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泰来叹口气,自然而然的说:“怪可怜见的,那你就先跟着我回去吧。”
在横塘镇南部,唐老头有一处小院子,老夫妻一起住着。院子不大,但也有正房和东西厢房。
林泰来自从晋升为鱼市坐馆后,就从堂口号舍搬了出来,挤进了唐老头这个院子住。
虽说算不上多宽敞,但好歹有独立的厢房居住,总比和别人一起挤在堂口号舍里舒服。
不然的话,就算林泰来今天领了黄小妹回来,都不知道去哪睡。
当晚,林泰来和黄小妹很自然而然的就睡在了同一张床上,黄小妹也很自然而然的算是住了进来。
底层小人物抱团取暖,没有那么多仪式感,也没有那么多矫情,更没有那么多轰轰烈烈。
仿佛一切水到渠成,波澜不惊。
次日上午,比平常晚起了一会儿的林泰来带上左右护法,上船去苏州城。
黄小妹目送林大哥离去后,又帮着唐老头的妻子打扫了院落,然后才对唐老头问道:“林爷不是鱼市坐馆吗?为何总是往城里跑?”
唐老头叹道:“少年人总是爱慕繁华,这山望着那山高。听坐馆说,只有在苏州城才有什么流量。
虽然我不懂什么是流量,但坐馆还说,有了流量就可以变现。而且对于现在身居微末的他,这是最快捷的道路。”
黄小妹讶异的说:“难道林爷就不管鱼市了?”
唐老头更无奈的答道:“殊不知,咱们鱼市就是一座大宝库,里面蕴含很多财富。
但坐馆只是浅尝辄止,收收什么卫生费、摊位费就罢手了,没有心思进一步深入挖掘。”
不知道唐老头是不是言者无意,但黄小妹听着有心,又问道:“奴家可以去鱼市看看么?”
唐老头笑呵呵的说:“这有什么不可以?你是坐馆的女人,比我能做的事情都多!”
黄小妹便撒娇道:“老伯这说的哪里话,奴家只是想看看林爷的基业,免得一无所知,遭人笑话。”
此时鱼市已经有十来个新人维持秩序了,都是还在试用期的那种,还从堂口借了两个骨干带领新人。
黄小妹在唐老头的陪同下,巡视一圈后,不禁感慨说:“如此大的一个鱼市,可能是城外最大的鱼市,一个月才到手十几两银子,简直暴殄天物。”
唐老头越来越欣赏黄小妹了,接话说:“其实还有很多创收法子。
比如他们交易都用鱼斗,我想过,我们还可以私自制作一种比官方鱼斗更小的鱼斗,但标称一样。
谁想用私斗卖鱼,就多交纳点规费,每月当可多收几两。”
黄小妹却指着不远处一筐咸鱼,“多几两银子也不顶什么事,其实奴家看了一圈,发现这里面就有大钱!”
唐老头鼓励着说:“莫非你有什么新的点子?不妨说来听听。”
黄小妹就讲出了自己的新想法:“制作咸鱼必定要用到盐,盐对他们而言就是不可少的刚需。
今后鱼市可以规定,想在这里卖咸鱼,就要从我们手里买盐!
无论是谁,每在鱼市卖一百斤咸鱼,就必须我们手里进购四斤盐!
假如鱼市上每天有一万斤咸鱼售出,我们就能搭配着售出四百斤盐!”
唐老头一点即通,“官盐行价是每斤二分,我们可以收购四五厘价格的私盐,然后再以官盐行价强迫售卖给他们!
这样每斤能赚一分多的银子,每天赚三四两,每月不下百两,是目前收入的十倍!”
黄小妹又补充道:“我听说,县里那些盐牙子都有包销官盐的任务,我们可以找个盐牙子合作。
每月买上两千斤官盐打掩护,其他都用私盐,这样更安全些。对那些盐牙子来说,也是巴不得。”
越聊越觉得可行,唐老头搓了搓手,颇有种老夫聊发少年狂的兴奋。
混了一辈子社团,看了半辈子鱼斗,这踏马的才找到欺行霸市、强买强卖的感觉啊!
