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话事人 第461节

  他的脑中现在只回荡着一句话:“惹他干什么?”

  自己为什么如此手贱,想在奏疏里连带一下林泰来?

  多么惨痛的教训!骂皇上的后果也就那样,但是骂林泰来的后果反而会严重到承受不住!

  林泰来对主持人杨天官说:“一场闹剧!没什么可审的了!散了吧!”

  “哦!散了散了。”杨天官仿佛刚醒过来,宣布说。

  林泰来那些话堪称一锤定音,已经不用继续往下问了,这场廷审只能就地结束。

  至于后续的洗地杂务工作,那都是内阁的事了。

  虽然申首辅没有亲自参加东朝房里的廷审,但他一直派着中书舍人在现场观摩并及时回报。

  不过申首辅得到的第一个前线汇报是:诸公都在讨论《金瓶梅》。

  很是让申首辅无语,这还真是最高端的招式.

第483章 第一次上朝

  午门外东朝房里廷审结束后,大臣们三三两两的往外走。

  这时候还不到正午,大臣们也不好意思直接回家,还是要去各自衙署里坐坐的。

  对于来参加廷审的尚书、侍郎、科道们,林泰来肯定和户部尚书王之垣最熟,所以也就自然而然的与王司徒同行。

  “这是我第一次参加廷议。”在路上林泰来忽然开口说。

  王司徒恍恍惚惚,其实细细想来,今天似乎真是林妹夫的第一次?

  但是刚才他完全没有意识到这点,不只是他,好像所有人都没意识到。

  不知是什么原因,似乎所有人都莫名其妙的觉得,林泰来已经出席过很多次廷议了。

  如果王司徒也懂几百年后的名词,就知道这种现象叫做曼德拉效应。

  或许是先前有几次廷议的会场上,虽然林泰来的肉体没到场,但其神识却附着在小纸条等物品,强力投射进了会场,给大家留下的心理印记太过于深刻。

  又听到林泰来抱怨说:“作为一个新人,第一次参加朝堂廷议,心里十分紧张,万般忐忑。

  可王老哥你也不帮着我这新人说话,就干看着我被别人欺压么?”

  王司徒反驳道:“刚才东朝房里,十分之六时间都是你在发言,还要我怎么帮你说话?”

  还有,林妹夫你哪里紧张,哪里忐忑了?还说是新人,你连装都不装啊!

  林泰来大度的原谅了王司徒,“今天就算了,毕竟是第一次,配合生疏情有可原。

  以后再一起参加廷议时,王老哥多看我眼色行事!”

  王司徒:“.”

  当初林妹夫使唤王象蒙时,他这个王家家主没说话;后来又使唤王象乾时,他还是没说话。

  到了今天,林妹夫开始想使唤自己了,但王家却已经没人能帮自己了!

  刚走出承天门,忽然背后有人呼唤道:“林九元请留步!”

  林泰来似乎很忌讳什么,不敢停步,却对王司徒说:“老哥替我回头看看,到底是谁在叫魂?”

  王司徒回头看了眼,说:“是杨天官!”

  吏部尚书杨巍是当今朝堂年纪最大的人,今年都七十多岁了,林泰来也不能太过无礼,只能停步等待。

  杨天官赶了上来后,就开口道:“今天廷审的奏疏,就由林九元你来写吧?”

  老天官也很闹心,好端端的一次廷审,变成了《金瓶梅》研讨会,这奏疏怎么写?在奏疏里大谈特谈《金瓶梅》吗?

  林泰来假装很诧异,婉拒说:“这不合适吧?廷审是身为外朝之首的杨公你主持的,我何德何能可以写奏疏?”

  这意思也很明确,洗地是老天官你和内阁的事情,他林泰来只管杀不管埋!

  杨天官又讲理说:“虽然廷审是我主持的,但八成时候都是伱在说话,你不写奏疏谁写?”

  林泰来非常谦逊的说:“没有那么多了,我的发言占比真不到八成,仅有六成而已。”

  仅有?杨天官顿时被噎了一下,愣了愣后不容置疑的说:“就这么定了,章疏你来执笔,明日上奏!

  而且无论你到底写不写,反正老夫肯定不写!”

  老天官说完之后,也不等林泰来再回话,挥了挥袖子就走了。

  虽然今天还没有正式的奏疏上报,但廷审雒于仁的现场情况已经完完整整传进了内阁和宫里。

  毕竟在场观摩的那些锦衣卫官校和中书舍人,都不是瞎子聋子。

  东朝房里散场后,收到廷审结果的内阁集体沉默了。

  原本以为,政坛又要掀起惊涛骇浪,各方围绕雒于仁和他的奏疏又要展开各种博弈。

  皇帝不会善罢甘休的,一些大臣也不会善罢甘休的,还有一些大臣要浑水摸鱼的。

  为了灭火,内阁已经做好了几种预案,等着看形势使用。

  结果都白整了,严肃的政治氛围全被被一本《金瓶梅》毁了。

  王三阁老锡爵看了眼王四阁老家屏,话里有话的说:“聪明反被聪明误啊。”

  本来大家要一起劝皇帝将那本奏疏留中不发、息事宁人,只有你王四想火上浇油,提议搞什么公开廷审。

  这下透心冰爽了吧?还想造神封圣?直接凉透!

