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年轻,以你的聪明才智,莫说郑国,便是往后在晋楚,总也有你大展拳脚的机会。只是,你要知道,乐儿乃是老夫的掌上明珠,她如今嫁你为妻,你们二人便是夫妻一体,荣辱与共的了。”
“你若是胆敢让乐儿吃上半分苦,那可休怪老夫无情!”
“明白么?”
之所以说祭先是个聪明人,不单单只他这因势利导的本事,自然还有他那未雨绸缪,老谋深算的能力。
经过卫国,李然如今在各诸侯国中都可谓是名声大振,无论是在鲁国还是郑国,上卿们对李然可谓是礼遇有加。
甚至是在晋国,齐国也已有着相当的名望。再有他那智计百出,无有不准的谋略之能,更是令诸侯国不少权卿都趋之若鹜,意欲重金收买。
可伴随着他的声名鹊起,随之而来的,乃是一场又一场危机。李然如今就像一个陀螺一样,一旦发动起来,就绝无歇下来的可能。
或许,只能是至死方休了吧。
上天总是公平,给予你什么,便会夺走你什么,从不会给人百分之百的完美。
李然也不例外,他只是一个普通人,正因为他如今得到了太多人的关注,所以自然也就遭到了许多人的仇视。
祭先的聪明就在于,他今日虽将祭乐嫁给了他,可是他这一番提醒,却又明明白白的告诉了李然,日后倘若李然出了什么事,只要祭乐不被牵连其中,那便无碍。
可若祭乐出了事,那他祭氏便会选择明哲保身,绝不会让女儿吃这茬子苦。
可亏得李然足够心细,这话听上去明面上好像是在嘱咐李然要爱惜祭乐,但实际上却也同时表达出了这另一层意思来。
至于说什么“膝下三子,皆无成器者”,其实或许都只是祭先这个生意经在卖卖惨罢了。
只不过,李然对此却并没有觉得反感,反而对祭先的先见之明感到佩服。毕竟要对一个自己刚入门的赘婿说出这样的话,祭先应该是要有很大的勇气。
祭先今日让自己来这宗祠,想必就是想告诉自己,祭氏的基业绝不能因为他李然而崩塌。
“还请岳父放心,小婿身无所长,唯有这自知之明尚可,日后之事,小婿自当谨慎处置,绝不敢连累了祭氏。”
第九十章 贴心小棉袄?
从一开始,李然所求者,不过安宁。
从洛邑出逃,所为为此。从曲阜出逃,所为大半亦是如此。
活着,对他而言乃是一种使命,只有活着,他才能更实现自己的抱负。
可时至今日,他仍是很难确定自己到底想要干什么。就像在广袤无垠的空荡草原徘徊,蓝天白云与青草依依,远方的高山和近前的羊群,一切事物都看起来已经相当的美好,但是他就是志不在此。
不是因为他没有去对地方,而是止于此时此刻,他仍旧未能明白自己矗立于这片天地所代表的意义。
当然,在以前他所身处的那个物欲横流的时代,他反而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可是处在当下这个时代,他却变得迷茫不已,总觉得是一次次被风浪推着往前,一次次被云雨卷裹着摇晃。
他总该做点什么。
于是,他对祭先的话自是深明其意,而他很清楚祭先是想要自己做到哪些。
“嗯,自今日启,你便是我祭氏之人。我已命人将此前从竖牛那里取回的产业,便都暂且交与你手,一应账册以及细枝末节的书简都会有人送到你院里去,届时务必要妥善处置,切莫让这些底下办差的都乱了套。”
“另外……”
话到这里,祭先却是忽的停住了。
李然抬起头看着他道:
“岳父是想说子产大夫处,是否还需小婿走一趟?”
祭先眉头微起,点了点头道:
“嗯,此次对竖牛未加严惩,子产大夫想必对老夫也有些怨言。今日在宴席上也未曾见他久留,老夫若是前去,只怕子产大夫会以为老夫只知任人唯亲而不知深明大义。”
“思来想去,还是你去最为合适。”
要知此次竖牛所为,差点引起郑国与齐,卫两国交恶,然而祭氏内部对竖牛的处置却显得十分宽大,只不过是点到为止。
这一切都被子产看在眼里,不甚满意自是理所当然的。毕竟竖牛是祭氏的儿子,也是郑国的子民,子产碍于祭先的面子没有插手此事,并不代表他对此事就没有一定的看法。
祭先让李然走一趟,说穿了便是要李然替祭氏向子产解释一下,祭先如此做的用意。当然,也有想博取子产见谅,宽宥竖牛的意思。
李然自知这是祭先对自己信任,才会让自己前去,当即躬身一揖道:
“喏。”
……
翌日,祭乐从睡梦中醒来,睁开惺忪的眼睛一看,却不见李然的身影。
“夫君?李然?”
四处张望,却无有踪正自疑惑间,李然却从门外走了进来,看到祭乐仍旧困乏的模样当即心疼道:
“乐儿何不再多睡一会儿?今日无事,我可以在家多陪你一阵。”
今日,本该是李然应了祭先,前去验收一应商号明细的日子。可哪知竖牛得知他的产业被祭先分给了李然,不由勃然大怒,今早起来更是在祭先处一阵大闹,惹得祭先差点动了家法。
据鸮翼从别院仆人打听到的消息,竖牛与祭先有过一番激烈的争吵,最后竖牛摔杯而出,满面怒气,一看便是发了大火的。
而祭先更是被气得不行,听说已经在书房里待了半个时辰,任何人都求见不得。
李然此时自然不宜再去接收那些家产,打算等着祭乐起来后,再一起去给家族中的长辈们磕头谢礼,顺便再一起好生安慰他一番。
谁知祭乐听说此事后,若无其事的笑着道:
“嗨,没事。我爹就是这个脾气,他发完火之后要是不冷静一两个时辰,谁也近不得他身。”
“相公若有其他事,去忙便是。我去劝一劝爹爹便好。”
祭乐并不想让李然无端遭受祭先的怒火,而对付她爹,她的办法总是层出不穷,哪里需要李然陪她一起。
李然闻声一怔,诧异道:
“哦?当真?”
