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子闻言退出,随后然丹进言道:
“眼下既已无法再逃,当务之急是现在此地安营扎寨,然首要的便是吃粮!”
因为昨晚的溃败,故而他们的粮草辎重自然也就断了。这么多的将士,口腹该如何解决,那自然就成了一个极为严重的问题。
“这沿途中,不知可有吃物?”
楚王尊贵,素来就是五谷不分的,因此自然也不知道究竟什么东西能吃,什么东西不能吃。
“大王,这沿途中有一些野生茼蒿,再加上一些马匹,尚能坚持数日,但若是时间一久,恐怕亦是不妙!”
楚王闻言,只作得长叹一声后道:
“只因寡人一意孤行,终酿成此大祸……哎……罪在寡人呐!”
此时,只听然丹是躬身道:
“大王能引咎自责,实乃好事,但是事到如今,尚未脱困,可并非自怨自艾之时!”
“然卿……寡人知你心中亦是有怨。”
“臣不敢有怨,此事确也不该全都苛责于大王。只能说吴人狡诈,似背后也是得了高人指点……另外……大王恐怕是上了观从的当了!”
楚王闻言,不禁是眉目一挑:
“哦?然卿何出此言?”
“观从献计大王,让楚国大军驻扎在琐地,随后便不知所踪。而且臣随驾而来,观吴王余祭往日行军布阵之习性,与以往也大不相同。臣以为,此二者间或有联系!”
“观从?……他为何要这样做?寡人待他可是不薄!”
“这个……臣便不得而知了……”
楚王陷入深思,他这人颇为自负,方才之所以认错,说到底也只不过是为了稳定众人之心罢了。
现在然丹能将此番失利推到了观从和吴王余祭的身上,倒也算是替自己圆了场。
楚王听罢,咬牙切齿道:
“寡人定要将此人千刀万剐了不可!”
“大王,如何处置观从,尚需从长计议,眼下该如何脱困才是当务之急!”
楚王闻言后,亦是不禁点了点头,并是站起身来:
“有劳伍卿,将此间防务布置妥当,寡人这便去看看将士们!”
随后,楚王便与右尹然丹一起,是来到了士兵之中。这些士兵经历昨晚惨败,溃逃至此,士气低落,闷闷的原地休息,更是有些新兵蛋子,偷偷躲在一边抹眼泪。
楚王见状,一边是安抚伤卒,一边又不无叹息道:
“哎……寡人悔不该轻信奸人之言,贸然背水安营。尔等皆是受了寡人之累……受苦了!”
然丹听到楚王这般说,心中不由暗叹,他之所以要楚王别自怨自艾,便是这个原因。因为,从楚王的言语之中,他显然并没有正确认识到自己的错误。
楚王之错根本就不在于该不该听观从的,而是在于本就不该冒然率军亲征。吴军显然是早有准备,几次三番的挑衅,楚王最终没能沉得住气,赖地失守更是让他直接失去了理智。这时候,再加上观从于暗中拱火,这才最终促使他酿成了大祸。
所谓王驾亲征,其实也不是不可。但通常必须是要具备以下两个条件,一是迫不得已,不得不为;二个是所征之战,一定要有必胜的把握。而楚王显然是这两个条件都不满足。
此战,他既不是非亲征不可,而且其实也并没有必胜的把握。
而此刻楚王却将这一切的过错都算在了观从的头上,他的过错就只剩下了不该轻信奸人,仅此而已。
楚王正欲再开口再说,此时一个探子又来回报,说吴军的四千兵马已然在山下十里处安营扎寨,虽尚未围山,却已让楚军下山渡河,变成了不可能。
楚王双手别在身后,左右踱步。
“是否要开拔大军前往莱山?”
“万万不可,此处易守难攻,我们尚可以坚守此地,除非万不得已,再去莱山不迟。大王若是离开此地,将士们只会更加士气全无。届时反倒是要一发不可收拾,溃败也只会更快。那样的话,大王可就更加危险了!”
