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然又继续言道:
“即位之事很快就会被定下来,在此期间,你便不要再来此处了,免得引人怀疑。”
公子稠闻言起身,而后朝着李然恭敬一礼道:
“多谢先生襄助,先生之恩,稠没齿不忘。”
李然理所当然的躬身言道:
“助公子成事乃是为鲁国苍生,也是为了成就先太子之夙愿。若日后公子能独当一面,振兴鲁国,他泉下有知必定欣慰。”
李然其实并没有什么功利心,他一直都是躺平赢天下的心态。
只不过此次被动卷入鲁国公室的争斗,他不得不做出反击。而襄助太子野与公子稠,乃是出于他的本心,不愿看到季氏与孟氏只手遮天罢了。
高官厚禄也非他所愿,他现在的愿望还是应了那句俗话:星辰大海,诗和远方。
看着公子稠离去的背影,祭乐一时对这个小弟弟又起了些同情,忍不住与一旁的李然长叹道:
“他从来没有参与过这些事,我们让他这么做,对他来说,是不是有些残忍了?”
李然却是神色淡然,颇为平静的回道:
“他的这个身份,若要想在这混乱的时代活下去,不懂得些手段,又如何能够?这还只是开始,他未来的路远比现在更为艰辛,此时便言残忍,还为时尚早。”
闻声,祭乐转过头,一双乌黑明亮的大眼睛里浮现出淡淡的疑惑,她看着李然道:
“李然,我怎么感觉你好像变了。”
“什么变了?”
李然眉头一禁,急忙上下查看自己。
谁知祭乐神秘一笑,精致的面庞上顿时流露出一个鬼脸:
“嗯……好像变得潇洒了些。”
李然顿时脸黑一片。
潇洒是不可能潇洒的,他只不过是尽可能的让自己不那么操切罢了。
以旁观者淡然的态度看待每一件事,才能清楚分析其中的利弊,这是他躺平生活的最大感悟。
第二十六章 失败的登佣
鲁襄公三十一年,七月,公子稠正是成为储君,待来年正月,便可即位国君。
此事已成定局,尽管叔孙豹表面上在朝堂之上与季氏,孟氏等人据理力争。就立谁为储君的问题,与他们进行了格外激烈的言词交锋。就好似是用尽了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一般,终究也未能成功阻止。
这些其实都是障眼法而已。
而就在季氏与孟氏正在为此次争夺即位人的胜利感到高兴之际,叔孙豹来到祭氏别院后也同样显得是格外高兴。
他的付出终究是有回报的,季氏与孟氏对公子稠并没有任何怀疑,甚至主动提出要亲自安排祭天仪式,还已经派人再度去到晋国再为公子稠求取祭器。
“季孙宿与孟孙羯这两个老东西,恐怕至死也想不到太子稠其实是我们的人。”
“哈哈哈哈,解气,相当的解气!”
叔孙豹与太子稠已经有过深谈,他也从太子稠那儿得到了明确的答复,太子稠即位以后,必定会完成兄长的遗愿,这正是叔孙豹最愿意看到的。
而今已经成功了一半,他又岂能不高兴呢。
李然亦是闻声点头笑道:
“如此一来,他们便不会对新储君动手了,我们也能安心的继续后面的计划了。”
“对了,储君即位之时,晋侯想必会派人前来观礼。届时还请叔孙大夫多加注意。”
鲁国国君即位,祭器从晋国出,晋侯派人前来观礼,这也是常例。
一来,自然是明面上对新君即位表示祝贺。
二来,也是借着外交的机会可以刺探刺探别国的实际情况。
于是,如何对待这个被派来观礼的人,便显得相当的重要。叔孙豹自是不能让季氏给抢夺了先机。
毕竟,太子即位以后如何制衡季氏与孟氏,多半还需要借靠外力,而晋国就是最有话语权的存在。
“那是自然。”
“到时若有机会,子明也与老夫一道去见见此人吧,对你而言,这或许也是一个机会。”
对李然而言也确是一个机会,李然在鲁国得到了认可,却还不能彻底消除周王室的记恨。
可他倘若得到了晋国公卿的认可,这就相当于得了一把保护伞。那周王室就算再恨他,那也无计可施了。
俗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称霸中原上百年的晋国,又岂是已是岌岌可危的周王室能够与之相提并论的?
“如此甚好,那便有劳大夫安排了。”
正当二人闲话之时,孙骤忽的又跑了进来,告诉李然,季孙意如前来求见。
听到是他来求见,叔孙豹顿时眉头紧皱道:
“咦?他来做什么?”
李然又哪会知道,也只摇了摇头,便吩咐孙骤将人请了进来。
虽然他现在与季氏可谓势同水火,但眼下却不是他可以与季氏彻底翻脸的时候,毕竟太子稠即位的事还需要季氏出一份力。
再者季孙意如前来求见,并非无礼之举,李然若是拒绝,倒显得他自己心胸狭隘。
叔孙豹先行离去,李然来到别院的正厅见到了季孙意如。不待他询问季孙意如的来意,季孙意如便是恭维言道:
“啊呀,子明兄!许久不见!今日意如前来,乃是特意邀请子明兄一同吃酒去的。”
原来,这季孙意如此番前来,居然是邀请他前去参加一处宴请。其态度竟是十分之恳切。
“邀我赴宴,莫不是摆了一桌鸿门宴?”
