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侯午闻言,却是偷偷看了一眼赵鞅。但见赵鞅竟是不动神色,晋侯午便也是领会其意,先一个摆手,并是直接言道:
“中行大夫的意思是……荀卿他无法胜任中军一职咯?”
这时,又见韩不信是站了出来说话:
“君上,荀大夫当年也是颇有战功的。昔日王子朝之乱,荀跞奉诏入周室以靖其难,又岂能说荀大夫没有战功?”
“依在下看来,是有些人在那看不惯自己的同宗姓氏,本来在自己之下,如今却要举其之上了吧?!”
这一番话可谓是直指中行寅,中行寅脸色一变。范吉射则是出列道:
“君上,如今我晋国可谓是内忧外患,荀大夫为人处事自是极好的,但是委以中军将一职,恐怕并不合适!”
这时,赵鞅终于是开了腔,他不由是冷笑一声道:
“荀大夫既能深得君上信任,作为中军将执掌晋国又有什么问题?天下皆知我赵氏和荀氏素无瓜葛,荀大夫年长于我,且为人沉稳,善忍。《书》云:‘必有忍,其乃有济;有容,德乃大’!荀大夫兢兢业业,对晋室又沥胆堕肝,忠心耿耿!让其担当中军一职,又有何不可?”
众人听得此言,不禁是全都侧目看向了赵鞅。
只因这一番言论,从赵鞅的口中说出,实在是太过于奇怪了。
在此之前,赵鞅作为一届行伍将才的形象。当他立在朝堂之上,却往往都是沉默寡言的。
而且,之后因为他又被命为中军将,所以其一言一行都不得不端着。而这样的身份,对赵鞅而言虽是殊荣,但更多的是一种束缚。
但如今的赵鞅,非但举止得体,落落大方,甚至说话都说得这么高水平。
这不由是令所有人都刮目相看!
中行寅闻言,同为打戎狄行伍出身的他,也不由是支吾了一下。
而魏侈这时更是趁机言道:
“臣以为赵鞅所言极是!正所谓‘君子含垢,天之道也!’荀跞善于安内,正是如今我晋国所需要的!”
随后,只见赵鞅出列,并是同样朝着晋侯稽首道:
“一切还请君上速决!”
晋侯午闻言,不由是端坐了起来,并干咳了一声:
“善……赵卿有此谦让之风,实乃寡人之幸,寡人又岂能忤逆了赵卿的好意?”
“寡人如今心意已决,从今往后,便由荀卿主政,希望荀卿日后能够克勤克俭,替寡人分忧!”
就此,荀跞成为晋国的正卿。
而荀氏,自从智武子荀罃(ying)之后,在历经了半个多世纪的沉浮之后,居然在机缘巧合之下,又再一次迎来了自己家族的巅峰时刻!
而中行寅和范吉射,却都被赵鞅今天的这一出给搞得有点懵。
在退朝的时候,二人均是愤愤不平。一起出得宫门,左右看了看,见并无旁人,中行寅愤愤言道:
“赵鞅……真是欺人太甚!”
而范吉射却是对此不以为然:
“不过是让荀跞成为了正卿,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中行寅眯了一下眼睛:
“此事……恐怕没有那么简单!你没发现吗?赵鞅自从去了一趟成周之后,言行举止都极为反常!”
范吉射却依旧甚是轻蔑的回道:
“哼!他呀!终究不过是个浅智的莽夫罢了!年少之时,我们兄弟二人还曾与此子接近过,那时候他还是赵氏中最为贪玩的子嗣!哪有半分能有出息的模样?”
中行寅叹息道:
“只怕其背后是有能人指点!如今这朝堂之上,赵鞅的话是越来越多了,而且每每遇到难决之事,他都会让国君参与!此举……意味颇深,不可不防呐!”
“更何况,如今赵鞅又抛砖引玉,以自己得来不易的正卿之位是拱手相让!如此拉拢荀氏……又岂能没有后手?!”
范吉射闻言,不由是点了点头,并言道:
“那……是否应该与荀跞好好聊一聊了?”
还没等中行寅回话,二人却突然发现赵鞅和荀跞居然是有说有笑的从宫里往外走。
中行寅见状,不由是冷哼了一声:
“哼!不过一小小的旁支,又能掀起多大的风浪?!”
中行寅转身便走,范吉射也装作没有看到他们,只低着脑袋上了马车。
而赵鞅和荀跞,其实也早就看到了中行寅和范吉射,自然也察觉到他们是有意回避。
荀跞便是故意大声与赵鞅答谢道:
“呵呵,今日之事,多谢赵大夫成全!”
赵鞅却是笑道:
“呵呵,你我同朝为官,平靖周室之时,又与大夫结下了军旅情谊,这可非其他人所能够比拟的啊!”
“而且,我赵鞅确是不才,难当此重任!昔日我赵氏祖上有三让之德,而成就了我赵氏如今的功业。我赵氏先祖赵衰曾有言:‘《诗》《书》,义之府也;礼乐,德之则也!德、义,乃利之本也’。我赵鞅无才,虽不能通礼乐,但也愿从祖上三让之德啊!”
