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话事人 第483节

  这时候又听到夫君长叹一声,“我若早出道十年,《清明上河图》早到我手里了!”

  当初《清明上河图》在严嵩手里,严嵩被抄家后进了内府,然后落到了大太监冯保手里。

  五六年前,冯保又被抄家,《清明上河图》重新进了内府。

  林大官人便想着,如果早穿越十年,没准就能借着抄冯保家机会,把《清明上河图》私吞了。

  反正看起来大明皇帝对待这些名画,不是很在意的样子。

  一大早就接受了一番艺术熏陶的林大官人,终于平静了心态,去了外书房接客。

  横塘学院常务副院长、说书人公所总管、林府非正式外管事、自称林氏集团智囊高长江,被抓来充当临时接待员。

  他指挥家丁抬着一大箱名帖过来,然后铺陈在桌案上,又问道:“坐馆要先见谁?”

  对于上位者来说,接客的先后次序也是很有讲究的,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林泰来想也不想的吩咐道:“徐贞明来了没有?让他第一个进来!”

  徐贞明就是在北方推广水稻失败的那位官员,同时也是个水利专家。

  去年他心灰意懒辞官后,在驿站遇到林泰来,便被挖到江南勘察水利。

  前个月,又为了让徐贞明出任松江府知府,林大官人还和吏部尚书掰了掰腕子。

  进了书房后,徐贞明神色有点激动,“在下前阵子接到了朝廷敕命,出任松江府知府。

  然后就想着,等在苏州见过林学士后,再去走马上任。”

  林泰来淡淡的说:“当个知府是小事,吴淞江水利才是大事。”

  徐贞明也不废话,直接开始禀报自己近半年的勘察结果:“吴淞江下游故道虽然淤塞多年,但仍然可以疏浚。技术上难度不大,总施工长度大约八十里”

  “但是,难度在哪里?”林泰来主动问道。

  徐贞明已经研究的很详细了,不假思索的答道:“第一,开挖、疏浚河道,再加上修筑堤坝,目前折算费银约莫三十万两。”

  听到这个数字,林大官人顿时就感觉肝疼。

  从目前迹象看,让朝廷拨款希望不大,也没有先例,全靠自己筹集。

  三十万两对这个时代的民间来说,真是一笔巨款了。

  虽然说,林大官人着眼于海贸,只要把海贸做起来肯定是能赚钱的;但在目前这个阶段,大家所能看到的只是疏浚河道而已。

  为了疏浚河道投入三十万两白银,似乎完全没有性价比可言,有这种魄力的人凤毛麟角。

  三十万两还好只是折算数字,如果靠官府征发百姓服役,应该能抵消一部分。

  徐贞明又继续说:“第二,吴淞江下游故道因为已经废弃二十年,都已经被占并垦为田地了。”

  一亩等于六十平方丈,河道按十丈宽的话,六丈河道的面积就是一亩。

  八十里河道长度相当于一万两千丈,折算下来八十里河道的面积约等于两千亩地。

  而且这八十里下游都在松江府,地价不便宜,两千亩地就算平价购买,理论上也得几万两。

  再说地主还不一定愿意卖,碰上了钉子户都是麻烦事。

  想到这里,林泰来问道:“河道水面本该属于官府吧?

  当初吴淞江下游废弃后,原有河道被私人擅自占有?类似于隐匿田地,时间长了,民不举官不究?”

  对地方事务很明白的徐贞明答道:“应该是如此,河道被废弃后,两边地主就逐渐把田地扩张到原有河道所在处,在地方没人管这种无声无息侵吞公地的事。”

  林大官人叹口气:“看来这是唯一好消息了。

  至少在理论上,官府可以收回这部分田地。考验你上任后执行力的时候到了!”

  从和徐贞明的谈话里,林大官人再次感到了疏通吴淞江下游工程的艰巨性和复杂性,比把那些名画搜罗到自己手里的臆想还难。

  而且这还不是短期内就能见效的,今年都未必能把基础的疏浚工程完工。

  至于修建完海港河港,开始搞海贸最早也是后年的事情了。

  这是一个从启动到见利,时间跨度长达两年的工程,难度不低而且还充满着政策风险。

  难怪在历史上,江南地区就没人想过干这件事。

  一直到二百五十年后的一鸦,大黄浦河那个吴淞口才被洋人的坚船利炮打破了。

  无人能理解的林泰来只能勉励自己,开弓没有回头箭,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一步一步来。

  不做点新蛋糕,又怎么突破现有利益格局,在自己身边整合出一个新的利益集团?

  一个没有强大利益集团支持的政客,那就是无根浮萍,说垮也就彻底垮了。

第503章 天下阴谋共一石

  虽然林泰来很想与徐贞明长谈,但是今天时间实在有限,只能长话短说。

  “你先去松江府上任吧,先开始清理河道占田,然后准备秋收后的民力。等我得了空,再去松江府拜访你。”

  徐贞明现在已经明确林大官人的决心了,便告辞而去。

  换成一般官员,还真未必敢赌上前途命运,陪着林泰来玩这么高风险的项目。

  但徐贞明心态不一样,他因为在北方推广水稻失败,已经成了官场笑柄。

  以后再惨还能惨到哪去?故而他对风险很无所谓了。

  目送徐贞明离开,林大官人的视线重新落在了桌案上的一大堆拜帖。

  忽然他在拜帖里发现了一个名字——冯曙,此人另一个身份是小冯梦龙的父亲,本职工作是医生。

  当初林大官人在苏州打拼事业时,小冯梦龙他爹冯曙经常出现在现场,收费救死扶伤。

  其实现在也不能叫小冯梦龙了,他今年已经十六岁,按照大明风俗算是成年了。

  林泰来抬头对高长江问道:“这几年来,冯太医与我们林府走动过吗?”