  申时行这会儿没闲工夫奚落王家屏,仔细琢磨着怎么善后。因为位置原因,他比大多数人想的更多。

  比如先前他主要考虑的是,如何安抚皇帝,而现在则要考虑,如何按住皇帝.反正操不完的心,这就是首辅的宿命。

  与此同时,申时行一直在等吏部尚书杨巍的“关白”。

  当初内阁不强势的时候,各部上奏都是直接上奏,不会提前和内阁打招呼。

  后来内阁权力扩张后,在一些重要事务上,六部往往要在私下里先关白内阁,然后再正式上奏。

  比如今天这场重要廷审,理论上要由吏部尚书杨巍进行奏报。

  但是按规矩,在明天正式奏报前,杨巍今天应该私下里与首辅通气,确定好口径再正式上奏。

  不过申首辅一直等到了午后,还是没有等来杨巍的关白,不由得心生疑惑。难道杨巍这个浓眉大眼的,也心生异志了?

  于是申首辅又打发了中书舍人去吏部,直接询问杨巍。

  半个时辰后,中书舍人回来并禀报说:“杨天官有言,奏疏已经让林九元写了,与他无干。”

  “乱弹琴!”申首辅忍不住骂了一句,这么重要的奏疏,怎么能让林泰来乱写?

  最关键是,林泰来也是被奏疏关连到的半個当事人,怎么能让当事人自己写奏疏?杨巍还有没有一点原则性了?

  正当这时候,秉笔太监陈矩出现在内阁,申时行问道:“圣上可有旨意?”

  陈矩面无表情的宣旨说:“皇上明日御文华殿,亲自听取廷审雒于仁之奏报,参加廷审大臣皆上殿面君。”

  申时行:“.”

  真是太阳从西边升起来了,皇帝居然主动开小朝会了!

  昨天申首辅被召去毓德宫的时候还想着,皇帝越来越懒了,连文华殿都不愿意去。

  却没想到皇帝马上就会御文华殿,但是一直力主息事宁人的申首辅宁愿这次皇帝不御殿。

  乐子人之心,路人皆知。

  哪怕是隔着三大殿和乾清门,申首辅似乎都能听到从毓德宫传来的“嘎嘎嘎”大笑。

  不过继昨天之后,明天又又能见到最敬爱的皇帝,这三天面见皇帝的次数加起来,能赶上之前半年的总和了.

  下班回家后,申时行让好大儿子申用懋亲自去林府。

  “有事?”林泰来连手里的笔都没放下,表示自己今晚很忙碌,没空闲聊。

  申用懋一本正经的答道:“奉家父之命前来指导你,教会你这样新人如何成为一名成熟的朝臣。”

  林泰来言简意赅的说:“说点人话。”

  申用懋又答道:“在上奏之前,要先把奏疏内容关白给内阁首辅.”

  “知道了,下次一定!送客!”林泰来继续低头奋笔疾书。

  及到次日,朝阳还是从东边升起,五凤楼上五云新。

  大臣们又一次在文华殿外候班,心中不禁恍如隔世。

  继第一次廷议后,林九元泰来又要迎来第一次上朝了。

  朝会分很多种,今天这种属于议事常朝,是限定了参加人员的小朝会。

  至于规模巨大、比较累人的大朝、早朝等,大臣们已经不太指望还有了。

  皇帝升座,大臣趋步进殿,然后山呼,一切都是那么熟悉而陌生。

  礼仪过后,作为奏报执笔人,翰林院代表林泰来捧着奏本,面无表情的念道:

  “.经考据对比,雒于仁《酒色财气疏》摹仿《金瓶梅》无疑,御史钱一本等人昨日也对此表示认可”

  林泰来自认为奏报完全如实,既没有夸大也没有捏造,对昨日廷审的论述很客观。

  旁边众人无语,钱一本昨天确实说过“就算雒于仁奏疏与金瓶梅近似”之类的话,但那一看就是气话,这也能被你利用?

  最终林泰来给出了定论:“无论雒于仁心中如何想,既然有摹仿《金瓶梅》之事实,那么在他人眼里,必定以为皇上遭受雒于仁恶意讥讽。”

  由于某些为尊者避讳的原因,林泰来不可能在正式公文上直接写“雒于仁把皇帝当成了西门庆”,只能含糊暗示,但懂得都懂。

  砰!突然从宝座上传来了一声闷响,万历皇帝狠狠的拍了下扶手,翘着嘴角却又强行拧着脸说:

  “朕很生气!朕很痛心!怎会有这样的大臣?尔等说说,这可怎生是好?”

  对皇帝而言,关于表情方面的演技都是浮云,反正大臣也不能仰面视君,一般看不到皇帝的表情。

  本来按照正常套路,在这个时候,同道们应该跳出来对雒于仁进行抢救。

  抢救的过程中,与皇帝进行激烈的对线,最终以挨廷杖下诏狱为结尾。

  但在今天同道们真没法对雒于仁进行保护性抢救,一张嘴就肯定被《金瓶梅》糊一脸。

  但心中以正义自居的清流势力,永远不缺乏表达观点的勇气。

  当即还是有好几个言官齐刷刷的出列,一起向皇帝奏道:“臣等有事进奏!”

  这个情况让其他大臣们都很奇怪,难道世间真有如此头铁之人,已经这样了还敢挑战林泰来?

  这几个似乎都是争国本的?万历皇帝很期待的问道:“尔等要为雒于仁分辨?”

  资历比较深的带头大哥御史何倬开口道:“臣何倬、钟化民、王慎德、钟羽正、舒弘绪等,在此联名奏请,将《金瓶梅》定为禁书!”

  其余大臣们:“???”

  你们搞不过林泰来,就去搞《金瓶梅》?这是什么人间清醒思路啊。

  万历皇帝顿时很失望,这个提议真的没什么意思。

  这时候林泰来对几名科道言官问道:“敢问诸位,定为禁书是何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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