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春秋不当王 第334节

  而单旗也是经过了一番深思熟虑,便挟年幼的天子下得这样一道旨意,算是给李然和孙武的事情定了性,也算是给了各方一个交代。

  李然闻言不由一阵苦笑,而且更令他意想不到的是,在周王匄的这一道旨意中,竟还让李然直接官复了原职——典藏室史并兼内史之职。

  十几年前,李然逃离洛邑之前,也正是洛邑典藏室史。所谓典藏室史,其实就类似于后世的档案馆馆长。有关于各诸侯的消息,乃至小道消息,几乎都能够在他这里被找到。

  而内史之职,虽说在“春官”之中,只是个中大夫之职,但其职务却是极为重要。几乎所有与各国诸侯往来的文书,几乎无一例外都是由内史所撰。

  如今,李然被任命为典藏室史兼内史,毫无疑问,就等同于是多了一副耳朵和嘴巴。

  而这也很显然,就是“道纪”所需要的。

  李然谢恩之后,送走了宫正,表示自己明天会择一良辰,前往庄宫面见天子。

  宫正前脚刚走,观从便喜滋滋的走了过来。

  “少主,有一个天大的好消息!老阁主已经赶了回来,明日待少主见了天子之后,便可去典藏室和老阁主一见!”

  李然闻言也是不由得一怔。

  果不其然,他之所以能够被“官复原职”,想来应该是与自己父亲的到来是脱不开关系的。

  但李然此时心情也是颇为复杂,对于他的这个父亲,李然并无甚印象。而且老子的名头之盛,也是让李然莫名的感觉到一种陌生感。

  不过,李然也知道,他迟早是要面对自己父亲的。并且,他也还想要质问于他,为何身为“道纪”宗主,却要放纵手下为祸四方、扰乱天下?

  就像是之前的观从,不就是在他的暗示下游走楚吴之间,一手策划了楚灵王的陨落,从而使得楚国就此一蹶不振的么?

  有些话,李然觉得是有必要当面问个清楚了。

  “一起跟随来的还有医和,也许……小主的病,他会有办法医治!”

  听得此言,李然更是说什么都得见一见他的这位“素味平生”的父亲了。

  于是,当晚他就修书一封,传递给鸮翼,让他赶紧带着夫人祭乐前来洛邑。

  次日一早,李然便收拾一番,准备前往庄宫见天子。

  然而,刚一出大门,只见一个高大的身影径直是奔了过来,并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恩公,丘可算是找到你了!请受丘一拜!”

  李然连忙俯身去扶,此人身材高大,李然这一下竟然没能将其扶起,还是他自己行完了礼之后,才站了起来。

  李然上下打量着面前的这个“长人”,只见他额头饱满,肩膀似子产那边微微前倾,胳膊稍长,因为实在太高,李然看他还得昂着个脑袋才行。

  李然仔细端详了许久,但实在是记不起哪里见过此人,眉头一阵紧蹙。

  “恕在下眼拙,实在是想不起和足下在何处见过?……”

  这人倒也不以为意。

  “丘和先生确是有过一面之缘的,彼时丘年十五,尚未长开,故而先生没有印象也实属正常。在下乃是陬人,于鲁国五父之衢曾见过先生一面……”

  李然闻得此言,便一下子是想了起来。

  李然从鲁国出逃郑国的时候,曾于途中遇到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朝着一副棺木痛哭。

  那时正值隆冬之际,少年素衣单薄,李然见他年纪尚浅,委实可怜,便携衣上前询问其故。

  而那名少年正是眼前的丘。

  那时,丘当即是说出缘由,原来他本和母亲相依为命,只得些许娘家接济,日子过得是清贫困苦。

  本以为一辈子都要以“贱民”的身份过下去。而母亲在病逝前夕,却告诉他一件隐事,原来他竟是鲁国一位卿大夫之子。

  只因这位卿大夫娶她时,已是六十多岁高龄,在丘出生之时,这名卿大夫便病逝了,而其家族之人,因其身份,并不认他们。

  由此,母亲便独自带丘长大。

  丘得知这件事,为自己的身份得不到认可而沮丧,故而再次哭啼。

  李然闻言,稍一思量,表示他可以遵周礼,将母亲和父亲合葬一处。如此便算有了名份,一切可解。

  丘却表示他连父亲的坟墓都不知在何处,而且那位卿大夫的家人只怕也不会同意开陵合葬。

  李然则表示不妨可以将他母亲的棺木停在父家的家门口,以此法来“博得”同情。

  彼时,丘却显得有些不安。毕竟,这种行为实在是有些“撒泼”了。

  李然却并不以此为意,只留得一句:为人子者,必也为正名乎!

