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
司马懿直接勒马回阵,不再给张飞反问的机会。
张郃率先迎上,压低了声音:“监军,你方才之举若被朝中小人得知,会给你招来杀身之祸。”
跟了曹操多年的张郃,自然明白司马懿方才的举动是最符合当前形势的。
然而。
如今的曹丕不再是昔日的魏王世子,而是大魏的天子。
司马懿这“欲行废立”的举动,会在今后给司马懿在仕途上带来极大的影响。
司马懿握着缰绳的手微微发抖。
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司马懿扬声道:“若为个人计,我只需循规蹈矩,不求有功只求无过。”
“可为国家计,我若在刘备面前丢了大魏的威势,今后大魏还如何立足这天下?”
“只要能助陛下脱困,我又何惧小人构陷?”
司马懿这慷慨的言辞,令军中将士纷纷凛然。
张郃亦是拱手大喝:“今日方知监军器量,监军不顾个人荣辱只为国家计,当为我等表率!”
司马懿和张郃一唱一和,让众将士的士气变得高昂。
“愿为大魏效死!”
豪迈的声音,相继而起,最后汇成一股震天齐喝。
司马懿暗暗松了一口气。
士气可用!
而在另一边,张飞听到魏军阵营中的震天齐喝,脸色亦变:“俺本想诈称曹丕被兄长生擒,欲乱伪魏军心。”
“不曾想这司马懿竟然如此大胆,竟然搬出曹操昔日的法令,欲行废立之事。”
“倘若曹丕真的身死,司马懿又真的拥立曹彰在长安城即位,兄长的谋算可就白费了。”
“也不知这司马懿用了何种手段,竟令军心如此振奋!”
赵云和马超亦是惊得不浅。
“那司马懿或许只是在诈唬我等,未必真的拥立曹彰。”马超眼中有杀意。
灭族之仇,令马超深恨曹操。
不杀尽曹操的子孙,马超的念头难以通达。
张飞语气凝重:“孟起,别小觑了曹操的法令。”
“昔日夏侯惇为吕布部将所擒,韩浩不顾夏侯惇安危攻击吕布部将,最终救得夏侯惇。”
“曹操有感于此,于是颁布法令:有持质者,皆当并击,勿顾质。以此为万世之法。”
“俺去年攻打南安郡时,一个小小的南安都尉,都深谙此法。”
“若非俺警觉,恐怕都会被那南安都尉射杀在城门口。”
“虽然曹丕是伪魏的皇帝,但曹操不止曹丕一个儿子。”
“曹彰和曹植,是很乐意看到曹丕身死的。”
“孟起,俺知道你深恨曹操父子,只是此事你我皆不能做主,得让兄长来决断。”
马超默然。
张飞又道:“俺先去寻兄长,你二人在此把守阵型。”
赵云开口道:“法侍中不在陛下身边,恐难决断,是否也通知伯松?”
张飞讶然:“伯松也在此地?俺怎未见到?”
赵云指了指右侧的山林:“伯松就藏兵此山林中。”
“在我与张郃厮杀时,伯松曾遣人来告诉了我他的藏兵位置。”
正说间。
人报诸葛乔到来。
张飞心中一喜:“真是说伯松,伯松就到了。”
原来诸葛乔藏兵山林中,见司马懿大军来了却未与张飞等人厮杀,不由心中惊疑,遂引亲卫来探究竟。
片刻间。
诸葛乔策马到来,询问缘由。
张飞详细的陈述了刘备围困曹丕与山险之地、以及司马懿欲行废立之事。
“司马懿这是在跟我等赌命。”
“这只山巅猛虎,还真是胆略惊人啊!”
诸葛乔冷笑。
司马懿常伴曹操,曹操的本事司马懿学了个七八分,这脾性也学了七八分。
总结起来就是一句话:好弄险,无节操;只在乎结果,不在乎具体的过程。
张飞心中焦急:“伯松,你倒是说说应对之策,别在这夸司马懿了。”
诸葛乔徐徐而道:“放曹丕如放一犬,得长安如得真龙。”
“孰轻孰重,陛下自有决断。”
“只是这时间上,不能依司马懿的规矩来。”
张飞蹙眉:“可司马懿似乎早料到俺会反问,故而说完后就直接回阵了。”
诸葛乔不屑而道:“司马懿急着助曹丕脱困,我等又不急着取长安。”
“谁急,谁就处于军争的下风!”
