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二人进去坐定后。
张唯对店小二道:
“来几碟你们卖得最好的卤菜,再来一壶烧刀子——要好的,我可不是头一回来。”
看他俩这身行头就不是普通百姓,店小二当即点头哈腰地答应下来,小跑着去后院招呼了。
宋慎侧耳细听了一阵,对张唯道:
“听动静,现在人不多吧?这里生意不怎么好吗?”
张唯正在自顾自斟茶,一边倒茶一边说:
“不是生意不好,这儿挨着军营,哪里有没生意的道理?不过是因为军营里不许饮酒,有些人会乔装打扮来店里巡视,底下那帮馋酒喝的大头兵便不敢在此坐着吃喝,只能买走了躲起来用。”
宋慎听了那店小二小跑离开的脚步声,又问:
“方才那店小二,是跑去后厨给咱们端菜打酒了吗?他们的厨房跟酿酒的地方在一起?”
怎么又说酿酒,不是说了别在外面乱说吗!
张唯恨不得把这祖宗的嘴给缝上,但他也拿宋慎没法子。
“别别别,别说酿酒了!低声些!”
再次叮嘱一句后,张唯才放低声音回答:
“肯定啊,每家铺子只有一个后院,不在一起在哪?不过我猜多半是一个在院子里,一个在厨房里,总归都是干净的,你放心吧。”
宋慎倒是闭上了嘴巴,但心里的槽都快吐干净了。
还放心?
一个自己酿酒自己卖酒的作坊,后院里又是高度白酒又是明火厨房,能放心才是有鬼了。
要是厨房里带了一点火星子出来,这房子烧起来的速度怕是比厨子跑步还快。
这年头,真是一点安全意识都没有的啊?
他暗暗将这事儿纳入了考虑范围,决定等会儿要是能跟掌柜的搭上话了,就找个机会说一说。
…………
朱元璋本来是从宫里乘马车出来的,周围还有几个仪鸾司的人骑马跟着。
但是很快他就发现,宋慎就是坐马车去的三大营附近,他本来就慢了半拍,要是再慢悠悠乘车,怕是到了三大营人都走了。
所以朱元璋很不讲道理地抢了一匹仪鸾司的马,打马抄小道奔向了三大营。
骑马确实是快很多,等他到了卖烧刀子那地方附近时,到门口正好瞧见宋慎跟张唯开始吃吃喝喝。
朱元璋翻身下马,旁边还有人扶了他一把,侧头看去,却是方才去宫里禀报这事儿的蒋瓛(huan)。
“不错啊,居然能跟上咱的马。”
他夸了一句,掸了掸身上的灰,又问:
“咱记得这家烧刀子是皇家产业吧,你认识里头的掌柜吗?”
仪鸾司是皇帝的门面、皇帝的耳朵和皇帝的刀,同时,他们也负责了很多乱七八糟不能见光的事情。
包括对于皇家产业的监管。
所谓皇商,其实就是皇帝的小金库,朱元璋自己是很讨厌商人没错,但是他不讨厌钱,所以在应天府内外,凡是跟衣食住行相关的产业,他多多少少都会安排自己的人去沾一手,但这些产业的人自然不可能都见过皇帝。
而人一多了,手就比较杂,哪怕是皇帝的钱袋子,也总会有不老实的人想摸点油水出来,所以仪鸾司多帮着看几眼也是分内之事。
蒋瓛拱手低声道:
“认识的,头儿他去种地之前,让属下认了许多人,其中便有这家烧刀子的掌柜。”
“您是想……”
朱元璋摆摆手:
“认识就行了,其余的进去再说,要是宋慎有需要,你出个面就是。”
说着,他大踏步走进了铺子里。
脚步声很沉,很有规律,刚开始吃卤菜的宋慎一听到就耳朵动了动。
宋慎摸索着拍了拍张着嘴往里塞菜的张唯:
“从明兄,我听见陈国瑞的脚步声了。”
张唯:
“啊?咳咳咳!!!”
他差点被这一筷子卤菜呛死。
陛下怎么这么快就来了?!
第89章 烧刀子能救咱妹子和标儿?!
朱元璋探头看了看店门旁边挂着的那个白布招牌。
“卖烧刀子”。
好简单粗暴直接的名字,真是一眼就能明白这里头卖的是个啥。
他看完后,走到了宋慎他们那一桌边上,很是自来熟地一屁股坐了下来。
张唯不敢说话。
宋慎安静地侧过头,朝着朱元璋那个方向,敏锐察觉到了来人不止一个。
他笑了笑:
“陈叔,你带着陈标兄弟过来的吗?”
朱元璋还有点受宠若惊——
哟,现在都已经晋级到陈叔这个级别了啊?看起来不是自己自来熟,分明宋慎也觉得他俩熟悉起来了嘛!
