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户部库银情况,林大官人随口评论说:“意料之中,入不敷出是迟早的事!这才到哪里,以后你会发现越亏越多。”
王司徒有点不爽的说:“在我当尚书的任上,太仓银就开始入不敷出,叫我很没有脸面啊。
早知如此,当初还争这个户部尚书的官位作甚?”
林泰来撺掇道:“你自己焦虑有什么用?那几百万两的支出也不是你们户部的支出啊。
所以亏损不仅仅是户部的事情,而是整个朝廷的事情,要把焦虑转移给朝廷,让整个朝廷一起来集思广益想办法!”
王司徒随便从公案上抽出了一张奏疏,“还需要你来教导我?
我早就向朝廷叫苦了,你自己看看,别人的建议都是这样的,朝廷下发到户部,让户部复奏。”
林泰来打开奏疏看了几眼,只见上面写着:“应当厉行裁革冗员,节省开支。或者是昔无而今有,或昔设而今增,当视其缓急,渐次裁革,以节约为生财之道。另外,京师增修城垣的工役也当罢撤。”
“扑哧!”林泰来忍不住笑了几声,果然都是说了跟没说一样的东西。
没人说怎么开源,都在劝皇帝节流。
然后林泰来起身告辞说:“不打扰你办公了,我先去礼部报名。”
王司徒又问道:“你打听了这么多户部库银的收支消息,不留下些建议么?”
林泰来笑道:“开源节流你我说了不算,我又能有什么建议?
我就是想看看户部库银亏空进度,猜测天子什么时候急眼到准备大肆开矿和征税而已。
另外根据这个状况来看,关于疏通吴淞江故道的工程,朝廷应该是不会拨款了,所以需要我另外筹措了。”
今天突然被抓去开会,根本没精力构思啊,在会场拿手机码字,毫无感觉,只能为了不断更而水一下了
第400章 是你!就是你!(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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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首辅没有等来林泰来,却等来了林泰来的同窗们。
金士衡在会馆安顿好了后,第一时间就是拿出父亲的书信,准备以同乡晚辈身份去拜访申首辅。
但是想了想后,他又联络同窗,得知王禹声也有“推荐信”,同样打算去拜访首辅。
于是两人就约定一起前往申府,毕竟有朋友作伴的话,可以互相壮胆。
不是每个人都像林大官人这样心理素质过硬,大多数年轻人面见首辅时,都会十分紧张。
在不触犯自身利益前提下,申首辅向来都是宽和大度,也不吝于提携乡党后进。
下班后,首辅接见了金士衡和王禹声,勉励道:“听闻郡学人才涌出,今年同科五人中举,皆为二十多岁的年轻俊彦,乡人称一龙四虎,堪为当代之美谈啊。”
王禹声很想反驳说,是五虎不是一龙四虎,但又想到他自身不干净,一点底气都没有。
申首辅又道:“怎得其他人都没有过来?你们传个话给他们,这几日都来让老夫看看。”
拜见首辅完毕后,金士衡毫不犹豫的按着联系地址,直接跑到附近的李阁老胡同林宅。
他听得出来,首辅的意思就是嫌弃林泰来没有主动去申府拜访,让他们这些同窗带话。
“你怎么不去拜访申相?”金士衡对林泰来问道,“你这里与申府就隔着两个路口,为何不近水楼台先得月?”
林大官人歪歪扭扭的半躺在罗汉榻上,却说着最有骨气的硬话:
“吾辈赴京师赶考,自当奋发向上,砥砺名节,功名要从直中取。
岂能热衷终南捷径,奔走于同乡权贵之门,做谄媚求进之徒,并授人以口实?”
金士衡:“.”
林同学这是发高烧把脑子烧出问题了,还是被另一个魂魄夺舍了?
亦或是林泰来成熟了,活成了他自己最讨厌的样子?
金士衡知道,在首辅和林泰来之间,自己就是一個小虾米。
所以第二天只是把林泰来的话转达给了申府门子,然后就头也不回的跑回了位于东城的吴中会馆,再也不掺乎首辅和林泰来之间的事情了。
申氏父子下班后,回到府中,从门子口中听说了林泰来的话。
晚膳时候,申时行对申用懋皱眉道:“你以一个第三方的角度来分析,林泰来此话何解?”
申用懋稍加思索后,得出了结论:“从授人以口实这句话来看,林泰来可能是担心父亲会拖累他,所以暂时保持距离。”
申首辅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我?拖累他?”
然后首辅老大人很文雅把筷子拍在桌上,“他大概连现在的对手是谁都不清楚,又能做什么?”
申用懋很乖巧的问了句,“林泰来的对手是谁?”
申时行答道:“我综合了很多因素,可以确认是吏部文选司员外郎赵南星!”
这也是当首辅的一个优势,可以掌握比一般人更多的信息,从而根据这些信息进行准确度很高的推断。
作为未来的东林三巨头之一,赵南星这时候已经身负名望了。
申用懋却说:“如果对手是吏部的赵南星,林泰来可能已经知道了。
我亲眼看见他和吏部侍郎赵志皋在一起,还无故去吏部串门子,听赵侍郎说,他还画了吏部地图。”
申首辅:“.”
难道林泰来想照搬苏州模式,用武力解决问题?所以害怕连累自己,故意不和自己见面?
如果是这样的话,就有点可怕啊。
申用懋很好奇的又问道:“赵南星想干什么?”
申首辅心思都在别处,顺口答道:“据我所知,吏部文选司员外郎赵南星把揭帖上的四害之说扩充了很多,写了份多达千字的稿子。
并且将在两天后的吏部冬至公宴上公布,这种节令公宴各衙门都是同时进行的,所以赵南星的新四害之说将会在一夜之间传遍六部。
再然后,赵南星可能将四害之说作为奏疏,随即而来的就是疾风暴雨的舆情攻势!”