“哼!夫君莫不是小瞧了乐儿?我可偷偷告诉你呀,每次爹发完脾气,都要在书房里待上一个时辰,美其名曰自省,其实就是自己逼自己写字冷静,装的一套一套的,别提多正经了。但只要我一进去,给他讲两个笑话,他的火气立马全消。”
祭乐说着,双手叉在腰上,脖子微抬,面朝房顶,架势十足。
见状,李然当即给她竖起了大拇指,但心里却道:这可真是一件贴心小棉袄,希望以后给我生个儿子,要是生出这么个女儿,我上哪哭去?
不过瞧得祭乐如此信心十足,他也不好再多言什么,当即交代她切记不要惹祭先生气后便匆匆赶往了国氏府邸。(子产:国氏,名侨,字子产)
随他一起前去的自然是孙武。
来到子产家中,此时子产刚刚朝议返回,得闻李然到来,当即喜出望外。
“哟?这不是祭氏的佳婿嘛?怎么了?今日你不是应该在祭氏家中应付那上下一族老小的么?怎么得空到我这来转悠?”
按郑国习俗,姑爷进门后,过一段时间便是需要省亲的。李然既然是上门的女婿,那自然而然的第二天就要再去见过全族上下的族长及老小们的。这也是出于对整个家族成员的尊重。
子产原本以为李然是要在今日的祭氏内部“大杀四方”,一展他洛邑守藏室史满腹文墨的风采,可谁知他竟是来了自己这里。
“呵呵,让大夫笑话了,今日家中微有变故,再说然也不是郑人,这套礼俗于然而言,实在也不太合适。”
“今日然前来拜访,乃是为了族中孟兄一事。”
李然没有废话,直入主题道。
子产闻声脸色微变,摆手示意李然坐下,而后道:
“祭老的意思侨也明白,但子明啊,竖牛此番险些酿成大祸。亏得是你机智应对,要不然只怕后果是不堪设想啊。况且,祭氏内部对竖牛的处置,众卿大夫都看在眼中,实是大为不妥啊。”
“不过事已至此,我若强行处置,只怕也会让祭老无所适从吧……也罢,此事便如此吧。”
其实子产也知道李然这话的意思,当即顺了祭先的意,不再进行追究。
“如此,那李然便替祭氏,多谢子产大夫周全了。”
李然闻声,不由大喜过望,急忙起身谢礼。
可谁知还未待他抬手作揖,子产府上的一名仆人便急匆匆的从外面跑了进来,而后径直跪在子产身前喘着粗气,只见其神色十分的慌张。
“何事如此慌张?”
子产皱眉问道。
“大人,据说现在城西是突发了疠疾,仅一个上午……便已有离奇死者近……近十人呐!染病更是有百余人之多!”
仆人的话音落下,李然与子产皆是变色。
第九十一章 厉大行
李然原本还想与子产再聊聊竖牛的事,可真谁知今日郑邑城中竟是突发了疠疾,一上午便死了十几人。
要知在这尚不十分发达的年代,无论上至国君,下至百姓,最为惧怕的除了天灾,便是疠疾。
这疠疾所至,必是死伤无数。故而,后世常以“疠疾”,“瘟神”代称那些倒霉之人。也正是因为这时代的人,对疠疾能够采取的手段也非常有限,所以大都只能是听天由命。也由此,这疠疾在人们心目中,其恐惧程度是不言而喻的。
子产听到“疠疾”二字,也不由吓得往后退了两步,脸色顿时骤变。
“怎……怎会突然就出现了疠疾?可曾查实了?!”
郑邑乃是国之都城所在,一旦这里出现了疠疾,那扩散开来,将对整个郑国都将造成巨大的打击。
子产身为郑国的执政卿,如今都城内出现了疠疾,他自是责无旁贷的。
“回禀主公,坊间传言甚盛,应当确属疠疾无疑。现在城中的医馆内已是人满为患,不少患病者无药可医,皆已命悬一线……而且……而且……”
“而且什么?!”
听到这里,子产的脸色更差了。
“而且有传闻称,此次疠疾极为可怕,便是大难不死,所留之后遗症也将十分严重……”
仆人低着头,战战兢兢的把话说完,浑身上下都已被汗水打湿,却迟迟得不到子产的回应。
当他抬头之时,却发现子产已经走到了门口。
“子产大夫!您难道这是要亲自去查看?”
李然冲到子产面前,急作一揖,拦住了子产的去路。
“事关邦国安危,本卿责无旁贷。”
“可大夫之身干系着整个郑国社稷,倘若真是疠疾,那定是凶险异常。若大夫信得过李然,然愿意代劳。”
子产对于整个郑国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如今的郑国正在经历由子产所主导的一系列改革。
毫无疑问,一旦子产出了事,那么他的那些死对头便可迅速反扑。
这些旧贵族对于新政可谓已是恨之入骨。若不信?李然刚来郑国时所听到野边的农夫们吟唱的那首民谣,便是最好的证据。
李然虽不是郑国人,可他也知道子产大夫乃是一心为民,一心向公的君子。若是要他眼睁睁看着子产害病,他也是于心不忍。
“你?你不怕?”
子产讶异的看着他问道。
只听李然继续回道:
“君子生于世,有所为,有所不为,大义当前,岂能惜命?”
“再者,而今李然也算得半个郑国人,郑国有难,然又岂能坐视不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