出花来。
你林泰来的业务,无非就是官复原职再加点料,又能搞出什么幺蛾子?
难道你林泰来还能来当吏部尚书,或者吏部左侍郎不成?
办完事就赶紧滚蛋!吏部不是你这种小丑耍大刀唱庙戏的地方!
第565章 什么叫加官?
林泰来闻言将手里的罪己诏抄本拍在陈有年的手里,指点着说:“里面是不是有‘林泰来官复原职并加官’等字样?”
陈有年不放心,又重新仔细看了一遍罪己诏全文,才点头说:“是。”
铨政容不得半点马虎,老铨政干部就是这么严谨。
林泰来有条不紊的说:“官复原职就不用说了,这很好理解,无非就是恢复我翰林院修撰兼礼部主客司郎中的待遇。
就是这加官一项,才是需要你们吏部仔细斟酌的地方。
这可是皇上的旨意,我对你们的业务水平不放心,怀疑你们到底能不能办好旨意。”
陈有年轻蔑的笑了笑,谁给了你质疑老铨政干部的底气?
又听到林泰来接着说:“所以我要考校一下你们,你给我解释解释,什么叫加官?”
陈有年毫不犹豫的答道:“所谓加官,大致有两种解释,一是升官,品秩提升;二是兼领其他官职。”
然而林泰来脸上却露出了大失所望的神情,“肤浅,实在太肤浅了!这就你的业务水平?
在你心里,只有品秩提升才叫升官么?
难道伱这文选司郎中真不知道,在我大明,品流提升也被视为升官吗?
譬如知县行取为御史,同样是七品,但算是升官!
还有三品按察使,迁转为三品副都御史巡抚,一样被看成升官!”
陈有年紧紧绷着脸,一言不发,对林泰来的说法不置一词。
林泰来惊诧的大声说:“不会吧?你身为吏部当前管事的人,第一司文选司的郎中,不会连这些常识都不知道吧?”
陈有年:“.”
这种官位品流高级低级的说法,并不是明白写在制度上的,说白了都是约定俗成的潜规则!
林泰来可以随便胡咧咧,但他陈有年身为文选司郎中,在铨政问题上代表的是官方身份,不能公开发表和承认这种潜规则!
但这种无奈的沉默,却被林泰来故意当成“无知”来大肆嘲笑,简直要憋屈炸了!
更可恶的是,在角落里围观的其他来办事的官员竟然发出了哄笑声,仿佛十分乐意看到高高在上的吏部老大受难堪。
在这时候,前文选司员外郎、前考功司员外郎、现考功司主事赵南星冲了出来,为陈有年解围道:“林泰来!你到底是来办事,还是来大放厥词的?”
林泰来答道:“正所谓无以规矩不成方圆,先把加官的概念定义了,然后再把规矩定准了,才好依矩办事!
现在就开始办事!官复原职没有什么可讨论的,但是关于加官,我有几点个人意见要表达,免得你们把皇上的旨意办砸了。”
陈有年回过神来,回应说:“我们吏部欢迎表达意见,但我们吏部也有自己的规则!”
林泰来没理睬陈有年,侃侃而谈说:“首先一点,加官用在我的翰林官职并不合适。
因为翰林官乃是皇上亲自升授,不经吏部,所以吏部也没资格加官。
同时翰林官品级珍贵,我又没有什么大功,加官确实非常不合适。
所以加官只能用在礼部郎中这个官职了,这点想必你们吏部没有异议吧?”
陈有年板着脸没有说话,因为这些都是实情,否认也否认不了。
林泰来又继续说:“但是给我这正五品礼部郎中提升品级,也是不现实的。
首先,还是我没有立下大功,并没有资格提升品级。
其次,六部内没有四品官职,我这郎中又不可能越过四品,直升三品侍郎。
若通过其他寺、监衙门迁转,影响也不好。毕竟这些衙门品流比礼部差太多。
让我从礼部降尊去什么太常寺、鸿胪寺之类的衙门,那能叫加官么?
所以给我提升品级完全不可行,对这些分析,你们吏部赞同么?”
陈有年不想说话,还是点了点头,这些分析同样是合情合理的。
周围的官员议论纷纷,大家都是专业官僚,对官场里的高低尊卑都很清楚,林泰来说的没毛病。
林泰来见没人反对,便继续分析下去:“所以想要给我这礼部郎中加官,只有一种办法,那就是增加兼职!
毕竟陈部郎刚才也说过,加官有两大类,一是升,二是增。
既然升不了,那就只能靠增加兼职了。
但兼职也有兼职的规矩,新兼职的品流不能低于礼部郎中,不然的话毫无意义,不能算加官!
比如说,以礼部郎中再兼一个太常寺丞、国子监司业之类的官职,与原先并没有任何尊卑变化,绝对称不上加官!”
林泰来的分析,听起来貌似都挺合理合规,但就是太琐碎了,越听越烦!
陈有年暴躁的斥问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林泰来倒是沉住了气,安慰道:“不要急不要慌,快了快了,答案就快揭晓了!
我的意思是,以礼部郎中官位增加兼职,不能往低处找。
别说寺、监,就是六部里品流明显不如礼部的兵部、刑部、工部也不能考虑。
而品流足够的都察院,又没有五品官职,同样不用考虑。
于是我能兼职的衙门,就剩下吏部和户部了,而我是苏州人,按祖制又不能去户部做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