他赶紧说:
“哪有,我家标哥儿也不是日日都有空闲的,他要读书,前几次都是带他来认认人,混个面熟的,平时还是自己跑一趟比较好。”
“嘿嘿,既然你叫我声陈叔,那我也厚着脸皮叫你声贤侄吧。宋贤侄啊,伱今日怎么到这儿来啦?”
“你们读书人,平日里应该不怎么来三大营附近吧,这周边都是些浑汉,要不是做生意,我也不太常来的。”
说着话打着招呼,顺便还给自己今天的行程打了个补丁。
张唯在一边听着有点惊叹,不愧是陛下,骗人的话张口就来啊!
他看到旁边一身黑衣的蒋瓛,觉着面熟,猜到这是仪鸾司的人去提前跟陛下禀报了,于是也帮着一起打补丁。
“是啊子畏,陈叔生意做得大,应天府里到处跑的,他边上带着的也不是陈标,是他家的伙计。”
“对了,陈叔他们说不定还认识这儿的掌柜的,你方才提的那件事,要不跟他说说,让他们想想办法?”
宋慎有些惊喜:
“真的吗?陈叔你果真能跟这家烧刀子的掌柜说上话?”
朱元璋一听张唯那意思,就知道里头有事儿。
他顺着话往下说:
“当然是真的,你陈叔我别的本事没有,但是交际肯定在行。说吧贤侄,什么事,要是不太冒昧,我叫我家这伙计去说说就行了!”
“是不是啊,蒋二?”
朱元璋给站在旁边候命的蒋瓛递了个眼色,顺便还给人家乱取了个名。
后者立即垂首道:
“老爷放心,这家铺子里有许多材料都是从咱们家采买的,您没亲自跟他们打过照面,小的去便是。”
宋慎高兴得很。
真是瞌睡来了就有枕头啊!
他想了想,反正陈国瑞也不是外人,大家都是一起偷摸违反海禁的关系了,而且陈国瑞还是张唯家的亲戚,这种交情,不至于被卖。
于是宋慎以手掩口,对几人低声道:
“实不相瞒,我想进去后院看看。”
看看?
朱元璋惊了。
你一个瞎子,进人家铺子后院看什么?哪怕真有东西,你能看得见,能偷师不成?
他为难道:
“哎呀贤侄,这可不兴胡来,这种铺子后院都不好进去,哪怕是咱们这种关系,也不大好说的。”
“你要不先说说,你今日是想做什么?这总得有个由头吧?”
宋慎在心里盘算了一下,才道:
“我曾在书里见过个法子,能让烧刀子更烈几分,或许能改进一二。”
朱元璋一听就笑了:
“这个啊,我也知道啊,不就是让那工序再来一次?”
“但是这烧刀子本身就已经很烈了,如今蒸煮的次数是最合适的,要再多煮几次,非但会平白消耗许多酒,而且也辣的根本不能入口,酒量再好的都得一杯倒,何必呢!”
“哪怕是在军营附近卖,那些兵喝个一碗就东倒西歪地回去挨骂,你觉着日后还会不会有人来买?”
朱元璋自己喝酒喝得不算多,但他之所以下了禁酒令,就是因为知道了酿酒的流程,也知道这玩意儿有多烧粮食。
如果是国力鼎盛的时期,那粮食高产,拿出一部分来酿酒倒也无妨。可是如今天下初定,百姓们本来就需要休养生息,粮食储备不算多,拿来酿酒实在是太浪费了。
酒的原料都是粮食,也有果酒,但那比较少。
而烧刀子的原料是一种如今种得比较少的粮食,叫蜀黍,也就是糜子米,后来被叫做高粱米。除了酿酒之外,这种米也可以用来做饴糖和做醋,当然也能吃,但穷苦人家才吃这个,富贵些的都吃精米之类的。
朱元璋是农民出身,对这些事情更加了解,所以在知道酿酒过程中需要多次蒸煮提高烈度、消耗许多粮食后,就更是不愿意这东西多弄。他把应天府的烧刀子弄成皇商,甚至让人直接在后院里酿酒,飘香十里,就是要敲打其他人——
这生意是皇家专属的,你们要是想搞,那就别怪咱不客气!
而宋慎听见他的话,有些惊讶。
“你知道这酒是蒸煮出来的?”
“噢,也对,你们供应原料,要么是卖给他们酒曲,要么就是给供应酒罐酒缸之类的,或是卖高粱米……”
想了想,宋慎如实说道:
“陈叔你说的没错,如果这酒的工序再多几次,确实会烈得不能入喉,但是我要的就是这种不能入喉的酒。”
“我方才喝了一点这烧刀子,感觉应该有个四十多度的样子——这个是我的算法,别在意——总之,若能再多蒸煮提纯几次,烧刀子就不是拿来喝的酒了,它也可以是救人命的东西。”
朱元璋听得一愣一愣的。
什么玩意儿?烧刀子还能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