  李然说罢,便是起身继续匆匆赶路了。

  最后,丘果真是按照李然所说的做法去做,把自己母亲的棺木是停在父亲家的门口,一连哭丧了好几天。

  这一家人,一开始还不以为意,但是很快,这件事就在鲁国是被闹得沸沸扬扬,国人们也都是对此议论纷纷。

  后来这家人见丘身材魁梧,倒是颇有几分故主遗风。又经一番调查,她母亲颜氏早年确是和他们故主有过婚约,身份想来应该不成问题。

  加之故主的长子乃有“足疾”,不能行祭祀之礼,且又无其他兄弟代替。

  眼前这人,虽是出身贫寒,但相貌堂堂,敢作敢为。最重要的是,他们这一家,也总得有个人来祭祖吧?

  老大是指望不上了,那认他做个老二想来倒也不错。

  于是,这一家子的九个姑奶奶们合计了一番,觉得让此人认祖归宗倒也不错。

  于是,便答应了丘的要求,让他的母亲颜氏和故主合葬在了一处。

  由此,丘也终于是被确定了名分。而后,他便投于季氏家中,当了一名专门下野催粮的小吏。

  而公干之余,则是利用其母亲颜氏一族,本是专门替人操持丧礼为生的关系。他也就此是聚拢了一批母亲家的儒者,做起了丧葬的营生,一时日子倒也过得很是滋润。

  ……

  李然万万没想到,自己当初不经意的一番点拨,竟是直接改变了这个人的人生轨迹。同时,心中也不禁是有些疑虑,此人既是替季氏办事的,又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毕竟,季孙意如和李然可谓是血海深仇,李然对此也不得不是多留一个心眼,但为了搞清楚到底怎么回事,李然还是说道:

  “原来是那位小兄弟,时间久远,恕然竟是忘了!”

  “先生乃是贵人,记不住也实属正常,但先生对丘恩重如山,丘可是不敢对您是半分或忘!”

  “既如此,小兄弟且与李某一同上车,咱们一路可好生畅聊。”

  李然指了指不远处的马车,丘稍作迟疑,最终应了下来。

  “多谢先生!”

  两人于是一同上了这辆马车,由褚荡驾着朝庄宫而去。

  ……

第四百八十七章 季孙意如裁中军

  李然和这个比自己足足高过一个头的丘同坐一辆马车,由于此人实在过于高大,簇拥在车舆方寸之内,显得不免是有点畏首畏尾。

  “你方才说,你如今既在季氏办事,却为何不专心操持,反倒是跑到洛邑来了?”

  丘听得此言,不由叹息一声。

  “丘虽在先生的指点下博得一个身份,但丘少也贱,在季氏家中不过是担任小吏,虽说是衣食无忧,但每每下乡催收之时,对于季氏之虐民无度,实是于心不忍。于是,丘不久之后便更改了职位,转而饲养牲口去了,一时倒也安逸。”

  或许只是因为丘在十五岁之前,本是没有身份的贱民,过得也确实清贫。也正是因为如此,才会对同为“贱民”的乡党有同情怜悯之心。

  “而就在这个时候,丘又结识了一名落魄的史官,丘便跟随他学习周礼,也好专营自家的副业。”

  “看管牲口的职位虽是鄙陋,但是空闲的时间也较多,丘结识了那史官后,得以便利接触到许多鲁国典籍来看。如是过得几年后,也算是小有所成!其后,丘不才,于乡校之上辨得头筹,侥幸得到了当时孟氏宗主孟僖子,以及鲁侯的赏识。”

  李然听了这人的人生轨迹,心中不由得一动,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不过也没有说出,只是在心中疑窦。

  “孟僖子和鲁侯?你是如何结识他们的?”

