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亭外。
关羽捻着长髯,亦是轻声而道:“昔日兄长客居荆州,虽然有不少荆州士人闻讯拜访,但大部分都只是想在兄长处询问曹操是否如传闻中一般强大。”
“唯有元直,是第一个主动来投兄长且向兄长擘画了战略的士人。”
“只可惜,刘表守成之辈,始终不敢趁着曹操远征幽冀的时候北上,以至于错失良机,让荆州有了破碎之祸。”
“昔日长坂坡之败,元直老母被俘,不得不离开兄长,兄长虽然不舍,但也不愿因此而让元直失了孝道。”
“这一别,就是十八年过去。”
“如今终得相见,想必是天也不愿让兄长和元直遗憾。”
周围文武,尽皆肃然。
自古皇帝常无情,然而刘备却连十八年前投效的徐庶,都没有忘记。
正如那句: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
仁义两字,说得容易,可要贯彻一生却是极难。
稍有不慎,就会被诟病为假仁假义。
不知过了多久。
刘备跟徐庶起身出了古亭。
“云长,子龙,文长,别来无恙啊。”徐庶热情的打着招呼,恢复了往日的豪迈。
关羽和赵云纷纷回礼,魏延却是惊呼:“先生记得我?”
徐庶大笑:“你的名字是陛下亲自取的,我又岂能记不得?陛下果然没看错人!”
魏延连道:“都是陛下栽培得好!”
嘴上虽然这么说,魏延心底却是乐开了花。
要知道那个时候的魏延,只是刘备身边一小卒!
而当时的徐庶,是能跟刘备抵足而眠的军师!
刘备又将法正、吴懿、吴班、黄权、马超等一干入益州后招募的文武引荐给徐庶。
徐庶一一回礼,每个人都适度的夸了一番。
豪迈而不失儒雅的风范,让法正、吴懿等人对徐庶的第一眼感觉十分良好。
法正更是暗暗称赞:难怪陛下记挂了十八年,颍川徐元直,果真当世奇人也!
这要换成袁绍麾下的许攸,别说一一回礼商业互夸了,都得喊一句:大耳,没有我,你如何能击败孙权啊!
众人返回营地。
刘备又令人摆上酒席,为徐庶接风洗尘。
待得酒席散去。
刘备又单独留下了徐庶叙话。
当刘备聊到河内太守邓艾时,徐庶眉头微微一蹙:“邓艾竟然当了河内太守?”
刘备诧异:“元直认识邓艾?”
徐庶点头:“广元曾为典农校尉,当时的属官中就有汝南的典农都尉邓艾。”
“因为邓艾是荆州人,我就多关注了几分。”
刘备肃容:“元直以为,邓艾此人,能力如何?”
徐庶道:“邓艾虽然出身贫寒,但从不认为贫寒就是耻辱。”
“每每见到高山大泽,邓艾就会辄规度指画军营处所,时人多有笑话的。”
“即便如此,邓艾依旧不以为辱。”
“如此二十余年,邓艾虽然未遇明师,却对军务颇为了解,也有一套很有个人风格的用兵理念。”
“我离开的时候,邓艾还只是个典农功曹,没想到竟然当了河内太守。”
“若邓艾在河内,陛下想在河内制造战机,就很难了。”
刘备更是惊讶:“元直对邓艾的评价,竟然如此的高吗?”
徐庶凝声道:“邓艾若得重用,就如同在笼中每日磨牙的猛兽,忽然脱困去了山林。”
“初时或许会不适应山林的复杂,但给他成长的时间,很快就能变成山林中的猛兽之王。”
“他的学习能力,很强!”
“之所以这么多年名声不显,只是因为他出身寒微,无法接触到真正的知识!”
徐庶同样属于社会底层,靠天赋成长起来的俊杰。
对邓艾,徐庶远比常人更能感同身受。
刘备深深的洗了一口气,没有怀疑徐庶对邓艾的判断,只是这语气中隐隐多了几分担忧:“张郃在虎牢关固守,就已经令朕东进困难了。”
“如今河内又多了个邓艾,朕想在河内制造战机引诱张郃出兵,很难功成了。”
“如此一来,朕就得跟伪魏打持久战。”
想到这里。
刘备幽幽一叹:“可这持久战,朕耗不起啊!”
若是再年轻二十年,刘备无所畏惧。
什么持久战?
