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往常,大佬们对那些主动凑上来混脸熟的人烦不胜烦,但今天他们却需要这些。
到了下午时,开始有人不断的从拙政园出来,从巷口出去后又散入苏州城各处。
坐在巷口茶舍靠窗位置的大佬们一直等了半个时辰,可是却没有一个人走进茶舍来拜见他们。
这非常不科学啊,大佬们不由得疑神疑鬼,难道在外面看不清这里?
即便他们被打成了“反贼集团”,但并不意味着名气瞬间消失,不可能立刻就不被认识了。
正百思不得其解时,一个熟人进入了窗边大佬们的视野。
山左三大家之一、山东文坛代表人物公鼐从拙政园里出来,正在路过巷口。
跟随在公鼐身边的则是几個来自山东的文人士子,正在热烈的谈论着什么。
“周庭!这里!”南京礼部左侍郎、廷杖腊肉成就者、蝉联复古派两代五子的赵用贤伸出了手,对公鼐大声招呼着。
在先前,极度仰慕清流势力的公鼐一直坚决站在他们这边。
只可惜造化弄人,为了拯救偶像顾宪成,公鼐不得不签了“卖身契”,违心的在文坛大会上支持林泰来。
但是“反贼集团”的人相信,公鼐的心一定还是和他们在一起的,正所谓“身在曹营心在汉”。
听到赵用贤的大声招呼后,公鼐抬起头看了看茶舍窗户内,却没有走上前去,与同道们汇合。
他反而站在原地,不知所措的左顾右看,仿佛充满了纠结和犹豫。
旁边一个年轻士子低声对公鼐道:“如果前辈你不能代表我们山东拿下一个副盟主位置,你就是山东文坛的历史罪人!
若真如此,你又有什么脸面回去见父老乡亲?”
赵用贤看着驻足不前的公鼐,心里莫名其妙的,又高声问道:“周庭何故不过来?”
公鼐咬了咬牙,对着茶舍窗户作了个揖,答话道:“以后不要再叫我了,我怕林九元误会。”
茶舍里众人:“.”
他们被赶出去后,拙政园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为什么连公鼐这样刚正的人物,仿佛都被洗脑了一样。
过了一会儿,又看到天下三大布衣诗人之一、前首辅门客、浙江文坛领军人物沈明臣安步当车,从拙政园里走了出来。
茶舍里的汪道昆隔着窗户,召唤了一声:“沈兄!”
汪道昆和沈明臣可是认识数十年了,从抗倭时就结交了,那时沈明臣是胡总督幕僚,汪道昆是海防官员。
后来汪道昆回徽州老家组建新安派,和浙江文坛互动很多,巅峰时更是组织过西湖诗会。
虽然这次公开立场不同,但不影响汪、沈两人之间的私交。
不过沈明臣却对着汪道昆摆了摆手,然后头也不回的离去了。
作为阅历丰富的老名士,沈明臣深知细节决定成败,尤其他和林泰来先前并无太深交情,更需要加倍谨慎。
如果这次当不上副盟主,脸就丢大了
茶舍的反贼集团大佬们面面相觑,仿佛有看不清道不明的阴影笼罩在心头。
随着路过茶舍的人群越来越多,坐在茶舍窗户边的大佬们终于认识到,他们可能并没有想象中的那样受欢迎。
张凤翼、王稚登、文元发等苏州本地人一起说说笑笑的走了过来,比起外地人,他们苏州本地人心态更轻松。
林泰来就是苏州人,他造出来的那一大堆头衔,总不能亏待了乡亲吧?
窗户内的汪道昆对张凤翼叫道:“张灵墟!如果你还能记得三十年交情,就过来说话!”
张凤翼见状,就与王稚登、文元发告了个别,独自走向茶舍。
别人害怕被林泰来猜疑,张凤翼作为铁杆林派,倒是不用担心。
进了茶舍后,张凤翼便主动说:“我知道你们想问什么,这其实没什么可隐瞒的。
但是即便你们知道了刚才发生的事情,也一样无能为力啊。”
随即张凤翼就把林大官人的“新文盟构想”说了出来,没有半点隐瞒。
“所以你们还是散了吧,反抗毫无意义。”张凤翼最后很诚恳的劝道,看在三十年交情的份上。
“反贼集团”众人越听越茫然,确实就像张凤翼所说的,无能为力。
他们这点反抗动作,在林泰来的境界面前,完全不是一个层次的动静。
就像是一个三岁孩童在雄壮巨汉面前挑衅一样,极为可笑。
如果用几百年后的词来说,这种感觉就叫做“降维打击”。
但反贼们还是不能理解,为什么林泰来总是有这种匪夷所思的手段?
而且这些手段总是超出常规,前所未有,闻所未闻,仿佛根本不属于这个世间,凭空就被林泰来拿出来了。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造物是神明才能有的权力!”邹迪光心态彻底崩溃了,忍不住大喊大叫。
他看出来了,林泰来的新方案将形成一个组织严密的新体制。
而他们这些人将会被排斥在新体制之外,渐渐的无声无息,从文坛消失!
这么多年的奋斗,全都成了泡影!
张凤翼反问道:“有什么问题吗?林九元可不就是天上神仙下凡吗?”
众人:“.”
疯了!你张凤翼也真疯了,和伱那个弟弟张幼于一样疯了!
你这口吻,与那些无知迷信的小民有什么区别?