此宴究竟去得还是去不得,正当李然暗自盘算,季孙意如似乎也看出了李然的疑虑,便又是恭礼言道:
“子明先生且放宽心,此番设宴乃是在一间闹市中的酒肆。我季氏好歹也是名门望族,大庭广众之下还不至于会如此行事。”
季孙意如把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又是亲自前来邀请,这面子不可谓不大。李然想来也有些道理,又也不好推脱,便甚是勉强的点头答应了下来。
“那好吧,待李某与府上之人关照一声,这便过来。”
于是,他在简单与仆人鸮翼简单吩咐了几句后,便跟随着季孙意如来到了城中的一间酒肆。
而季孙意如又专门挑了一间隔间,也就是后世所谓的雅间请他坐下。
这场宴会,只他们二人。
李然正暗自纳闷,这季氏到底是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对他的态度竟发生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果然,酒菜上来以后,季孙意如当先开口道:
“子明兄来曲阜也有些时日了,之前意如多有无礼之举,冲撞了子明兄,还请子明兄见谅。”
“意如生于季家,自小便是这副目中无人的习惯。今番得了祖父教训,深知子明兄之大才绝非凡俗可比。思之过往,悔恨不及。”
“今日宴请子明兄,便是想给子明兄致歉,前尘恩怨不值一晒,意如自罚三杯敬请子明兄谅解。”
这一口一个“子明兄”的叫着,饶是李然有了些心理准备,却还是忍不住微微一怔。
不过转瞬,他便意识到季氏一族果然是不可小觑。
代太子祭天一事,刺杀太子野一事,汉泰宫对峙一事,他对季氏的打击不可谓不沉重。
然而季孙宿不但没有对自己痛下杀手,反而选择招揽。如此气量如此心计,难怪能够成为鲁国三桓之一中最为强大的势力。
季孙宿的老谋深算,眼前季孙意如的斯抬斯敬,甚至卑躬屈膝都无一不彰显着季氏在发展壮大自己这条路上的手段。
有此家学,季氏不兴才有鬼了。
“哦?如此说来,那今日之宴乃是阁下给在下赔罪来的?”
李然稳如泰山的坐着,脸上不见喜怒,语气平和十分淡然。
季孙意如闻声,嘻哈着脸,一阵点头如捣蒜,当即回道:
“对对对,子明兄大人大量,当不会与区区一般计较吧?”
“呵呵,这可就难说得紧。”
李然端起酒盏饮了一口,回答得模棱两可。
原不原谅是一回事,但这白嫖的酒不喝,白嫖的菜不吃,那就是大大的罪过了。
“甭管你季孙意如今日是怎么个打算,我马照跑,舞照跳,爱谁谁。”
李然不露声色的在心中暗道。
听得李然口中说的,季孙意如先是一愣,继而诧异道:
“哦?敢问子明兄,此言何意呀?”
要说谅解这种事,那便只有谅解跟不谅解两种可能,然而李然的回答却是“难说得很”,这就搞得季孙意如不知道咋回事了。
难不成是我今天诚意还不够?或者是我今天的态度还不够端正?又或是没将好处往明了讲?
要么达成谅解,咱们和和气气手牵手,共同迈步求发展。要么咱们就撕破脸皮,日后山不转水转,各显神通,各自手段,谁也别求着谁。
“你这既不谅解也不拒绝,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季孙意如端着酒盏的手迟迟不敢落下,他生怕李然再蹦出一句他听不懂,搞不明白的话。
谁知李然并没有说话,只喝酒吃肉,忙得那叫一个不亦乐乎,直搞得季孙意如一脸懵逼,心道:
“这李然,莫不是天吃星下凡?倒还当真是不客气。”
他不知道的是,若李然当真跟他客气,便不会随他一起前来酒肆谈话了。
李然之所以来这里,为的便是想搞清楚季氏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此时他心中已是了然,便没什么必要再继续装模作样。该吃吃该喝喝,完事儿各回各家,各找各妈,该干嘛干嘛。
“子明兄,而今我鲁国形势,想必你也瞧得分明,公子稠即位为太子,不日便要即位国君。日后待得我季氏掌控朝野,这鲁国便是我季氏说了算的。你跟着那叔孙豹又能有什么前程?莫不如投入我季氏门下,我季孙意如顶天立誓,只要子明兄愿意,子明兄便是我们季氏家宰第一人!如何?”
李然却依旧无动于衷,只顾自己吃喝。
“那……子明兄若觉得还不够,那待来日,我季氏必为子明兄谋得鲁国上卿之位!并从我季氏封邑之中,划出三城以资子明兄开销用度,如何?”
这个价格确实已经很高了。
季孙意如对自己开出的条件也十分满意,他以为这样的条件是李然不可能拒绝的。
要知道李然现在仍是周王室的通缉犯,无论他去哪个国家,无论是国君还是公卿想要重用他,让他当个一官半职,那都多多少少得考虑一下周王室的态度。
毕竟周礼制天下,不给周王室面子,那就是不给周礼面子,其他国家也难免借此造谣生事。
季氏开出这样的条件,等于是先帮李然洗清冤屈,重登大雅之堂。这对一个心怀抱负,胸藏丘壑的人而言,可谓是莫大的机会。
贵族世袭制的时代,破落的贵族便跟普通国民便没了两样。而普通人想要登堂出仕,那也绝非易事,季氏此时愿意为李然铺上一条平坦的康庄大道,对于李然而言,岂非是恩赐?
季孙意如满心欢喜的静静的等待着李然的答复。
他对自己开出的条件很有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