朕戎马半生,还怕持久战?
谁有朕持久啊!
只可惜!
人得服老。
刘备六十有六,难以持久了。
徐庶没来前,刘备是有想法去河内跟邓艾碰一碰的。
徐庶谈及邓艾的能力后,刘备就放弃了这个想法。
这要是一个不小心,就成了邓艾的成名垫脚石了。
以刘备如今的声望,以及洛阳关羽张飞马超赵云吴懿吴班黄权魏延再加法正的配置。
倘若不慎如夷陵之战一般给邓艾送战绩,那邓艾就得比肩韩信了,直接进武庙了。
哪怕是因为轻敌而输掉,那也是输。
思索良久,刘备看向徐庶,目有期待:“元直不直接去长安见孔明,想必不仅仅只是来与朕见一面。”
“不知元直有何计策助朕破局?”
徐庶道:“陛下英明,这次来洛阳,的确不只是为了跟陛下见一面。”
“伯松在荆州布了一局,想请陛下入局。”
刘备眉头一挑,笑道:“伯松这小子,不声不响的就给朕将孙权小儿干废了。”
“朕当初的本意,只是想让伯松探探伪魏和孙权的反应。”
“这小子,每每都能给朕带来奇迹。”
“这次又布了什么局,竟然还要让朕也入局?”
徐庶扫了一眼左右,压低了声音:“此局,恐怕得让陛下委屈。”
刘备眼有寻味:“让朕委屈,看来不是什么好局啊,元直你这么小心翼翼,是怕朕怪罪吗?但说无妨!”
徐庶声音更低:“伯松,想请陛下诈,诈病。”
刘备思索道:“诈病这计策恐怕瞒不过司马懿,咦,不对,元直你刚才是不是停顿了?”
“以伯松的智略,不可能专程让你献诈病之计吧?”
刘备隐隐猜到了某种可能。
徐庶叹了一声,语气有些吞吞吐吐:“陛下英明,伯松是想,想,想,想让太子提前登基。”
刘备的脸颊抽了抽:“朕就知道,伯松行计不会这么简单。”
“元直你扯什么太子提前登基,你就直接说,伯松想让朕诈死就行了。”
徐庶轻咳,不敢直视刘备:“伯松,的确是这个意思。陛下,我劝了伯松,不用行计如此直接的。”
“陛下只需要诈病,然后回长安养病,顺势以不能理政要去成都养病为由,让太子提前登基。”
“如此一来,陛下的声望就能保住,还能——”
没等徐庶说完,刘备就伸手制止,起身踱步道:“朕六十有六,如今又是炎炎夏日,因疾而亡,亦是正常。”
“朕若诈死,不论是孙权还是曹叡,都会欢庆朕的死亡。”
“大汉内部的反叛势力也会接踵而出,曹叡更可能趁机主动出击。”
“妙啊!”
“元直,来来来,在仔细跟朕说说伯松的计划。”
徐庶张大了嘴:“陛下,你就一点不忌讳吗?”
刘备愣住,眼神奇怪:“忌讳什么?朕又不是真的死了,只是用兵布局,有什么奇怪的吗?”
徐庶欲言又止,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另一边。
关羽丹凤眼圆睁,死死的盯着石韬:“这封信,真的是伯松写的?”
石韬被吓了一跳:“大将军,我只是送信的,我没看过信的内容啊,这信中写了什么?我来看看!”
关羽挡住了石韬伸出的手:“既然没看过,那还是别看了。感谢先生送信,送先生回营休憩!”
石韬一脸懵的被关羽的近卫请出。
看着手中的书信,关羽不由摇头:“伯松这小子,我可是你岳父!这要被那群酸儒给瞧见了,得治你一个‘大不孝’之罪!”
关羽信中的内容很直接。
那就是诸葛乔希望关羽在刘备诈死后,拖着张飞一起郁郁而终。
好家伙!
一次性干掉刘关张,也只有诸葛乔敢这样布局了。
抛开诸葛乔这“大不孝”的态度,关羽认真的思考诸葛乔信中布局的利弊。
“眼下局势,荆州无法提兵北上,而兄长又被堵在洛阳,曹叡这个小皇帝,又铁了心的不跟兄长正面作战。”
“进退不能,就如昔日曹操兵撤汉中时,以‘鸡肋’为军令。”
“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