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话事人 第474节

  若林泰来退则退,不退就打过一场再说!有此决心,方能有机会迫使林泰来让步!”

  王老盟主叹道:“玉石俱焚,何苦来哉?”

  真要打起来,这精致美丽的弇山园岂不要遭难?

  尤其从大门到弇山堂这中路园景,都是以花植为主,景观极其脆弱。

  冯时可悲愤的说:“盟主安敢以小利而忘大义耶?

  比起复古派,些许园林景致又算得什么?

  狭路相逢,最怕的就是连动手的勇气都没有!”

  王老盟主:“.”

  说得如此轻巧,敢情不是在你家里面打,而且关键是肯定打不过啊。

  你道德绑架别人也就算了,怎么还能绑架到自己人头上?

  邹迪光出面斥道:“冯时可你怎能如此对弇州公说话?太过于失礼了!”

  冯时可已经完全入戏了,耿直的指着邹迪光骂道:“就是你这样的小人在身旁,弇州公才会被蛊惑!”

  邹迪光:“???”

  自己什么时候劝过老盟主开门纳敌了?这明明是老盟主自己的想法!

  王老盟主下决定道:“我意已决,无复多言!”

  冯时可大叫道:“弇州公!你还有何面目,去见李梦阳、李攀龙等历代先贤?”

  卧槽!王老盟主都想站起来打人了,冯时可今天是失心疯了吗!

  还好冯时可喊完了后,就收敛了起来,及时恢复乖巧。

  外面的林泰来听到老盟主的传话,便挑选了十个最能打的家丁作为入园随从。

  又让其余三百余人占据了大门,保证撤退路线畅通。

  随后龙行虎步的穿过了中路弇山堂,来到了两株海棠树那里。

  “弇州公别来无恙乎!”林泰来主动打着招呼,然后递上了王士骐的家书。

  王老盟主看也不看,就把家书扔到了一边。

  林泰来劝道:“弇州公还是先看看吧。”

  王老盟主冷哼道:“囧伯让你捎带家书,给了你前来弇山园造访的借口。

  这足以证明,囧伯成为你的人质了。所以家书的具体内容,不看也罢!”

  林泰来刚想开口回答一句:“你儿子在我手里”

  突然冯时可跳了出来,“你既然已经将王家的家书送到,那便请回吧!”

  林泰来愕然,冯二老爷你胡乱抢什么话?这样真有点不合时宜。

  虽然冯二性情比较耿直,但不会这么无脑啊,其中莫非有什么缘故?

  一时间也猜不出来,林泰来只能决定多加点心思,继续看看再说。

  就算不提老交情,冯二老爷作为松江狗大户冯家的人,身上的统战价值很高,他若有需求,能满足就尽量满足。

  毕竟疏通吴淞江下游故道这项工程,离不开松江府本地乡绅的支持。

  一边想着,林泰来继续说:“除了帮忙捎带家书之外,当然还有其他事情相商。

  距离上次文坛大会已有两年,按惯例也该再次召开文坛大会了。”

  王老盟主讽刺说:“这些年来,你林九元对于参与文坛大会向来十分积极。

  既然你认为该办了,那么自行去办就好,反正你也不缺乏这份财力。”

  林泰来知道王老盟主身体状况很差,怕把王老盟主气死,只能和颜悦色的说:

  “弇州公说笑了,如果没有文坛盟主主持,文坛大会就名不副实。”

  王老盟主仍然嘲讽说:“听说你已经以诗宗自居了,再自认一个文坛盟主也无妨。”

  林泰来很不好意思的说:“只自认还不够,如果弇州公能帮着认证,就更好了。”

  王老盟主:“.”

  终于发现了,对林泰来这种人,嘲讽没有任何意义。

  林泰来兴致勃勃的说:“在下研究了一下,如何才能成为文坛盟主,大致上有两种途径”

  第一种就是通过空间和时间,由于受限于这时代的传播技术,一个人很难单枪匹马的迅速扬名全国各地。

  所以才有了结社,来自不同地方的人结社,然后共同发力文坛,同时在不同地区产生影响力。

  再通过若干年的“征服”,在社团内产生出文坛盟主。

  前七子、后七子都是这样的性质,王老盟主也是这么过来的。

  对于这种方式,林泰来表示太慢了。

  当年后七子结社后,发展了十多年才开始称霸文坛。

  第二种途径就是传承,上一代盟主选定下一代盟主,然后为之造势。

  比如在王老盟主心目中,内定的下一代文坛盟主是李维桢,这也是后七子另一个大佬吴国伦的意见。

  林泰来想走的,就是这条路子,无论别人承认不承认,先把“法统”抢到手,然后再慢慢落实。

  虽然很急功近利,但林泰来做事就是喜欢简单粗暴的办法。

  王老盟主冷笑连连,你林泰来虽然凭借武力能在物质位面横行,但是对于没有实体的荣誉性称号,你怎么抢?

