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胡乱揣度,先看游太守会怎么决定。”
众官吏议论纷纷,目光又看向了游楚。
游楚此刻有些骑虎难下了。
本来只是带有嘲讽的一句“我说愿降,你敢信吗?”,连张飞都语噎了,结果诸葛乔来一句“你若肯降,我便信你”。
为了表示信任,不仅让游楚继续当陇西郡太守,更是要撤走全部的兵马,也不干涉陇西郡的任何官职调动。
甚至都不留人监视!
“你就不怕,你走之后,我等再反吗?”游楚紧紧的盯着诸葛乔,仿佛要从诸葛乔的神态中捕捉到蛛丝马迹。
诸葛乔哈哈大笑:“游太守,自古以来,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我既用你,自然就不会疑你。”
“我自冀县入街亭,阻挡张郃;自街亭入陈仓,斩杀郭淮;自陈仓杀回临渭,吓退苏则;自临渭奔袭狄道,击溃张既。”
“辗转何止千里,又岂会怕尔等再反?”
“我知伱为人慷慨好施,治政又以恩德为主,不喜刑法和杀戮。”
“你能为政一方,乃士民之福。”
“天水、南安、广魏和陇西四郡,天水太守马遵不恤士民、弃郡而逃;南安太守杨陵智计不足、兵败而走;广魏太守王赟少谋无勇、身死上邽。”
“此三人出任太守,既无治政的德行和才略,亦无保郡的智计和武勇,唯有游太守你,才兼文武。”
“你担任陇西郡太守的时间不长,却能令这狄道城的文武士民助你守城至今日,足见才能。”
“我知你有守义之节,不愿当那反复无常之人,故而你以言语相激,欲令车骑将军杀你,全你忠义。”
“然,先贤有言:‘夫子之说君子也,驷不及舌’;圣人亦云:自古皆有死,人无信不立。”
“你方才话已出口,我亦许诺。若是不认,便是无了信义。”
游楚心中惊骇不已。
好一张伶牙利嘴!
好一份骇人战绩!
以“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来表明态度;以“阻张郃、杀郭淮、退苏则、败张既”来宣扬军威。
以马遵、杨陵、王赟的无能来衬托游楚“才兼文武”;以先贤圣人言让游楚来恪守信义。
环环相扣,层层递进,直接堵死了游楚的反驳。
最令人骇然的是,诸葛乔那“阻张郃、杀郭淮、退苏则、败张既”的战绩。
张郃,曹魏左将军,鄚县侯!
郭淮,曹魏雍州刺史,射阳亭侯!
苏则,曹魏护羌校尉,都亭侯!
张既,曹魏凉州刺史,西乡侯!
能封侯的,都是有不俗的军功!
简而言之,张郃、郭淮、苏则和张既四人,在曹魏文武中都是能打能战的俊杰。
然而这四人对上诸葛乔,却都没能讨到便宜,郭淮甚至还被杀了!
不仅游楚惊骇,狄道城的其余官吏也是惊惧不已。
这诸葛乔,也太生猛了些!
“难怪此子能击败吕蒙,这份战绩,足以惊艳当世。”
“怪不得敢说出撤走全部兵力话,拿下陇西郡对此子而言,易如反掌。”
“那张飞打了张既数日都没能破寨,此子一来就破寨击溃张既,大汉有如此英杰在,我等如何敢再反?”
“不是我等心存反复,而是势穷如此,不得不为。”
“我等能被擒一次,就能被擒两次,如何敢再反?”
众官吏的窃语声,也让游楚心中泛起了阵阵无奈。
哪怕游楚不顾自身荣辱,想要再反,这狄道城的官吏都不可能再支持游楚了!
“辅汉将军诸葛乔,你的确对得起辅汉之名!”游楚深深的盯着诸葛乔。
良久。
游楚暗叹一声,长拜行礼:“游楚,愿降!”
为曹魏守住陇西郡,游楚已经尽忠;如今援兵皆退,游楚无力回天,唯有守住信义,保全这陇西郡士民。
诸葛乔大笑,上前扶起游楚:“游太守,战祸无情,苦的皆是士民百姓。”
“你原本就是大汉的臣子,有功于社稷黎民,只因曹丕篡位,不得不去当伪魏的臣子。”
“如今再回大汉,希望你能秉持初心,以恩德为治,让陇西郡的士民百姓能安居乐业。”
随后。
诸葛乔又看向张飞马超黄忠:“车骑将军、骠骑将军、卫将军,我等攻取陇右是为了匡扶汉室,而不是祸害陇右士民。”
“既然陇西郡已降,我等也就不应该待在这狄道城了,今夜就将兵马移出城外安营,不可再惊扰了城内的士民百姓。”
“明日一早,班师回略阳,与丞相汇合,决战孟达!”
“陇右之战,也该结束了!”
对于诸葛乔的决定,不论是张飞还是马超黄忠,都没有表态反对。
汉兵来得快,去得也快。
直到汉兵全部出城,狄道城官吏都还处于惊诧之中。
“诸葛乔就这样撤走了?”
“府库金银钱粮,也分毫不取?”
“真就不怕我等反复?”
“从未见过有夺城后不占城,也不取城内钱粮金银的。”
“总感觉我在做梦,谁来打我一巴掌?”
