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国现在执掌君权的乃是曾侯舆,而前来接待他们的则是其太子钺。
只见太子钺是牵着一个四五岁的孩童,这孩童眼睛滴溜溜的转,甚是灵活,一看便是机敏的孩子。
太子钺介绍道:
“二位贵客远道而来,鄙国不胜荣幸。此为犬子乙,只因我随国已多年不见有客,故而今日特带他出来见见场面,还望诸位莫怪!”
范蠡忙道:
“岂敢岂敢,太子客气了。公孙如此相貌不凡,想来日后定能名扬四海。”
太子钺笑道:
“呵呵,小国鄙陋,名扬天下自是不敢,只愿能平平安安即可啊。”
随后,太子钺便是带着范蠡和叶戌一同面见曾侯舆。
一进得大殿,便看到这大殿之上,金碧辉煌,且竟是直接摆上了十组编钟来!如此多的编钟,这要放在任何地方,都可谓是规模空前的。
这一方面,足以证明随国的铜石之丰饶。而另一方面,也可见随国已是与中原周礼的典章制度确是相去甚远了。
毕竟,若是放在其他的诸侯国,出于《周礼》的限制,想要多搞一套音域更广的编钟,估计都得被别人诟病许久。
见得有人上殿,曾侯当即命人敲响编钟迎客。一时间,大殿之上四处都充斥着动听曼妙的金石音声。
范蠡和叶戌上前拜见曾侯舆,曾侯舆则甚是爽朗笑道:
“二位请起,寡人虽居偏鄙,却亦听闻过李子明的大名,今日不得而见,甚是遗憾呐。”
随国虽然这些年来十分安静,在诸侯间几乎都没有什么来往,各种盟会也基本将其排除在外,但是李然在楚国的行为,身为邻国的随国自然是知晓的。
范蠡献上李然手书的简札,并是躬身言道:
“君侯,子明先生此番派我二人前来贵国,特留得信札一卷,请君侯过目!只因子明先生日理万机,不能亲自前来拜访,还望军侯莫怪!”
曾侯舆的性格倒也豁达,直接是笑着回答道:
“无碍无碍,他日若有机会,自当可以再见。”
宫正上前将简书从范蠡手中拿下,然后递给了曾侯舆。
曾侯舆展开看了起来,李然在信札内简单解释了郑国目前的局势,而他们如今收纳了郑国的流民,欲以清君侧和整顿郑国政务的名义讨伐郑国,只因缺少铜石制作兵器,所以希望曾侯能够协助一二。
另外,李然也知随国毕竟也是姬姓之邦,故而亦是将此事的立意直接给拔高到了“复兴姬周”的高度来。并希望以此能够博得曾侯的认同。
当然最后,李然还就此事阐明了确与楚国并无干连,所以随国亦无须担心楚国方面会借机发难,且许以事成之后定有重酬……
曾侯舆知道了他们此行的目的,不由是愁眉着将简书慢慢放下,并是沉默了许久这才开腔道:
“按理说,此事寡人应是义不容辞的,但是这楚国毕竟与鄙国比邻,如此多的铜石……若是不提前与之报备,恐怕也难以运到叶邑。而且此事虽然和楚国无关,但是如今的楚王究竟会如何想,那恐怕也很难说!这万一……”
“到那时,铜石非但是运不到叶邑,恐怕我们随国也是危难将至啊。我随国已不掺和天下事久矣……而若因此而惹怒了楚国,得不偿失啊!”
范蠡听罢,则继续是躬身作揖回道:
“启禀君侯,如今楚王暗弱,虽是由熊比继位,但天下皆知,如今这执掌兵马大权的乃是王子弃疾,王子弃疾此人素以贤良示人,必然不敢就此事问罪于随国。故而,我等只要不拂其逆鳞,当可安然无恙!”
“而且依我家先生大名,既许以日后重谢,那自是不会诳语的。更何况,郑国乃是与随国一脉相承,均为姬姓之邦,如今郑国有难,随国若能出手相帮,此举亦是可得先祖之荫庇之事啊!”
曾侯听罢,正有些踌躇不决。这时,一旁的大工尹大夫季怡又开口道:
“自先君和楚国签订盟约之来,我们随国尚不曾和任何国家有如此亲密的来往。此番相助郑国,恐怕多少亦会引起楚国上下的猜忌!鄙国卑小,行事不得不万分小心谨慎,又岂能以厚利而招致杀身之祸呢?!”
这季怡其实就是楚国签订盟约的季梁的后人。
而范蠡闻言,又在心中是盘算了许久,这才开口道:
“君侯若还是有疑虑,那不如这样如何?只当是蠡在此,代表我家先生与君侯做上一笔买卖,是范蠡以做生意的名义购下铜石,此乃私人之事,与郑国无关,也与楚国无关。”
“蠡如今便只是贩卖铜石的生意人罢了,从随国拉走铜石,路过叶邑之时,纵是子明先生若想购买,也得氏以等价之物交换才行!”