荀跞闻言,不禁是苦笑道:
“赵大人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大人此番格局,绝非常人所能比拟!更何况是比起某些人来……呵呵……”
荀跞一边感慨,一边是望向了中行寅的马车,并甚是不屑的撇了撇嘴。
第七百八十三章 隔岸观火?那就火势再大点
赵鞅却是又意味深长的言道:
“呵呵,中行大人他……也许是有自己的考量吧。”
荀跞却是又冷哼一声,不屑道:
“哼!他当然是有自己的考虑!程氏之事,到如今还依旧是历历在目呢!他不过想要让我们荀氏重蹈覆辙罢了,然后他们中行氏便好一家独大!”
赵鞅笑道:
“此乃荀氏的家事,请恕在下不便多言!”
而赵鞅的这一番话,无疑是此时无声胜有声,荀跞张了张嘴,差点更为直白的话都要说出口,转念一想,这种场合确是不适合再说太多。
毕竟他们荀氏和赵氏,此前交往也并不深。如今虽然赵鞅在朝堂上是替荀氏说了话,甚至是把正卿的位置给让了出来,但是他们相互之间,却依旧是谈不上信任的。
“赵大人今日以正卿之位想让,荀某谨记于心,待来日定作报答!”
赵鞅却是摆了摆手。
“都是同为替君上分忧,何分彼此?一切当以晋国的利益为重!”
荀跞则是心照不宣道:
“嗯,赵大人所言甚是啊!”
赵鞅和荀跞如此这般又闲聊几句,这才依依辞别。
赵鞅回到了赵府,便直奔内屋找到了李然。
李然这时候正在和范蠡商讨接下来的事情,赵鞅一见到李然,便是兴高采烈的将今日在朝堂之上的事情给说了出来。
李然不由是捋了一下胡须:
“好!中行寅既然没能沉得住气,在荀跞面前表达了不满,那荀跞也绝非愚笨之人,心中自是了然!而将军的这一人情,荀跞以后也必是要还的了!”
“对了,邯郸那边可有消息?”
赵鞅却是摇头道:
“这个……却还暂时没有,可能那道诏令也是刚到邯郸不久。如今赵午多半是在与众人紧急商议,兴许还需要过得几日才会有答复吧?”
李然则是悠然道:
“呵呵,此事无论他们如何商议,都是无济于事!此乃无解之局,无论他们如何做,都是无用功!”
“不过接下来……将军或许应该要尽早回一趟晋阳才好!”
赵鞅思索了一阵,不由言道:
“哦?这是何故?”
李然则是言道:
“一来,荀跞如今既是初为正卿,为让其安心处置国政,将军不妨是以晋阳有事之故而暂避为好!二来嘛……”
赵鞅不由问道:
“二来如何?”
李然却是笑道:
“呵呵,二来便是为了处置赵午之事!此事无论他做出何等反应,都需得让他前往晋阳!若是让其来了绛城,有些事只怕无法办成!毕竟是有中行氏和范氏替其撑腰,将军若受其擎制,又该如何行事?!”
赵鞅闻言,不由是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既如此,那我这便开始着手返回晋阳之事!”
于是,赵鞅接下来便是立刻去拜访了韩不信和魏侈,当然还有荀跞,并与他们言明了自己即将返回晋阳一趟的计划。
……
再说赵午这边。
在受到赵鞅的这份命令之后,他一时也是犹豫不决。
这卫国送来的五百巧工,虽说按照卫人的意思,本就是送予他的。
但是按照惯例,他作为赵氏的小宗,即是收受了这一批馈赠,照理也应该向大宗禀明原委才对。
这事其实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所以在这件事上,赵午照理说还真是有些理亏的。
现在赵鞅突然向他下令索要这一批百工,赵午思前想后,只觉得是还是不要正面与晋阳方面正面起冲突为好。
所以,他便准备直接回复大宗:
“这些巧工本来便是邯郸暂管,宗主既然有意要回,午即可点清数量,让他们前往晋阳!”
而就在赵午落笔之后,他却又是思前想后,总觉依旧是有些不妥。于是,便召来了他同胞兄弟赵阳是一同商议。
而赵阳在听了赵午的话之后,眉头却是不由一皱。
赵阳算是赵午的同父兄弟,年纪也比赵午还要大一些,只因其并非嫡出,故而是由赵午继得了邯郸大夫之职。
而赵阳作为其弟弟的帮手,其实也一直和齐国田乞的家臣竖牛有着书信的往来。
所以,赵午一旦有不能决断的事,他都会找赵阳来商议。
而竖牛却也可谓是料事在先,他还真是旁敲侧击的与赵阳说起过有关这五百巧工的事情,并明言这些个巧工,轻易是不能的给赵鞅送去的!
所以,赵阳当被问及此事,他是当即说道:
“家主,这些百工可千万不能送去!”
赵午甚是好奇的看着赵阳,不由奇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