  文坛盟主说到底,不是武林盟主!

  林泰来不紧不慢的说:“听说老盟主你这两年隐居在弇山园,时常回忆早年之事,颇有自悔之意啊。”

  王老盟主疑惑的说:“什么自悔?我怎么不知道?”

  林泰来淡淡的陈述说:“弇州公操文章之柄,登坛设墠,近古未有,迄今三十年。

  公少年时盛气,门户既立,身价复重。

  此后沉迷于声势,跌宕纵横,标新领异,压制异见,称霸文坛。

  迨乎晚年,遇到我林泰来,屡受挫折,于败阵中感触到诗文之真谛。

  又兼阅世日深,读书渐细,虚气销歇,浮华解驳。

  于是乎蘧然梦觉,对早年经历心生自悔,但已经没有时间改变了。”

  王老盟主勃然大怒,“胡说八道!老夫何时自悔过?”

  林泰来却像是没听到王老盟主的驳斥,自顾自的继续说:

  “此时弇州公更深刻的认识到,复古派已经是文坛痼疾,僵化不可救药。

  怎奈无力补天,只能将振兴文坛之心愿寄托给我林泰来这样才气惊人的后生。”

  王老盟主气得从软榻上坐直了身体,厉声道:“皆是一派胡言!老夫生是复古派的人,死是复古派的鬼!”

  林泰来答道:“我说的这些关于弇州公的情况,真的都是事实。

  至于弇州公你本人心里怎么想的,并不重要。”

  王老盟主简直被气笑了,像是听到了世界上最好笑的事情。

  “可笑可笑,胡编乱造出来的东西,谁肯相信?”

  林泰来淡定的说:“大家都会相信的,或者说,大家都愿意相信。

  比如那些当年附属于复古派,现如今却又想脱离复古派,但是不愿意担上背信弃义名声的人。

  他们都会愿意相信,王老盟主你自己已经带头自悔了。

  在扬州文坛大会上,带头向你发难的汪家兄弟、王老登,还有其他流派如公安派的文人,都会很欢迎弇州公自悔。

  而且我会在翰林院推动一项课题研究,主旨就是剖析王弇州晚年自悔心态,算是从上往下进行普及。”

  王老盟主像是一头瘦弱的老狮王,怒目圆睁的吼道:

  “老夫还没有死!老夫还能说话!谁能歪曲老夫本意!”

  林泰来恍然大悟,“或许可以等弇州公死了,再编造您的自悔心态?

  反正小子我才二十一岁,完全等得起。”

  王老盟主:“.”

第495章 王朝末世

  海棠树下陷入了长久的沉默,王老盟主的目光习惯性的注视着北边的一方莲池。

  此时荷花盛放,但老盟主只觉得内心冰凉,世道怎么就这样了呢?

  林泰来等得不耐烦,又开口道:“别人可能会觉得我在胡扯,满口都是痴人呓语。

  但弇州公你应该会相信,我所说的一切情况,都是极有可能发生的。

  毕竟弇州公你们当年也做过同样的事情,你们也用过同样的手法,比如你们对付谢榛的时候。”

  现在的文坛新人说起后七子,都下意识觉得为首之人是李攀龙和王世贞,这两人同时也是文坛盟主。

  但是最开始,后七子之首其实是谢榛。

  在后七子发展壮大、称霸文坛、开启了复古派第二王朝之际,谢榛忽然被李攀龙和王世贞联手驱逐,在文坛被封杀,成为一桩众说纷纭的文坛公案。

  当时的后七子之首谢榛几乎被李、王制造的舆论贬低成半文盲了,结果终生有口难辨、莫可奈何,文坛盟主就落到了李、王手里。

  正因为成功操作过类似的事情,所以王老盟主才最明白,有些客观事物可能并不以自己的意志而转移。

  自己当年怎么把谢榛批倒批臭的,林泰来现在就能怎么让自己“自悔”。

  不想这林泰来小小年纪,玩弄人心却如此娴熟。

  此时王老盟主碍于自尊,不知怎么开口,身边邹迪光愤怒的问道:

  “弇州公望隆海内,执文坛之牛耳三四十年,却被你这样肆意折辱!如此德行,可以主持文坛乎?”

  林泰来反问道:“怎么就是折辱了?这是让王老盟主以最体面的方式,度过在文坛的最后时光。

  当然,如果王老盟主不想要这个体面,那我就会帮他体面。”

  这语气听起来很客气,但似乎又杀气腾腾。

  王老盟主叹口气,质问道:“我有一个疑问,百思不得其解。

  你已经状元及第,位列清华,自有大好前程,还如此热衷于文坛作甚?”

  这不是没话找话,确实是王老盟主发自的内心的想问。

  你林泰来功名之路已经如此灿烂,专心你的官场前程就行,完全没有混文坛抢盟主的必要了,难道以后当大学士不香吗?

  从近百年趋势来看,热衷于文坛事业那批人,大都是官场中不上不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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