张凤翼冷哼一声,只要能让他当天下文坛副盟主,就算妖魔降世,他也会赞美!
第525章 鸡犬们的私心
随着新文盟组织方案的公布,文坛大会掀起了真正的高潮。
那些来参加文坛大会的人之前绝对想不到,这次大会的高潮居然在最后几天。
但很多人都像是打了鸡血,为了竞争副盟主、理事、副秘书长、研究会正副会长这些头衔而奔走时,处于“风暴中心”的林大官人却进入了心理倦怠期。
这很正常,人的神经不可能永远保持兴奋,当完成了高强度的操作后,很容易感到疲惫。
之前十来天,林大官人一直处于高度紧张的工作状态,不但在社交上要付出巨大精力,还要不停的接收大量信息并分析。
到了拙政园主会上,又要亲自下场操作,消耗了大量能量条。
所以开完了主会后,从拙政园回到林府,林泰来又把顾秉谦、钱世扬、周道登这三个新招的门客叫了过来。
并且吩咐说:“在下面这五天时间里,你们负责把新文盟各位置的名单拟出来,然后交给我。”
三个新门客一脸懵逼,如此要害的工作,是他们这些门客可以做的吗?
外面那些文人为了争抢位置,就差效仿林坐馆以武入道了!
而林坐馆却让他们三个新门客来负责起草这么重要的名单?
他们三个都混到投靠林府为门客的无名之辈,配吗?
林泰来打了個哈欠说:“这份名单没有你们想的那么重要,只要第一副盟主是我就行。”
这可是文坛大事,三人不敢胡来,一起问道:“究竟要写哪些人,还请东主具体示下。”
林泰来不耐烦的说:“如果事无巨细都要我拟定,还要你们这些门客作甚!”
想了想后,又做出了几点指示:“具体人名我就不提了,但给你们几条标准。
副盟主原则上要具备全国性或者跨区域性名望,或者是山东浙江湖广江左四个重点地方的领军人物。
理事则选择那些小有名气的地方性名士,能在省内或者数郡范围里具备号召力的人物。
正秘书长让冯时可来担任,副秘书长原则上要选择热心于文坛事务、极具行动力、家境富裕的人。
各研究会的正副会长更无所谓,你们自己看着选吧!
总而言之,用人不疑,我相信你们!”
三人面面相觑,他们这辈子从未如此获得过如此巨大的“权力”,似乎笔下删除或者增加一个名字,就能决定一个名士的名望升降。
一种叫做“知遇之恩”的东西,忽然在心里滋生出来。
“去吧去吧!不要打扰我休息了!”林泰来交待完了后,就让三人退下。
站在林府中院的前庭,顾秉谦忽然说:“我悟到了!这是东主对我们的考验!
如果连东主眼里的这点小事都做不好,以后就难当大任了。”
钱世扬和周道登深以为然,不然没法解释,林坐馆为什么把这样特殊的任务交给他们。
还有些话顾秉谦没说出来,他感觉林坐馆这个做派,像极了懒政的皇帝,把琐碎的政务一股脑扔给了内阁似的。
或许林坐馆认为,身边的文人都有利益相关的私心,只有他们三个扑街对新文盟没有任何私心?
林泰来把琐事分配了出去,刚准备回内院休息,又听到禀报说,张幼于张老师来了。
没奈何,碍于“尊师重道”的门面,林大官人只能强打精神,接见了张老师。
带着大头娃娃面具的张幼于进了书房,直接坐在了门槛上。不要问为什么,问就是名士个性。
“好徒儿!如今文坛是咱们师徒的了!作为苏州城第一名士,以及你的老师,我认为我应该做一个副盟主。”张幼于开口道。
林大官人为难的说:“副盟主要代表本地的形象,老师你这形象不行啊。”
张幼于摘下大头娃娃面具,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彩色衣裙,又看了看露出脚趾头的草鞋,疑惑的说:“我这形象有何问题?怎么就不行了?”
林大官人:“.”
张老师伱如果不是有个学生叫林泰来,早被人打死了!
想了想后,林大官人只能又说:“但老师前面还有别人,比你更适合当副盟主啊。”
张幼于站了起来,恶狠狠的说:“是谁?王老登么?
当年王老登就仗着文家支持压我一头,难道连你也支持王老登了?”
跟疯疯癫癫的张老师无法讲理,林大官人连忙祸水东引,“老师你忘了你兄长张凤翼么?按照兄弟顺序,肯定是你兄长优先啊!”
张幼于闻言转身就走,连招呼也不打就离开了。
林大官人松了口气,刚准备离开书房,却又看到高长江鬼鬼祟祟的站在门外。
“你最好有什么正事。”林泰来说。
高长江上前几步,小心翼翼的说:“我追随坐馆多年,有功劳也有苦劳。
我认为,这次新文盟理事位置,应该有我的一席之地。”
林大官人简直被气乐了,“老高啊老高,你什么时候产生了这种幻觉,觉得自己是个文坛人物了?”
虽然说理事位置大概有好几十个,看起来很“普惠”,但是要想想天下多少省、府、州、县,就不会觉得几十个很多了。
所以能当理事的人,也就是能在主会上坐进大帐内的人,至少也是在地方上具备一定影响力和文名的二三流名士。
那么你高长江在苏州文坛,有任何文名可言么?值当占据一个理事位置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