申首辅说到这里就停住了,因为不必再继续往下说了。
作为首辅的儿子,申用懋很清楚,清流势力凝聚起来后,发动的舆情攻势有多么厉害。
想象一下,好似一群马蜂围攻的感觉,就连身为首辅的父亲都经常吃亏。
最后申时行叹道:“就让林泰来吃一次教训吧,要让他彻底明白,京城和苏州完全不同。
另外你找个机会提醒林泰来,若真想用武力解决问题,也别在吏部动手。”
冬至节是这时代最重要的节令之一,而冬至大朝也是朝廷一年当中最重要的大朝会之一。
不出意外的没有意外,皇帝又又又传旨免朝了。
在冬至节时候,京城各衙门都会举行公宴,所有本衙门官员汇聚一堂,吃吃喝喝。
在六部里,权势最大、排名第一、外朝之首吏部的官员数量却是最少,所以举行公宴的大堂坐起来十分宽敞。
按照惯例,官员都可以带个子侄晚辈出席,让后辈增加见识,积攒人脉。
吏部右侍郎赵志皋就带着个虎背熊腰的巨汉,走进了了吏部大堂。
不熟悉情况的人,还以为赵侍郎把保镖带进来了。
“此乃南闱今科林解元也。”一脸老好人气质的赵志皋笑呵呵的对人介绍说。
如果林大官人没有这个身份,今天连被带进来的资格都没有,吏部公宴岂是随便一个阿猫阿狗都能上桌的?
于是别人立刻就明白,今晚有好戏看了,这是“正主”找上门来了。
吏部官员逼格仅次于翰林,实权却更胜,人人都有自己的骄傲,在吏部这一亩三分地上,没有人会怕事。
吏部天官居中而坐,左右侍郎分列两边,然后四个司的郎官、主事围了一圈。
林泰来作为跟着前辈蹭宴会的人,只能坐在赵志皋身后的外圈。
幸亏他身材高大,所以不影响视野。视线越过赵志皋,就在赵志皋的斜前方看到了赵南星。
即使从未见过,也非常好辨认。手里拿着一柄铁如意的人,就是未来东林党三巨头之一、现吏部文选司员外郎赵南星了。
据说赵南星平常铁如意不离手,号称专门用来打击奸邪,这人设一下子就凸出来了。
林大官人不禁碎碎念,如果能把自己的铁鞭带进来,一定要和铁如意碰碰。
如果吏部是天下第一部,吏部文选司就是天下第一司,给个侍郎都不太想换。
那么第二司就是考功司,顾名思义就是负责官员考核的,而另一个未来东林三巨头之一顾宪成如今就在考功司,席位挨着赵南星。
而赵南星自然也看到了林泰来,毕竟像林泰来这样拉风的男人,想不被注意到都难。
组织上已经决定了,这次由他赵南星作为主攻手,目标人物就是林泰来。
按常规道理说,三品以上的大员才值得他赵南星当主攻手,林泰来这样身份的人随便打发个御史来做事就行了。
但赵南星却不觉得自己这次大材小用,因为眼前这个雄壮大汉,乃是清流势力近三年来最凶恶的敌人。
在此人手上,清流势力已经失去了一个左都御史、一个正二品南京尚书、一个巡抚、一个掌道御史、一个巡盐御史、一个四品小海瑞。
这就不是正常的斗争损耗,而是直接砍手砍脚了。
如果林泰来龟缩在苏州城,可能还一时难以报复,但林泰来却离开老窝到了京城,那就是自寻死路!
赵南星正想着心事时,突然看到那个巨大的身影朝着自己走了过来。
对方的身高体格实在太有压迫感了,让赵南星下意识的握紧了铁如意。
林泰来主要是好奇,想近距离观赏一下未来的东林三巨头之一。
“听说赵前辈以风骨闻名于庙堂,身负士林之清望?”林大官人好奇的问道。
赵南星冷淡的回应说:“立身以正,行事以公,这难道不是每个朝廷命官都应该做的?完全不需要些许谬赞。”
林泰来又问道:“我又听说,当年赵前辈曾经写了一首长诗痛斥张居正,遂名噪一时?”
赵南星仍然很冷淡,“天下事自有公议,不足挂齿。”
林大官人眼神里闪烁着清澈的愚蠢,又问道:“只是我还听说,张居正去世了几个月以后,这首诗才公布出来的。
赵前辈为何不在张居正生前,就把这首痛斥张居正的长诗公布出来?”
赵南星:“.”
沉默,只能沉默,只能尴尬的沉默。你林泰来能不能不要总是关注细枝末节?
林大官人有一肚子“话题”可以聊,不会让场面冷下来的。
便又换了个角度再次发问:“听说赵前辈编过一本笑话书叫《笑赞》?
当真是想象不到,赵前辈这样的清流中坚,竟然也会写这种大俗之作。”
这时候,旁边席位的顾宪成突然开口了,代替赵南星答道:“此乃赵君讽喻时世之作也,非寻常笑话可比。”
顾宪成与林泰来直接打过好几次交道,知道林泰来特别喜欢挖坑,生怕赵南星着了道儿,所以主动挺身而出代为回答。
林泰来转头看向顾宪成,“说起来,上次南京辨经没有分出胜负,我找了你快三年了,你却总是避而不见。
但今天我在与赵前辈说话,伱着什么急出面插话?
难道你今天不躲了,要与我再续前缘,进行辨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