其实,范蠡这个想法还是相当冒险的。
因为若是成了私人买卖,那么这一路上的安全也就无从保证,随国更不可能从旁派兵进行保护。
但是再仔细一想,如果是以国家的名义,随国固然可以多派些兵马协同运输,但楚国这边若是有心责问,那他们确实是也会吃不了兜着走!
所以,索性就弃了这层保护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季怡闻言,不由是眯了一下眼睛:
“只是……你们现在可有什么东西可以作保?总不能白白的拉走我们这么多铜石吧?”
范蠡闻言,知道有戏,便是立刻昂首道:
“蠡素闻随国巴盐奇缺,只因楚国攻灭庸国之后,巴国之盐便只能过楚而入随。故而随任所食之盐,其价值远甚楚人。”
“而郑国的盐市则多买卖于齐人,齐人临海,所炼之海盐,虽成色不如巴盐,但好在价格极为低廉。”
“君侯若是信得过蠡,待此番蠡回去,便请先生以等值的齐盐重酬!绝不让贵国空使了这一趟,不知君侯意下如何?”
曾侯舆闻言,不由眼睛一亮。
是啊,自从秦、楚、巴三国合伙灭了庸国之后,他们这里的盐市,就等同于是被楚人所垄断了的。
又因为与楚国的关系,他们又从来不敢去往北面开辟盐路。所以,他们也就再没了足够便宜的盐来食用了。
而他们随国上下,对此早已是苦不堪言。
而范蠡的这三言两语,又可谓是直击要害。
若是能就此“甩锅”给他一个人,而能另辟一条盐路,解决自己如今国内的这一大难题,又有何不可的呢?
于是,曾侯这便开口道:
“既如此……此事待到寡人和众人商议后再说。二位这一路辛苦,待寡人且摆上筵席,为二位接风洗尘!”
曾侯舆当即命人就在这大殿之上摆上筵席,众人席地而坐,旁边竟还支起了铜炉进行烧烤。
只见这铜炉为两层,下面放着炭火,上面一层进行烧烤,有专人侍奉,如此一来,倒是可以吃热的,很是方便。
(后世曾侯乙墓出土铜炉,出土时炉内存有木炭,盘内存有鲫鱼鱼骨,盘底还留有烟炱痕迹,为后世发现最早的煎烤食物的青铜炊具。)
范蠡看到这铜炉制作精良,对其亦是赞不绝口,随国的铜器,当真是名不虚传呐!
第四百一十八章 范蠡不辱使命
筵席过后,曾侯舆命二位公子是继续在前殿作陪,而他自己和太子钺则是隐入后殿,和季怡等大臣商议此事。
季怡等人谨慎,因此依旧是极力反对的。而曾侯舆虽也是有些犹豫,但又念在范蠡开出的价码也的确是够吸引人的,不禁是沉吟道:
“其实……若是只当作买卖……倒也并非不可。毕竟,我邦匮盐,此亦为大事。而此事若能以他一人的名义去办,此举固然依旧有些涉险,却也能尽可能的将我随国置于事外!只不过……寡人所担心者,是万一这铜石真被楚人给扣下了,那岂不是叫人空欢喜一场?”
太子钺这时说道:
“父侯,此二人,虽看似年轻,但一看便都是老练持重之人。若不然,想必李子明也不会派他二人前来商议。儿臣以为,我等只需答应相助,最终这批铜石是否能安然到得叶邑,那便是他们自己的事了。纵是有个万一,但想那李子明终究还得承我随国的这一番情谊的!那李子明素以仁义显著于世,若是当真不命人奉盐而还,此事若传将出去,恐怕是对谁都无有益处!”
“更何况,区区铜石对他们或许是如获至宝,然而对我们随国而言亦不过尔尔,此举对我邦而言,获利甚大!儿臣以为可行。”
曾侯舆闻言,不禁是点了点头,并是继续说道:
“嗯,钺儿所言甚是。既如此,事不宜迟,钺儿这便带他们二人去采石处挑选铜石吧!”
于是,太子钺当即亲自带着范蠡和叶戌前往了采集铜石的工坊,只见这其有已炼化成块的,也有尚未来得及炼化的,范蠡便理所当然的只要了一些炼化好的。
范蠡选了十车铜石,临行之际,范蠡发现两旁的仪仗队有人手持“三戈戟”,其实这类武器和矛、戈非常的相似,因为本就是一个结合体了,有着三戈。
然而,一般都只是单戈居多。像现在看到的这样头部有三戈的,却实属罕见。
范蠡觉得这兵器倒是新奇,虽看似笨重不已,但见其金亮色的三把戈头,却亦是令人不由为之战栗。
而且,范蠡再细细一琢磨,只觉得若真能找一个力大者,站在战车上挥舞此物,不说其杀伤力究竟有比单戈如何,但就其隐隐透出的霸道之气,也足以唬人的了!
