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话事人 第163节

  这些都是海青天调拨给林泰来的官军,刚才他们在南岸也注意到了北岸的动静,所以主动到长板桥来接应。

  带队的总旗发自内心的称赞了一句:“从未见过如林生之猛士也!”

  林泰来见没有后顾之忧,又转身面对北岸桥下。

  而北岸的官军追到这里,仿佛也有了借口,只堵在桥下驻足不前,不肯上来打了。

  经验丰富的官军明白,下面可能该轮到大人物们讲数了,他们犯不上玩命。

  这时候桥下已经里三层外三层,不知多少人围观。

  就连冷清的秦淮河水面上,也不知何时驶来了不少船只,直接排列在水面上看热闹。

  张家兄弟看着桥上桥下,不禁感慨道:“坐馆真是为大场面而生的人,是不是该吟诗了?”

  这时候桥下几声呼喝,人群被分开了,一名御史在数人簇拥下,出现在林泰来眼前。

  只见这御史个头不高五短身材,但周围读书人却都恭恭敬敬的退避三舍,不敢与其争风头。

  于是林泰来可以判断出,此人就是那位奇葩提学御史房寰了。

  此时房提学心里也微微感到害怕,情况似乎有点失控?

  据说这位林生有暴力倾向,诱使他大打出手然后罪加一等的思路其实没问题。

  但打成这样,就实在有点大发了。

  反正房提学也不敢上前,只站在桥下,仰头喝道:“你想造反吗?”

  林泰来高声答话:“绝域从军计惘然,东南幽恨满词笺。一箫一剑平生意,负尽狂名十五年!”

  张文连忙低声提醒:“重复了重复了!”

  林泰来斥道:“你闭嘴!南京人又没听过!”

  张文又提醒:“这里也有不少苏州士子!唯恐他们会说黔驴技穷!”

  林泰来无奈,只好又抬头高歌一首:

  “赋性生来本野流,手提竹杖过皇州。

  铁拳向晓迎残月,金锏临风唱晚秋。

  两脚踢翻尘世路,一肩担尽古今愁。

  如今不受嗟来食,村犬何须吠不休。”

  听到“村犬吠不休”等词句,围观的读书人中传来了低低的哄笑。

  房提学虽然没证据,但直觉这是说自己,气得又对桥下官军喝道:“上去拿人!”

  官军们翻了翻白眼,没听命令,他们又不是直接下属。

  再说提学老爷你没看到对方背后也有官军么?

  这说明对方背后也有依仗,你们当老爷的先自行协商妥当了,再来指挥干什么!

  这诗到底谁写的,我怎么感觉平仄不对呢。。。

第193章 这波乡试稳了!

  2023-07-23

  天下文坛盟主王世贞今日无事,便到南京兵部拜访老朋友王遴。

  王遴此时担任南京兵部尚书,也就是南京城体制里的三巨头之一,为数不多的真有实权官员。

  而且按照制度,南京兵部尚书就是南直隶武举乡试的主考官。

  说起这位王遴,虽然在历史上名气不大,但也是个传奇人物。

  他和王世贞一样,都是嘉靖二十六年的黄金一代。同榜还有张居正、李春芳、汪道昆、殷士儋、杨继盛等人。

  当年铁骨硬汉杨继盛被下狱后,王遴直接把女儿嫁给了杨继盛的儿子。结果他触怒严嵩父子也被下狱,出狱后又给杨继盛操办后事。

  虽然王遴秉性严正,和王世贞性格相差很多,但两人年纪接近,又是同年,还是反严嵩的同道,交情一直不错。

  王世贞端详了王遴一会儿,叹道:“只数年不见,不想你已经须发全白。”

  王遴下意识摸了摸满头白发,同样感慨道:“同榜凋零,所余无多,而我还能坐在这里,已经知足了。”

  嘉靖二十六年距离现在只有三十八年,说长似乎也不是特别长。

  但官场中人回想起来,只会觉得这三十多年简直如同沧海桑田,似乎全程都是惊涛骇浪。

  这一代人的三十多年,经历了夏言被斩、严嵩专权和倒台、徐阶高拱张居正大乱斗、张居正摄政然后被清算抄家,另外还夹杂着北边俺答汗和南边倭寇的祸乱。

  很难有比这一代人经历更复杂的了,能从嘉靖二十六年安全到现在的官员,个个都是奇迹和活化石。

  王遴又道:“等我主持完今科武举之后,就要向朝廷请辞。以后我在河北,你在江南,见面怕是不易了。”

  王老盟主的文青敏感又被触动了,沉默不语。

  两个认识了三十八年的老人碰面,真是越说越感伤。

  最后还是王世贞开口说:“那你临走之前,再帮我办件事,与本科武乡试相关。”

  王遴惊讶的问道:“伱一个文坛盟主,怎得还关心武举了?”

  王世贞说:“我不关心武举,我只关心一个参加武举的人。”

  有个亲兵跑到门外,叫道:“报大司马!贡院那边出大事了!”

