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即翻下马背,单膝跪地道:“杨将军一时失言,将军勿怪。然我等乞活时亦少造杀孽,敢请将军留下一条活路。”
“哦?”陈丛坐在马上,从脸上看不出喜怒,开口问道:“徐晃,为何从贼?”
徐晃硬着头皮抱斧道:“敢问将军,何为贼?”
世事无绝对。
所谓的对错只是所站角度不同罢了。
站在白波的角度,他们只不过是活不下去的乱民而已。甚至于他们勾结匈奴人南下,硬要分辩,袭击的也是魔王董卓罢了。
就事论事哪有绝对的对错?
然而。
陈丛本来也没打算跟徐晃论出个是非对错。
只道:“白波起于黄巾,黄巾败于汉庭。既败,自为贼。”
徐晃准备好的一肚子话卡在喉咙,吐也不是,咽也不是,憋得有些难受。
陈丛的回答过于霸道。
只以成王败寇区分大义,未尽之言便是:陈丛端坐马上便是‘义’,他与杨奉跪地乞活便是‘贼’。
陈丛见他不答:“那我换个说法,你为何为杨奉卖命,他看着可不像是什么英主。”
“中平五年,晃为河东小吏,时白波南下势大,晃只身相劝,免使一城百姓遭难,感念杨将军恩义,自当相报。”
陈丛笑道:“今日我放过杨奉,他便欠我活命之恩。正好你又欠他人情,本将军用你抵债,很合理吧?”
杨奉率先叩首:“公明志大,跟着某确实埋没其才。若将军不弃,愿献!愿献之!”
徐晃倒也光棍,重重抱拳道:“愿为将军驱使。”
他早知杨奉并非英主,之所以跟着也是情势所迫,如今还了人情还有更好的前途,自无不应之理。
陈丛再看一眼杨奉。
这羊粪虽然不会说话,但实在没啥骨气跪得太快,非要拿他撒气反而显得自己小气。
索性拿他换个战将血赚不亏。
一抬手,周围飞熊立马放开阵脚。
大喜大悲过后,杨奉连续登马三次才翻上马背。
朝着陈丛拱拱手,不敢再作停留,拨转缰绳飞速消失在视野尽头。
陈丛收回目光看向徐晃:“公明武艺差了些,以后便跟在本将军身边当个亲兵吧。”
“喏。”
华雄幸灾乐祸地笑了一阵,突然就笑不出来了。
所以...
‘公明武艺差了些’的依据是什么?
这徐晃也没跟别人动过手啊!
就因为三十合内没拿下他华雄,就武艺差了些?!
陈贼恶毒如斯!
第16章 虱子多了不愁咬
苍茫落日,北风呼啸。
“小叔,前面便是晋阳了,此时城中并无诸侯屯军,城防之事皆由世家奴兵与城中生民自发组建。”
陈丛抬眼望去,与印象中的中原城池尽不相同,晋阳作为并州治所,远看只觉萧瑟,近观更显凄凉。
雄壮的城墙上多有坑洼未补,斑驳的城门上早被暗红浸染。
城头守备莫说挎弓带甲,就连手中枪矛亦是简陋至极,甚至很多人只是削尖了木棍的一端便拿在手里充作长矛。
入城之民自觉排起长龙。
他们衣不蔽体,面黄肌瘦,脚步虚浮好似一阵风便能吹倒。
然而。
就是这样一群乞丐般的生民,眼神凶狠如狼,腰上或挂厨刀或带木棍。
在旁的地方,生民见兵,或四散而逃,或抱头伏于道路两侧。
但此地之民完全不同,他们见到铁骑远来,自觉让开通路立于道路两侧,眼底透出的竟是...渴望!
城门前,衣不蔽体的门吏快步跑到陈丛马前。
单薄的身躯站得笔直,大声汇报道:“城门吏胡四见过将军!敢问将军何来?”
迎着周围人渴望的目光,陈丛缓缓翻下马背,轻轻拍拍胡四肩膀。
朗声道:“征西将军所表,并州牧陈丛特来牧守一州之土。”
胡四的眼睛亮了,强忍着眼眶中的酸涩,颤声道:“小人多嘴,敢...敢问州牧大人,可,可是名动司隶之地的陈无敌?”
“正是!”
