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阳虎此举,显然就是想利用鲁国,来挫败范鞅临终前所定下的这一盘大棋。
毕竟,与高手下棋,就绝不能用正常的思路来应对。
而阳虎这一棋,下得不可谓之不怪。只不过,对于他究竟能否成功,李然对此却也并不看好。
毕竟,田乞在齐国的权势不可谓不大,而齐侯杵臼自己又难以自主其事,所以阳虎这次想要入齐面君,想要依靠齐侯成事,多半是没可能的?
“呵呵,阳虎此去齐国,多半大事难成。非但如此,恐怕是还要再遭一难呐!”
听得李然如此说,孙武也只得是摇了摇头,也不知究竟该如何回答了。
毕竟,对于玩弄这些权谋之术,孙武确实是不太擅长的。
“也罢……阳虎能否脱得此险,如今也只能是看他自己的能耐了。”
随后,李然却又话风一转,是与孙武言道:
“对了!长卿你可能还不知道吧?如今孔仲尼他,已位列大司寇之职而相摄鲁国了!”
孙武闻言,又是不由一惊:
“哦?竟是如此之快?!先生之计果然成了?”
李然不由是点了点头:
“嗯,正如此前所料那般,如今三桓皆各有各的难处,无暇顾及国事。而孔丘与三桓关系密切,且作为中都宰又素为公室所器重。仲尼他被任为鲁相,也自然是水到渠成之事。”
孙武听罢,却是突然半开玩笑的与李然言道:
“呵呵,若是如此,只怕先生在杏林一时半会便更是脱不开身咯?!孔仲尼的这些弟子,看来还得是先生多费心了。仲尼兄只怕是鞭长莫及啦!”
李然回过了头,看了看孙武,其实他对孙武所言之意也是了然。
他这话外之意,哪是怕李然脱不开身?实际上,孙武所言之意,是希望李然莫要丧了自己的志向。
毕竟在孙武看来,一味的隐居于杏林,却根本就不是一个七尺男儿所应该做的事。
既然李然依旧是志存天下,又岂能天天猫腻在这方寸之间呢?
李然与孙武是微微一笑,随后又是摇了摇头,以示其无奈之意。
……
过得几日,李然正在杏林给孔丘的一些弟子讲课,其实这些都是孔丘新收不久的弟子。
正教授间,但见范蠡是突然奔了过来,并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却没有吱声。
李然见状,便是淡然问道:
“少伯,是有何事?只管进来无妨!”
范蠡朝左右看了一眼这些年纪在十五六岁的少年们,便是促步进来,并开口言道:
“先生,阳虎果然在齐国碰了壁,但是据说又用计逃出了齐国,现在已经到了晋阳,特命人前来相告!”
李然点了点头,并是应道:
“好!知道了……”
范蠡退下后,李然正准备继续授课,却听到一个带着稚嫩的声音问道:
“弟子颜回,敢问先生,不知先生是如何评价阳虎此人的?”
李然闻言,却是浅笑一声,并是合上了《春秋》,并是反问道
“哦?却不知子渊是有何高见?”
颜回,字子渊,如今才不过十五岁,也是刚拜入孔门不久,但是说起话来却是不骄不躁:
“弟子阅历尚浅,只怕还没有资格点评此人,不过尊师曾说,‘陪臣执国命,三世希不失矣’。若如此说,阳虎此人,对天下的危害,应是极大才是!”
李然却是饶有兴趣的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并继续说道:
“阳虎自有他的过错,但是……却也不能将其一概而论呐!”
众弟子闻言,不由皆是一阵交头接耳。而颜回,则更是不解道:
“哦?难道此人还有可取之处?”
李然则是非常认同的点了点头,并是认真回答道:
“俗话说,‘千金之家,其子不仁’。这是什么道理?是因为世人皆是急功近利的。即便是齐桓公这样的明君,尚且都有争国而杀兄之事。究其根本,无非是因为所受的利益诱惑太大,大到让人难以拒绝。”
“兄弟之间尚且如此,而臣主之间呢?又非兄弟之亲,如果能靠着劫来的功绩,而使得自己拥有万乘之邦,并且还尊享大利,那么群臣之间,却又有谁不是阳虎呢?”
第十卷 鲁志(四)——孔子隳三都
第六百一十四章 积善之家,必有余庆
面对李然的这一番说法,颜回却是迟疑了一下,随后又忍不住说道:
“先生,即便此事确为人之常情,但身为君子,终究是要以此为耻吧?阳虎之所为,难道能够因此而得到原谅吗?”
李然却又是与他微微一笑:
“呵呵,颜子渊说得倒也没错,我方才所言及的,也确实是针对那些无德的臣子。然而,子渊以为,世间是无德之卿臣更多?还是有德的君子更多?”
颜回一声叹息,并是拱手答道:
“无德之人多如牛毛,而有德之君子却是寥寥。”
李然又甚是赞许的点了点头,并是继续回道:
“是啊!所以,小人之祸,皆系于君身!小人之所以没有发难,也只是因为他们还不具备那样的条件罢了!”