还踏马的买卖私盐,一个月上万斤的量,这才是干黑社会啊!
什么收卫生费、摊位费都是小儿科,简直弱爆了!
这个娇滴滴的黄小妹能处,有黑钱她真敢捞,想法比坐馆还像坐馆!
不愧是敢动手杀了和义堂武一魁,还能全身而退的狠角色!
不愧是敢在公堂上说,林坐馆四体发达头脑简单的女人!
第36章 还是要上岸
前往苏州城的林泰来,对于自家大后方的小动作一无所知,沉浸在了即将白捡钱,啊不,拉到投资的喜悦中。
钱是一个好东西,有了钱很多事情就好办了!县试、府试资金都到位了!
他先去了城里面,取了前些天订做的长衫,并当场换上。
不知为何,宽大的长衫罩体,立刻感觉自己阶层越升了,就不想再脱下了。
在外衣里面,林泰来身上裹了几大张不太整齐的连缀牛皮,像个小马甲,都是唐老头的妻子帮着缝合的。
伙计看到时,就忍不住就想到一句话,暗藏甲胄阴有异志.
林泰来还想多做几件衣服,怕吓到伙计,就和蔼的解释说:
“最近市面不太平啊,时有打架斗殴,衙门也不作为。听说近几日上塘和南濠伤了好几十个人,所以都要注意个人防护。”
从制衣店离开后,林泰来便去了位于上塘的校书公所,准备为了拉风投而谈判。
但这次林泰来没见到徐总管,出面的还是范娘子。
“钱票已经放在我这里了,”范娘子解释说:“但徐总管并不想见你,委托我与你谈判。”
林泰来疑惑的问:“如此开心的日子,他为什么不想见我?”
范娘子:“.”
关于徐总管为什么不想见你的理由,你不去照照镜子,看看自己吗?
寒暄过后,范娘子开始说起条件:“校书公所本想招纳你加入,但因为安乐堂不放人,你也不能脱离安乐堂,所以只能聘你为客座教头。”
“我说过,教头太晦气!”林泰来不满的说,“所以要换一个称谓,客座教授!更具体的说,是客座文学教授!”
主要是林泰来以后还要混文坛,名头上不想跟教头这种粗人称谓沾边,不然以后都是黑历史。
像坐馆这个称呼就没问题,这时代坐馆就是一种老师,很文化的。
文学教授也一样,以后就算自己发达了,也能被洗地为风流雅致,倜傥不羁。
晚明江南读书人风气非常狂野,不怕你荒诞,就怕你不浪!
看看前两天张幼于的疯癫模样,再想想历史上这时期名士和名妓纠缠不休爱恨情仇,好像还有个名士为了个性,腰持双刀骑马,结果颠簸起来把自己捅死的。
所以林泰来搞起事来,一点压力都没有。
饶是已经习惯林泰来奇人异事的范娘子,此时也愣了愣:“教授?那不是府学教官的名字吗?还文学?”
林泰来解释说:“现在到处都是博士、待诏,这公所还叫校书呢,教授怎么就不能用了?
文学又怎么了?只要我人在这里,叫什么名目无关紧要吧?”
范娘子觉得没必要在一个称谓上纠缠:“行吧,客座文学教授,林教授,你高兴就好。”
听到林教授这个称呼,林泰来不禁唏嘘了好一会儿。
上辈子到穿越时,凭着本专业全国前十的学术,连个副教授都没评上,但这辈子靠着一双拳头和铁鞭,总算也圆梦了。
以后在上塘南濠两大商业区的江湖上,他林某人也是有名有号的人物了!
这里才是造梦的黄金国度,横塘鱼市那种乡下地方,一年也挣不了几十两银子,容纳不下他的上进的梦想!