兴奋之下,胡四一把甩脱了手里破棍,撒开双腿猛地向城内狂奔,边跑边大声呼喊。
“陈无敌继任并州牧了!谯县陈无敌继任并州牧了!出来!都出来!谯县陈无敌是新任并州牧!!”
城外生民亦是激动不已。
嘈杂的呼喝慢慢统一,最后直冲云霄。
“恭请无敌将军入城!”
“恭请无敌将军入城!”
“恭请无敌将军入城!”
陈丛深吸口气,提起长戟重新翻上马背,朝着周围重重抱拳。
大喝道:“列阵,入城!”
顷刻间。
一千八百强骑自觉列为一字长蛇缓驾而入,怀抱女子的骑兵们则是自觉放下怀中美人,挺起骑枪追随队伍缓入。
经由胡四一阵呼喊,一传十、十传百。
城中之民纷纷涌上街头,或相拥而泣,或手舞足蹈,或纵声高呼。
与斑驳的外墙相比,城内还算繁华。
但也只是相对于城外而言。
入眼可及的,是拆了一半的农舍冒着渺渺炊烟。并非无人居住,只是守城时拆了房屋化作滚石擂木。
奔跑街头撒欢的孩童手里拿着的不是竹马木剑,而是镰刀尖棍。
麻布短衣遮不住的地方,裸露在外的是成年男子们身上的狰狞旧疤。
偶尔见到几个老者,或缺臂膀或缺腿脚。
这还仅是地处并州腹地,有坚城可守的治所晋阳。
很难想象,再往北边的雁门是怎样一幅光景。
州牧府坐落在长街的尽头,其西侧便是一处可纳三万大军驻扎、操演的营舍。
府邸只留几个上了年纪的杂役,却将里里外外打扫得干净。
安置好骑营归营,众人暂且休整一番,便齐聚州牧府正堂。
陈群率先出声。
道:“小叔,此时州牧府完全停摆,当务之急是先行征辟世家贤才为我所用,核准税法杂赋充盈府库,征调各家私兵统一调度恢复各郡、县军防。”
陈丛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桌案。
以前曹贼这么敲的时候他总觉得装,但真轮到自己想事时才发觉,用脑过度时不动动手指还真容易犯困。
偌大一个并州,曹操说丢给他就丢给他了,背后半点支援没有。
当然。
他也可以修书洛阳要钱要粮。
但在曹营过不了函谷关的情况下,钱粮路线就要途经上党郡才能抵达晋阳,这样一来又多了个问题——上党郡守张扬。
这人临近冀州,本就偏向袁绍,盖因曹军强盛不敢异动。过其境运送钱粮短时间内看不出来什么。
可要等到陈丛向北用兵,亦或是曹操向东攻掠兖州,那可就保不准他还坐得住了。
毕竟白得辎重后还有袁绍撑腰,任谁也抵不住这般诱惑吧?
可现在陈丛还真没太好的办法去收拾他。
一千八百骑兵平原野战所向披靡不假,但若张扬据城不出飞熊也不能真飞进城。
没有外部支援的话,那就只能自己想办法了。
但是。
核准税法杂赋向下兼容的事陈丛干不出来。
他虽不通政事,但长了眼睛。
并州苦寒,晋阳尚且这副鬼样子,别的地方只会更惨。
时下距离秋收还有近五个月的时间,现在去收了生民度日之粮,要么是逼反他们,要么是逼死他们。
“长文,你说...太原王氏家中有粮吗?”
“不知小叔问的是太原的晋阳王氏,还是祁县王氏。”
陈丛摸了摸下巴:“王司徒是哪一支,我就问的哪一支。”
旁的世家暂时不好得罪,但王允家的嘛...
谋害一次也是谋害,得罪两次也是得罪,虱子多了不愁咬嘛。
“祁县王氏乃是并州望族,世代担任州郡的重要官职,更有太傅王允此等显赫就任朝堂,自是富极,假使借之,倒是能解燃眉之急。”
同为世家,陈群倒是一脸无所谓。
事实上汉末诸多世家,内部绝非铁板一块。
莫说颍川陈氏与祁县王氏无甚交情了,便是真有交情,此时陈家已经站好了队,为自家利益计,也能坦然请王氏去死。
牵一发动全身的情况更不可能发生。
他不说了吗?
是‘借’。
堂堂曲逆后人,无敌将军,并州牧!为了修养民生,不惜舍下面皮去王家借粮。这样王家都不给面子,那就是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