然丹急忙阻止,并且说出利弊。
“大王若是坚守此地,时间拖得越久,只待援军一到,说不定便会有所转机!”
楚王看着萎靡不振的楚军将士,差点又要说出诸如“李然若在就好了”的话来。但是在两位股肱之臣的面前,这话他却也不便再说出口。
楚王回到山顶的空地,看着躺着的伍奢:
“奢啊……寡人这次只怕是当真插翅难飞了!”
“大王不必过于忧心,吾等即便是拼死也会护送大王脱离险境!”
“奢,寡人知道……有些事并非是拼死便可无事的。”
此刻,楚王的心情似乎也受到了将士们的影响,也愈发的颓唐起来。
第三百七十四章 要作烛之武
伍奢身为伍举之子,虽然自幼亦是文武兼备,允文允武自是不在话下,且又是熟读不少古书,然而此刻在听了楚王的话后,却也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
“大王切莫自暴自弃!”
伍举朗声如是劝慰:
“臣尚有一计!”
楚王闻言,不由精神一震:
“哦?卿有何良策,还请详言!”
伍举到楚王身边,先是鞠了一躬,这才开口:
“大王,臣方才细思目前的局势,窃以为或许楚吴二国尚存斡旋之机!而吴王余祭恐怕也必然会有所思量!”
楚王眉头一皱,不明所以,因此不禁反问道:
“哦?可是……寡人此行便是要灭吴的,若易地处之,寡人断然没有放过余祭之理,余祭此时只怕也恨不能是马上冲上山来杀了寡人。卿此言又是何意?”
“大王,之前我们楚国连番拿下钟离、蔡国、赖地,势如破竹,吴人亦是胆寒。如今他反败我等,固然是一场大胜,但我楚毕竟是大国,且眼下过得江便是四王子所主持的蔡国,随时都有可能前来救驾。就这一点,按理余祭是不得不防的!”
此时,不远处的然丹却是朗声道:
“大王,四王子那儿……只怕还是不要抱太大希望为好!”
楚王闻言又是一怔:
“然卿又是何出此言?”
“蔡国距此虽近,但毕竟是有一水之隔,如今正是雨季,蔡国舟车所备不多,想要渡河救援,难上加难。更何况之前我们所派去的使臣,按理也应该到了,如今却依旧是音信全无……”
其实,然丹还有一句最重要的话没说,那便是王子弃疾究竟是否会来救驾,也是不可知的。
对于楚王的这个弟弟,虽不能说其野心已是昭然若揭。但其实正如然丹这样的精明之士,终究还是能看出其中一二的。
更何况,就算是王子弃疾并无取而代之心,只怕也会有身边人挑唆于他。
只不过,就连然丹都不知道的是,其实这一切的谋划,从一开始便是观从联合了吴国余祭和王子弃疾所设下的大局。
伍举只微微一笑:
“臣的意思,四王子虽不一定会来救援,但我们还是可以派人去告诉余祭,四王子他随时都会杀到!余祭必然存疑,若我们果真两面夹击,那吴人岂不危险?”
不明所以的伍举,依旧是有些异想天开了。只不过,六神无主的楚王,却对此依旧是深以为然。毕竟,在这种节骨眼上,任何遐想中的可能,都会成为他们所依仗的精神支柱。
“嗯,卿所言甚是,所以伍卿所言的计策究竟该如何?”
“臣想效仿烛之武之策,前往吴军大营,言退吴军!”
伍举此语一出,众人皆是面面相觑。
要说起当年这个“烛之武退秦师”,那的确是赫赫有名的。
百年前,秦国和晋国合围郑国,兵临城下,郑国岌岌可危。当此危难之际,一个叫烛之武的郑人,只身前往秦国大营,向秦穆公其中陈说其利害,并成功劝说秦穆公放弃攻打郑国。
非但如此,甚至还派兵是保护起了郑国,郑国的危机也就此得以解除。
而这个烛之武在此之前,只是一个小小的圉正,平日里甚至有怀才不遇的愤懑,但其抓住机会,展现义勇,正可谓“五论救弱国,妙语退秦师!”