范娘子最后提醒说:“这钱也不是白拿的,今后公所如果需要你出面,你也不能推脱,不然你的名声就坏了。”
“知道知道。”林泰来满口答应,只要钱到手,什么都好说。
随后范娘子摸出了三百两钱票,给了新鲜出笼的林教授。
林泰来看着钱票上的数字,皱眉道:“先前不是讲的五百两吗?”
范娘子不紧不慢的答道:“怕你没有节制,挥霍无度一下子都败光了,所以另外二百两先放在我这里。
等你真要搞什么项目了,我再把这些钱投进去。毕竟县衙判了,有我三成股。”
林泰来不满的说:“你这口吻,怎么跟管家婆似的?”
范娘子暗暗叹口气,真不容易,终于从林某人嘴里听到一句好听话了。
又听到林泰来继续吐槽说:“虽说是你帮忙拉投资,但扣下五分之二当佣金是不是太过了?”
范娘子靠近了林教授,低声说:“你不会以为,这些钱真的是校书公所投给你的吧?
校书公所被你打了山门和脸面,又不能正式把你招纳过来,凭什么要花五百两买一个不知道能不能用上的客座教头?”
林泰来挥了挥钱票问道:“那这钱是从哪里来的?”
范娘子说:“投给你的这五百两,其实都是我个人的私房钱,只不过假托校书公所名义而已!”
林泰来下意识的说了句:“费这事做甚,直接给我不就完事了?”
范娘子差点就骂出一句“煞笔”了,怒道:“用你的胸大肌仔细想想,我也是要脸的,也是要名声的!
武一魁那废物之死与你有关,现在尸骨未寒,我就给你送钱,外人怎么看?堂里的兄弟怎么看?”
林泰来不是不聪明,主要是德行和道理用多了后,产生了些许后遗症,遇到不上心的问题就懒得多想了。
现在回想起来,这娘们在县衙告状索赔,然后通过县衙判决来合伙,也可能有这方面考虑。
反正真金白银到手,从林博士晋升为林教授的林泰来懒得再去细腻琢磨,拔腿就走了。
钱是男人的胆,腰缠三百两,衙门打关节!
熟门熟路,直入县衙东院粮科公房,找到粮书章廷彦,直接问道:“章先生在府衙有人脉么?”
章粮书被这个突兀的问题弄得很诧异,“你问府衙干什么?”
林泰来财大气粗的的说:“假如县试过了,不知再买通府试要花多少钱?一百两够不够?不够再加!”
于是章粮书更诧异了,“你哪来的钱?在乡下收保护税也这么赚了?”
知道章粮书心细,林泰来不想担上“巨额财产来源不明”的罪名,如实答道:
“刚从校书公所拿的,他们花了点钱,聘我为客座文学教授。”
林教授刚说完,就见迎面一个茶杯飞了过来,但他敏捷的侧头闪开了。
“先生何故动怒?”林泰来问道。仔细想了想,自己这两天也没得罪章粮书啊,还是说他想从自己手里分一杯羹?
章粮书阴着脸问:“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事?”
林泰来茫然,这几天这么忙,不是打人就是要钱,天天都有事情做,难道真漏下了什么?
章粮书怒喝道:“我说过,在你去一都插旗抢地盘之前,不想再听到你的花边新闻!
我上次给了你十天时间,现在只剩六七天了!如果你做不到,有的是人想干!”
林泰来拍了拍额头,差点忘了,自己还有这个本职工作没干!
章粮书警告说:“我现在有理由怀疑,你根本没想着去一都抢地盘,只想借县衙名头,出去招摇撞骗,打人也没人管你!
别忘了你的本分!撤掉你这个书手,征发你去服劳役修河道,也就是一句话的事情!”
“绝对没有那个意思!”林泰来连忙拍着胸大肌,表态说:“今日还有半天时间,我马上就出发,去一都乡村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