“容我先去见见那司马懿,看他如何应对。”
张飞笑容再现:“伯松善辩,俺就静看伯松的好戏了。”
诸葛乔又看向沉默的马超:“骠骑将军,可否屈尊暂为我的亲卫,与我同往?”
马超本就恼怒司马懿的诡计,听得诸葛乔要去见司马懿,自然不会拒绝。
刀斧手都当了,当回亲卫又能如何?
马超大笑:“愿与伯松同往。”
当即。
马超背弓持槊,护在诸葛乔右侧来到阵前空地。
诸葛乔策马摇扇,扬声大呼:“汉辅汉将军诸葛乔在此,仲达兄,可否出阵相见。”
听得诸葛乔的声音,司马懿心中大惊:“诸葛乔也在此地?”
智者所虑,大抵相同。
司马懿的心思,诸葛乔能猜到。
同样,司马懿也能猜到,诸葛乔能猜到自己的心思。
张郃凝声劝谏:“诸葛乔此人诡计多端,监军不可与之答话。”
司马懿无奈一叹:“我亦知诸葛乔奸诈,只是我若不去,诸葛乔定会有更奸诈的手段。”
正说间。
苏则匆匆而来:“监军,诸葛乔又喊话,说天快黑了。”
司马懿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诸葛乔这小鬼!”
张郃亦是听懂了诸葛乔的话中隐意:天快黑了,若见不到曹丕,你司马懿真的要拥立曹彰吗?
司马懿叹道:“有这小鬼在,此事难以善了。”
来到阵前。
司马懿见阵中诸葛乔泰然而立,马超则是背弓持枪护卫在右,遂也让张郃护卫。
“仲达兄,为何来得如此迟缓啊?”诸葛乔笑容和煦,仿佛真的见到了老友。
司马懿心中暗骂。
诸葛亮跟司马懿是同辈人,诸葛乔却呼司马懿为“仲达兄”,这不等于让诸葛亮高了司马懿一辈?
司马懿心性能忍,只是眨眼间就调整了心态,亦是笑容和煦:“与伯松贤弟多年不见,我这当兄长的,自然得沐浴更衣。”
“昔日汉水时,伯松贤弟曾夸我那两个不成器的儿子‘皆是英才盖世、世间少有的俊杰’,又赞‘今后父子同殿为臣,必将是一段佳话’”
“我回去给那两个不成器的儿子一说,喜得两子竟然当场说今后见了伯松贤弟,定以叔侄之礼相待。”
“不如伯松贤弟也来大魏入仕,今后叔侄三人同殿为臣,必将是一段佳话。”
司马懿的节操下限,不仅让马超和张郃惊讶,连诸葛乔也忍不住暗暗感叹。
不愧是以一人之力拉低了魏晋士人道德下限的狠人。
为了玩离间计,连儿子都卖了!
诸葛乔大笑:“仲达兄如此教子,我心甚慰啊。”
“若有一日去了河内,我这当叔父的,定会给两个好大侄儿送上厚礼。”
“只是这私情归私情,公事归公事。”
“听车骑将军说,仲达兄想在天黑前见到曹丕,这时间仓促了些。”
司马懿再次暗骂,从容而笑:“十万大军在外,每日耗费太巨。”
“伯松贤弟若是觉得这时间太仓促了,我亲率大军去迎接也行。”
诸葛乔不疾不徐:“仲达兄误会了。”
“曹丕如今被困山险之地,并未被生擒。”
“若你亲率大军迎接,也不是没有机会助曹丕脱困。”
“只是这山险之地,四面悬崖峭壁,又只有山顶一口泉水可供百人引用。”
“以曹丕的权势,一人独占这泉水,料想也能多撑几日。”
“只是这人心难测,不知曹丕身边的马夫,是否也如羊斟一般器量?”
“哎,不如我们等个三五日,见证下人心如何?”
司马懿笑容逐渐凝滞。
羊斟惭羹?
赌车夫的器量?
这是在赌跟着曹丕那两万将士的器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