  南京城三巨头里,外守备大臣是勋贵,内守备大臣是太监,显然不会管贡院片区事情的。

  贡院周边地区全都是读书人扎堆的地方,勋贵和太监吃饱撑着才会去那边管事。

  所以贡院附近出了问题,只能找文官系统的兵部尚书来解决,王遴是推不掉这个责任的。

  亲兵禀报说:“听说一大群士子从提学察院一直打到了长板桥,官军差役皆不能挡,现在正和提学官对峙!

  现场官军已经不听提学官指挥,那些动手的士子也在喊着要见大司马!”

  也不知道消息是怎么传报的,可能收到消息的人也不相信只有一个“士子”带着几个随从,就传成了一大群士子集体暴动。

  反正在江南地区,一群秀才集体暴动这种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情况十分紧急,王遴听到后,二话不说立即起身往外面走,也顾不上招待王世贞了。

  在贡院这样核心区域出了事,他这个负责南京城安全的兵部尚书责无旁贷。

  王世贞本想继续在这里坐着,等王遴回来,但是等了一会儿后,总感觉有什么不对。

  皇城和大量衙署在城东,而贡院在城东南,所以兵部距离贡院并不算太远。

  不到半个时辰,王尚书就带着亲兵赶到了长板桥。

  只见桥下人山人海,起码聚集了上千人围观看热闹。

  还有不少人在大呼小叫“好诗好诗”,还有喊“再来一首”的。

  没法子,海中丞禁令搞得很多人精神枯燥,今天难得有乐子看。

  王尚书看清了桥上的人后,心里疑惑不已,不是报信说有“一大群士子”么?

  桥上只有一个穿着长衫的的人,怎么打出来的?

  旁边有个士子告知说:“哪里是一大群?就这三五个,或者说就是身材最高的那位一个人在打!

  还有,南京城这些官兵实力真差,大司马要多加整训才是!”

  王尚书下意识的想,这种身手又会吟诗,不考武举可惜了。

  林泰来看到兵部尚书来了,连忙叫道:“恳请大司马为我伸冤!”

  王遴皱了皱眉头,脸色很难看。

  他这样的人虽然正直,但同样也非常讲究礼法秩序,所以在他心里,桥上林生就是暴徒。

  这种不经过制度程序,肆意妄为、扰乱秩序的行为,肯定是不容许的,哪怕嘴上喊冤再大声也不行!

  故而王遴也不听废话,直接对官军下令说:“先把桥上暴徒拿下!”

  这就是典型的官僚思维,无论有什么内情,先把制造麻烦的人抓起来再慢慢查问。

  林泰来叫道:“大司马何故动怒?在下确实有冤屈,要与大司马对话,请大司马心平气和听在下说完!”

  王遴冷着脸说:“若有冤屈,可去刑部投诉,刑部不受,还有都察院!

  本部职责只是捉拿乱贼暴徒,而不是听人喊冤。”

  兵部尚书亲自下令,桥下官军无法抗命了,慢慢列队准备上桥。

  又因桥面宽度有限,不可能一拥而上,也只能采取车轮战了。

  就在这时,在秦淮河南岸忽然有两人飞奔过来,肩上各自扛着一面高脚木牌。

  然后这两人从南边桥头上了桥,站在林泰来后面,又将肩膀上高脚木牌举了起来!

  闪闪的大金字在日光下略微晃眼,一面是“右都御史”,另一面是“南都总宪”!

  在现场围观的读书人们,齐齐发出了惊呼声!

  前几天坊间传言,这两面官牌不小心流落在了南岸某当红名姬家里,大家还都不敢相信。

  不想今日又出现了,还是从南岸红灯区那边过来的,难道海青天晚节不保?

  王遴王尚书看着桥上两面官牌,心里惊疑不定。这什么情况,海瑞给这个暴徒撑腰?

  林泰来退后一步,站在两面官牌当中。左“御史”,右“总宪”,道义在中间!

  然后他对南京兵部尚书王遴说:“现在大司马是不是已经心平气和,可以听在下鸣冤了?”

  王遴:“.”

  还没等王尚书说什么,提学御史房寰先站了出来,大声的说:

  “两面官牌有什么用?你犯下如此滔天大罪,海中丞也饶不了你!”

  海瑞征辟林生当属员的事情,他早就知道了,所以才会故意引诱林生动手,把罪行扩大。

  因为以海瑞的性格,绝对不可能包庇下属。

  两面海瑞的官牌不足为惧,反而是林生的催命符。

  林泰来反问道:“在下犯了什么大罪?”

  房提学叫道:“你犯禁条在先,而后又不接受本官惩罚,以暴力抗法,动手行凶,还不是大罪?

  即便是海中丞当面,一样也拿你治罪!”

  听到这里,林泰来忽然顿悟了,为什么房提学的表现像个神经病!

  这位提学官八成和当初海瑞一样,把自己当成文生了!

  提学官对文生员来说,就算权力没到生杀予夺的地步,也相差不远了。

  所以房提学对待自己,才会表现得如此蛮横霸道,想抓就抓,想打就打。

  林泰来心里有了主意,又对房寰试探着问道:“那大宗师想怎么惩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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