  原来,当年三桓鼎力,鲁侯稠还尚能掌控局势之时,曾去访到过楚国。季孙意如便让孟僖子作陪。途径梁地,郑伯郊劳。

  本来孟僖子应该辅佐鲁侯稠完成礼仪的,但是孟僖子早年乃是标准的纨绔,对周礼的那一套更是一窍不通,这不禁是让鲁国丢了颜面。

  而后,孟僖子知道这是季孙意如是故意如此安排,欲利用自己的不知礼让鲁侯丢脸。

  得知此消息的孟僖子,对此是深以为耻。并发狠心要努力学习周礼,只要可以教他周礼的人,无论贫贱,都会被他尊为上宾。

  而丘在乡校辩得头筹后,孟僖子便特意接见了他。一番交谈,知他对于周礼确是颇有见地,于是便留他当了自己的门客。

  随后,孟僖子不仅自己拜其为师,更是让自己的两个儿子孟孙说和孟孙何忌都做了他的弟子。

  丘对季孙意如的虐民看不顺眼,孟僖子也怨恨季孙意如让他出丑,于是,两人时常秉烛夜谈,交情甚笃。

  其后,孟僖子便是找了一个机会,将丘是引荐给了鲁侯稠。

  鲁侯稠和丘又是一番促膝长谈,也觉得此人确实不同凡响,隐隐似有“子明风骨”,对他不由更是青睐有加,一旦得空,便会让他入宫交谈。

  甚至这不久后,丘妻诞下一子,鲁侯稠得知之后,为了道贺,特意命人是送了一条鲤鱼给他,此为以鲤为祥瑞之意,丘自是欢喜,于是给儿子取了个“鲤”的名字。

  这个丘,因为得了李然的点拨,从“贱民”开始发迹,直至成为孟氏乃至鲁侯的座上宾。这一番华丽的翻身,真可谓是神乎其技。

  而这,也正是丘之所以对李然感恩戴德的原因。

  李然听到这里,心中的猜测则是变成了笃定无疑,脱口而出道:

  “莫不是,你便是孔丘孔仲尼?”

  丘稍稍一怔,坦然道:

  “恩公明断,正是在下!”

  原来,眼前这高大的人竟是孔子!是后世称之为“至圣”的孔子。

  孔子乃是子姓,孔氏,名丘,字仲尼,一开始他自称丘,李然还没能反应过来,后来听了他的经历,便是愈发的怀疑。

  此刻,在听到他的儿子名唤“鲤”时,不由是恍然大悟,这才脱口而出。

  孔丘也不知李然为何会有如此大的反应,他哪里知道自己后世会有如此大的名头?

  李然在一阵短促的惊讶过后,也立刻是平复了心情。

  既然他的父亲都可以是老子,那现在再遇到孔子,又有什么好奇怪的?

  “只是……你如今本应该在鲁国,却为何会出现在此地?”

  当初李然机缘巧合下,指点了一番孔丘,对孔丘可算得上是恩重如山。

  但是,仅仅因为这个,孔丘便专门来此寻他,还是有些令人难以置信。

  孔丘轻轻撩起车帘,朝外面望去,褚荡强壮的背影出现在他的面前,这让他有些迟疑,李然察觉到孔丘的疑虑。

  “仲尼,有何话便只管说来,此人乃是随李某出生入死的,不必见疑。”

  孔丘讪讪一笑:

  “非丘谨慎,实在是此事过于隐秘,若是让旁人得知,只怕鲁侯性命不保!”

  李然一直在寻找鲁侯稠的行踪,闻得此言,心中也是不由得一阵激动:

  “哦?仲尼知道鲁侯的下落?”

  孔丘微微点了点头,以示其肯定。

  “丘正是得了鲁侯的授意,特来周室寻先生的。鲁侯如今形势危急,还望先生能够前往搭救……”

  “然曾派人多次遍访鲁侯,但皆不得其踪迹。仲尼既是授命于鲁侯,应该知道他的现状吧?前段时间究竟是发生了何事?怎会反被季氏驱离了国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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