楚王自然也是听说过这个故事的,但在细细思索一番后,又不无疑虑的回问道:
“话虽如此……但彼一时此一时,当年秦穆公乃是远征郑国,对秦国无利,故而可说。而现在寡人受困于此,若能为吴人所擒,则对吴人是利益百倍!如此游说,谈何容易?而若只是言及四弟前来救援,只怕不够……”
“呵呵,请大王试想,若大王败,为吴人所擒,那么晋国方面又会如何?晋国必然会策动三军前来冒功,而我楚国腹地又比邻于晋郑,却远于吴国。吴人眼下又臣于晋国,届时晋国号令其会盟,陈蔡得复,吴人虽居大功,却又能有何利益?”
“而大王若能以陈蔡之地贿吴,吴人得此实惠,又何乐不为?故而,依臣之见,眼下倒是与当年烛之武之时颇有几分相似,或可一试!”
楚王一听,觉得此言虽是有理,但他也知道其实希望依旧是极为渺茫的。但是,如果真的有能言善语忠勇无双之人前往吴国大营,至少对他而言也不是什么坏事。
只是这人选,实属难办。
“大王不必忧心,臣愿前往一试!”
此时,伍举又是毛遂自荐道。
然丹在旁,却沉咛道:
“椒公年岁已高,恐大为不妥,而且此间三千将士还需要将领统制,椒公若有闪失,那还得了?”(此前,楚王封了伍举为椒县县公)
这时,只见伍奢又摇摇晃晃的是站了起来,伍举见状也是吃了一惊,上前想要扶一把,伍奢却淡然笑了一声:
“父亲放心,孩儿尚可。”
在场的人有些惊讶的看着伍奢,伍奢站起来之后,又单膝跪地道:
“大王!臣愿前往吴营一试!”
楚王闻言,立刻是上前将伍奢搀扶起来:
“奢卿身受重伤,理应好好歇息,这事还是另寻他人吧!”
伍奢却执意不起,并是执意道:
“臣已思量清楚,臣必将据此与吴王余祭力争得失,说透其中利害。更何况,除此二因之外,吴国亦尚有有毗邻越国为患,在其背后是虎视眈眈。是以吴国方面确实也不宜与楚国交恶太深,余祭若能分析一二,定会有所取舍!”
伍奢侃侃而谈,说的也是头头是道,众人均觉到很有道理。
楚王坐在石头上:
“但是伍卿你这伤势……”
“臣这伤并无大碍,况且臣乃是前去谈判的,又不是要去拼命。所以这些伤势并无大碍,还请大王宽心。”
“但……那余祭若是不听卿之所言,甚至是要杀卿,又该当如何?”
“奢为使者,两国交战,不斩来使。况且奢此刻不过是一匹夫之人,余祭又何必杀我?若真杀我,那我师必哀之,若能哀而奋之,倒亦不为一件好事。奢眼下已难以上阵杀敌,唯有此举可助大王脱险!”
楚王听到伍奢的话,沉默不语,他在等伍举发话。
谁都看得出来,伍奢此举风险极大,其实完全不排除余祭会将他直接杀了祭旗。
他可以说现在是占据着绝对的优势,楚王之前的一些行为也让吴王心存愤慨,这对于吴国而言,不可谓不是一个大好机会。
楚王不好明着让伍奢冒如此风险,所以想要等其父伍举说出来。
现场一片寂静,此计既然是伍举所献,他本想亲自前往,却因为身负三千将士统筹之责,自是不能去了。而现在他的儿子又自告奋勇,其实他内心深处也是舍不得,故而犹豫了良久。
“奢儿!”
“儿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