游楚立于城头,看向城外安营的汉兵,心头五味繁杂:莫非大汉天命尚在,曹魏真的只是一介篡逆之辈?
城外军营。
憋了许久的张飞,忍不住放声大笑:“伯松,你这张嘴简直比丞相还能说,那游楚本来还想替伪魏守节,结果被你一说,竟然直接就降了!”
“俺不由想到了丞相初出茅庐的时候,同样的意气风发,能言善辩,开口数言,就替兄长向南阳大姓晁氏贷来钱千万作为军资。”
“兄长受困于夏口时,丞相亦是孤身入柴桑游说孙权,使得周瑜、程普、鲁肃等人率水军三万入夏口,助兄长脱困。”
“可惜被二哥捷足先登,俺也是有女儿的。”
张飞的夸赞,诸葛乔本来还挺受用的,谁知张飞话锋一转,扯到了女儿上,差点没让诸葛乔背过气来。
车骑将军啊,你那女儿才多大?
我是娶妻,不是养媳!
“车骑将军,将士皆已疲惫,今夜休憩一晚,明日全军开赴略阳,迟则生变。”诸葛乔敷衍两句,逃也似的离开。
张飞不由嘀咕:“俺女儿又不丑,伯松你至于惊吓如此吗?”
张苞却是直言道:“阿父,阿妹还小,伯松不喜欢太小的。”
张飞瞪了张苞一眼:“你知道什么?俺娶你阿母的时候,你阿母不也这个年龄?”
“小又怎么了?娶妻当娶贤,又不是看年龄大小。若是妻不贤,年龄大也是祸家之辈。”
张苞见张飞有发怒的迹象,连忙打了个哈哈:“阿父,我也先去休憩,明日一早还要行军呢!”
张飞又看向黄忠和马超。
黄忠乐呵呵的抚了抚短髯,向帐外而走;马超也笑了笑,跟着黄忠离开营帐。
“娶妻取贤,小又怎么了?小辈就是不知事。”张飞嘟囔了两句,就地铺席而眠,两眼圆瞪如牛,鼾声响彻如雷。
翌日。
诸葛乔等众拔寨起行,往略阳疾行而去。
到了南安郡,驻守在豲道城的张飞部将范强出城迎接,具言南安郡忽然多了大量的流民,大抵都是自天水郡而来的。
张飞不以为意:“天水郡有张郃在攻城,有流民也是很正常的。”
范强摇头:“并非是正常的流民,是张郃在天水郡纵兵劫掠。”
张苞猜测道:“纵兵劫掠?莫非是张郃缺粮了?”
范强再次摇头:“可能不是,因为张郃没有再打冀县了,钱粮都是往略阳方向运走。”
张苞顿感疑惑:“不打冀县,难道是为了诱冀县的兵马出城?”
听到张郃不打冀县,又将钱粮运往略阳方向,张飞不由想到了昔日的宕渠之战遂对诸葛乔道:
“伯松,张郃此举,跟昔日在宕渠颇为相似;只不过那时的张郃,不仅纵兵劫掠,还强迁士民。”
“莫非张郃要故技重施?”
诸葛乔仔细思考了一阵,眼神也逐渐凝重:“宕渠有险要可以阻挡车骑将军,但天水郡并无险要可以驻守,张郃没有足够的时间去强迁天水郡的士民。”
“张郃是想跟我玩坚壁清野的战术,他将钱粮都抢走了,留下数万的流民在这天水郡。”
“我等若不救济流民,便是不仁;若是救济流民,军粮就不足用;若因粮尽而退回汉中,张郃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夺回陇右。”
张飞颇为恼怒:“此贼可恶!可惜上回在宕渠没能将其生擒。”
诸葛乔冷笑:“张郃虽然狠辣果断,但我料这道命令不是出自孟达之手,想来这两人之间已经有了矛盾。”
“孟达被我牵着鼻子到处跑,心中憋了气想要决战;张郃觉察到了陇右的危险纵兵劫掠,定然是想退保安定郡。”
“幸好张郃不是主将,否则我等即便拿下了陇右,也解决不了那数万的流民吃喝。”
“兴国兄,我稍后修书一封,你替我去趟狄道城,将张郃纵兵劫掠的事,具言给陇西郡太守游楚。”
“委托游楚代为主持陇西郡和南安郡两郡民事,我会追回张郃劫走的钱粮,用以平复民怨。”
张苞疑道:“伯松,游楚初降,难辨敌我。让他主持陇西郡和南安郡民事,会不会太冒险了。”
诸葛乔摇头:“非常之时,用非常之策。”
“张郃选择纵兵劫掠,就不可能只抢劫天水郡的钱粮,必然是连广魏郡一并抢了。”
“我等要专心对付张郃和孟达,难以分心民事,若是分心,必中张郃诡计。”
“游楚此人,能受狄道城官吏士民爱戴,又有恩德为治的美名,于情于理,他都不可能放任两郡流民于不顾。”
“我不疑游楚且让其主持两郡民事,便是要让游楚全力以赴;唯有如此,才能让游楚及时调动两郡的钱粮来安置天水郡和广魏郡的流民。”
“要定陇右,攻心为上,攻城为下,心战为上,兵战为下。”
“张郃行此险计,想坏丞相在陇右部署,我又岂能让他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