“众臣皆有阳虎之心,其主本来就难以分辨,更何况若这些人中还有故意讨好谄媚于上的。这样,主人就更加难以从中识别了。至于阳虎,因贪图天下而选择犯上作乱,这不过是因其手段更为拙劣了一些罢了。”
“而如今,齐侯不对于自己国内那些群臣有所行动,反而要加诛于已经在鲁国走投无路的阳虎。呵呵,这不过是鲍国故意把话给说反了而已,田氏与鲍氏互为勾连,其所作所为,又和阳虎有何区别呢?”
“臣子之忠诈,一切都在于人主之所行。主明且严,则小人忠;君懦而暗,则小人诈。知微之谓明,无救赦之谓严。如今,齐侯不知齐之巧臣而诛鲁之成乱,不亦妄乎?”
此言一出,下面的学生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一番思辨之后,只听颜回是说道:
“先生这一番见解,真可谓是令人茅塞顿开!学生受教了!”
众学子皆拜李然,而李然却是又继续言道:
“好了,阳虎与齐国之事,便议到这里吧。我们现在继续来说说季文子其人。”
“你们可知,当年季文子辅佐宣公、成公。当时季氏家中,没有穿着帛衣的妾,没有吃粮食的马。当时他的同僚都劝他说:你都已经是鲁国的上卿了,而且还相二君,但你家中妾不衣帛,马不食粟。大家都说是你为人太吝啬了,而且这样对于国家而言也不光彩啊!”
李然说完这一段话,却是突然与众弟子问道:
“大家觉得,季文子当年如此行事,究竟是为何?”
众弟子听得此问,一时便是众说纷纭:
“那还用说?定是这季文子为了邀买人心,才故意如此的!”
“是啊!看看后来其曾孙季平子的‘八佾舞于庭’,再看看现在的季氏,至今不过六十年,现如今却还哪里还有半分的简朴来?”
李然听得众弟子所言,不由是微微一笑,并是继续言道:
“呵呵,当时季文子自己却是如此回的:吾观国人,父老乡亲们食的还很粗,而且很多人连衣服都是破的,所以我是不敢啊!别人的父兄食粗衣恶,而我却美妾与马,这可不是我这个一国之相该干的事啊!更何况,我只听说以道德显荣才是真正的为国争光的,却没听说过是以自家的妾与良马的。”
“呵呵,大家是不是都没想到吧?这一番话,竟会是季氏先祖所言!而他的这一番话,我倒以为,或许确是出自其肺腑啊!”
“季氏一族,自季友伊始已历五世。前者,季友与季文子皆有功德于鲁,此乃季氏所以昌隆也!”
“正所谓‘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虽说后来季平子无德,但只因当年季文子所积累下的德行,却是使季氏一族传至今日而不败……”
李然如是侃侃而谈,也并无忌讳,是以吸引了台下的众多弟子们都在那仔细聆听着。
李然讲完课,收拾了讲案上的【春秋】,起身准备出了教室,却看到宫儿月竟一直在不远处戒备着。
李然见状,便是笑着走了过去:
“月,其实在杏林之内,是不必如此小心戒备的。”
其实,李然这一句话倒也并非是怜香惜玉。只因孔丘弟子众多,每天这杏林之内都可谓是门庭若市。
而且,之前季孙意如的死党也大都已经被阳虎所消灭,如今又是孔丘执掌司寇之职,杏林的安全,那当然是有保障的。
宫儿月闻言,却是笑道:
“嗐,反正也是无事,在此等着先生下课亦无不可!”
李然知道她生性好动,能安安静静的在此等候,也已是实属不易了。
于是,两人便是一起回了李府。
宫儿月先是伺候李然去了书房,从旁倒了一盏清水,放在案旁。随后便是出去带着丽光玩耍,李然在书房内看书,偶尔听到外面丽光和宫儿月的笑声,心中也是不由得引起一丝涟漪。
李然放下书简,打开窗户,却见宫儿月换了一身便装,正在和丽光追逐嬉笑,玩的不亦乐乎,李然渐渐的看的痴了……
是夜,李然又做得一个梦,这个梦倒是十分奇特,竟和之前所做之梦似乎是连在一起的。
在此之前,李然在祭乐重病之时,亦曾做过一个梦:
他们一家三口在一起其乐融融,然而祭乐突然身子往上飘,李然费劲力气,却也无法阻止。只能是眼睁睁的看着祭乐越飘越高,直至消失不见。
而今晚的这个梦,竟然是祭乐又从天而降,缓缓落在李然和丽光面前,李然急忙上前抱住她,并是哭道:
“乐儿!你回来了?!”
祭乐轻抚李然的后背,柔声道:
“我回来了。”
“这次不走了吧?”
祭乐嘻嘻一笑。
“夫君,乐儿不走了!”
然而,李然这时便又猛然醒了过来,一交坐起,想要拥抱着什么,然而床榻前却是空无一物。
李然心中莫名的有些悔恨,怎么在这个时候就醒了过来?
此刻,他倒是想要再睡,好歹能把美梦给续上,但是一阵辗转反侧他却还哪里还睡得着?
一种空落落的情绪莫名的传遍全身,让李然欲哭无泪。
就在这时,外面竟是又传来一阵敲门声:
“先生,先生!你在歇息吗?”
李然听出是范蠡的声音,却颇感奇怪。
现在天色尚未泛白,顶多也就是寅时,却还能发生什么要紧事?
李然有些不安的回问道:
“是少伯吗?外面是出了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