  高长江答道:“从来没有,他这个人刻意疏远了我们。”

  林大官人便自言自语道:“这不应该,很不应该。”

  从人情世故上来说,确实不应该。首先,林泰来帮冯曙冯太医弄了许多客户,绝对是老恩人了。

  其次,当年县试、府试时,有默写环节,林泰来从小冯梦龙这里抄袭过。

  后来林泰来顺手帮十三岁的小冯梦龙办了个秀才,也算是投桃报李了。

  考试时互相照应,又同年进学,在读书人里绝对属于铁瓷关系了。

  所以于情于理,冯曙冯太医与林家之间应该有所走动,起码逢年过节有個问候。

  尤其林府势力越来越大,冯曙更应该主动点,很多人想攀结林府还没这个机缘。

  可是好几年了,林大官人这才第一次看到冯曙的名帖。

  “让他进来吧。”林大官人对高长江说。

  不多时,冯曙走进了光线昏暗的书房,心里有点诧异,谁家大白天把书房整这么暗?

  随即又见窗户上挂着竹帘,严重影响了采光。而林大官人背着窗户,靠在了大竹椅上,脸上阴影忽明忽暗。

  “许久不见冯太医!令郎为何没有一同前来?”林大官人懒洋洋的问道。

  冯曙声音有点苦涩,答道:“今日拜见大官人,为的就是犬子的事情。”

  林泰来疑惑的问道:“令郎能有什么问题?”

  一个年仅十几岁的秀才,在苏州城也能算是个小偶像了,小日子肯定舒坦。

  冯曙继续说:“读书使我明理,并且学医赚了钱,而我又以读书人的方式教养犬子。

  虽然犬子年纪还小,但我给他自由并告诉他,要记得读书人身份,多与读书人交往。

  他交了很多读书人朋友,他跟朋友聚会,深夜才回家,我并没有责骂他。

  月初时,他又去参加了读书人雅集,可别人像是对待动物般的羞辱他。

  别人辱骂他的道试座师房寰为房倭瓜,别人指责他根本不配进学,别人嘲讽他写的诗词都是垃圾。

  他才十六岁,心痛得不能哭,但我却哭了,我为什么哭呢?

  我视他为冯家的珍宝,但却被别人踩成了一无是处的垃圾。”

  林泰来:“.”

  真是没想到,小冯梦龙还有这种遭遇?听这意思,好像是在苏州文坛被集体霸凌了?

  实在太惨了,难怪历史上冯梦龙似乎在苏州本地文坛混得不怎么样,好像也没什么人脉。

  又听到冯曙继续说:“我按照读书人规矩解决问题,去找了文衡山关门弟子、苏州文坛领袖王稚登。

  但王稚登却说,犬子咎由自取。我像个傻瓜似的站在大门口,而那些羞辱了犬子的读书人却朝着我笑。

  于是我对犬子说,为求公道,我们必须去找林大官人.”

  林泰来突然打断了冯曙,“等等,我有一个问题。你去找王稚登之前,何不先来找我?

  就算我本人不在苏州,也可以写信或者到林府求助。”

  冯曙垂头说:“大官人有何吩咐尽管说,但请一定要帮帮犬子。”

  林泰来淡淡的说:“我们相识多年,这是你第一次来找我帮忙。

  我已经记不起,上次去你们冯家五龙茶舍喝茶是什么时候了,何况我还是令郎的同年同窗。

  我坦白说吧!你从来就不想要我的友谊,而且你怕再欠我人情。”

  冯曙辩解说:“我不想卷入纷争和是非。”

  林大官人又说:“我了解,你们冯家过的很好,令郎已经进入了士林,成为了体面读书人,伱不需要我这种仿佛随时带来麻烦的朋友。

  但是,现在你来找我说,林大官人请帮我主持公道。你对我一点尊重也没有,你并不把我当朋友。

  当年你尾随我们社团治疗了那么多伤员,你甚至不愿意喊我一声坐馆。”

  站在旁边听对话的高长江不禁目瞪口呆,啥时候坐馆和冯太医这么熟了?

  张口朋友,闭口友谊的,他高长江追随这么多年,也没这待遇啊!

  对此高长江敢百分之百的断定,坐馆一定是有什么图谋了!

  冯曙无奈的说:“我只是想求大官人为犬子主持公道,我应该付出多少银子?”

  高长江摇了摇头,按住了冯曙的肩膀,不客气的说:“你还是走吧!”

  林泰来伸出手指着冯曙,叹道:“冯太医,冯太医,到底我做了什么,让你这么的不尊重我?

  如果你以朋友的身分来找我,那么伤害令郎的杂碎就会受到惩戒。

  令郎的敌人也就是我的敌人,那么他们就会害怕令郎。”

  为了儿子的前途,冯曙别无办法,低头改了称呼说:“请坐馆帮忙。”

  他曾经以为,儿子考中秀才后可以清清白白的混士林,不想再和涉黑的林家有所牵扯。

  但是没想到,文坛也能这么黑,到头来还是要找林坐馆求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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