于是,范蠡当即找太子钺要了二十件三戈戟,而太子钺也是一口答应了下来。
太子钺又将他们送至关口。
“二位一路慢行,还请范先生不要忘记自己的承诺!”
“太子且请宽心!只因事态紧急,便不与君侯告别了。至于齐盐之事,蠡必然谨记于心,待蠡回去后,便会与先生禀明,绝不耽搁!”
随后,太子钺便是目送他们远去,他们来时二十二人,二十二匹马,现在两马一乘,组成十一辆马车,运输铜石,铜石沉重,来时六日便到,而这回程,却起码得需十日以上。
叶戌坐在马车上,看到一旁的三戈戟,忍不住说道:
“这随国虽是久无战事,却仍然能制作出如此精良的兵器来,属实是令人赞叹不已啊!”
“呵呵,大概还是他们这的铜石实在太多的缘故吧。而且,这随国虽为姬姓之邦,但与世隔绝已久,很多地方也是难以和周礼相称了……”
“哦?何以见得?”
“那十组编钟,便可见一斑啊!”
若遵《周礼》,其实各个爵级关于乐队的规模和排列也是有着严格的规定的。乐队的排列规模为:天子四面悬挂钟磬,诸侯三面悬挂排列,卿和大夫两面悬挂,士只许一面。
随国近百年来几乎与世隔绝,对于周礼遗忘的差不多了,渐渐的也就不在意这些,加上铜石产业发达,便更是怎么好看怎么来。
就如同这三戈戟一样,本意其实也是为了好看,应该根本没考虑过实战,但恰好这一点却被范蠡给明锐的察觉到了。
(后世在曾侯乙墓中发现,随葬以九鼎八簋和编钟、编磐为主的礼乐器,而九鼎八簋应为天子使用,诸侯本该使用七鼎六簋,反映出这一时期的礼乐制度已经极不相称。)
他们走到第六天,果然还是有一队楚国的巡守发现了他们。只见其领头的统领一个挥手,那队人便顿时将铜石车队给团团围住,并唤范蠡和叶戌下车,要求查看情况。
那统领是一脸的严肃道:
“尔等何人?为何会在此偷运货物?这车上所载的又是何物?”
由于这些马车在放上铜石之后,又在上面是盖上了一层麻布,故而从外面是完全看不出这里面究竟装着的是什么。
范蠡当即上前几步。
“这位大人,请借一步说话!”
那统领甚是疑虑的看着范蠡,一只手放在剑柄之上,并是下马来到范蠡身边。
范蠡将统领带到马车旁边,掀开麻布的一角,露出铜石。
“大人,蠡本是一名旅居楚国的客商,此番从随国购得一些铜石,想要转手卖去中原,还望大人能够……行个方便!”
范蠡一边说着话,从袖中取出四块“郢爰”,也就是印子金,又另外掏出五块铲状银币。
要说那时候,中原各国虽然不使用金银货币,但是楚国由于长期与西南百濮做买卖,故而楚国也是当时为数不多的,拿金银当货币的诸侯国之一。
而这两种金银币,差不多也是楚国自己所独创的,在楚国境内,可谓是价值不菲。
那统领见状,眼前也是不由的一亮。
这也难怪,毕竟如果今天他要不是碰上了范蠡,恐怕他连这辈子都不可能见过“郢爰”究竟是长啥样的。
“大人,这点铜石就算被大人拉去邀功,恐怕所得的赏赐也定然不会多过这一块‘郢爱’吧?此物极为难得,至于银币那更是不必多言。这些个财资,小人愿悉数奉于大人,只愿大人就此放过小人这一遭,如何?”
范蠡的这一番话,让这统领不由的犹豫起来,他朝后面一看,察觉到没有人注意到这边,便将印子金和银币都给收入了胸甲之中。
这统领当然明白,如果他将这一车队的铜石拉回去邀功,这印子金和银币自然也就不会落入自己的手里,届时就算是有所赏赐,也断然不会给到这么多。
更何况如今楚国局势混乱,他就算对此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旁人也不见得会顾及得到。
“大人,另外日后小人可能还需得派人数次往返,届时也希望大人之后亦能行个方便。到时候,定会有更丰厚的酬劳馈赠大人!”
范蠡趁热打铁,这统领一听,直接是点了一下头,便回转过身,与手下们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