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举身为主将,对于该如何攻打舒鸠,其实早已有了沟壑。
而他之所以这么问,摆明了是在试探李然的斤两。
待得几名副将是东拉西扯说了一大堆,伍举径直都是给直接无视了,最终是将目光又对准了李然。
“不知先生以为,该当如何啊?”
赶鸭子上架,伍举如今可谓已是信手拈来。
李然闻声,也知道自己今日肯定是躲不过的,于是,当即只拱了拱手回道:
“甚是惭愧,由于李然还从未来过此地,也不知此间地形如何,所以还需得待到明日见了地形后,才能给予大夫一个答复。”
这倒也不是李然故意拖延症犯了,而是他当真不知此间之地形。
在冷兵器时代,地形之于战场上所发挥的作用,可远比其他任何因素都要来得重要得多。
所谓天时,地利,人和。要说这天时与人和,往往并不是统兵的将帅所能够决定的。可唯独这“地利”,却是将帅们真正临战时,所能够最大化利用的战争要素。
李然虽对战场之事也不甚明了,可这点道理他终究还是明白的。
战事开始前,探马,细作,向导官,都是必须要最先派出的。而主将则更是应该要亲自观察地形,以便于利用地形上的优势或者避免其劣势,并制定最为合理的战术方策,最终凭借这些来取得最后的胜利。
对于李然的这个看似“拖延”的理由,伍举也并未急着进行反驳,反而还甚至是颇有几分赞同的言道:
“嗯,先生所虑倒也甚为合理,那明日举便与先生同去。”
话音落下,伍举这才摆手,并示意众人退下。
而当李然回到自己的营帐之中,孙武听得了李然所述的帐内所言后,他便立时是提出了疑问:
“今晚伍举,似乎又在故意针对先生?”
即便是孙武,也看出了今晚伍举的异常。
把所有人都叫过去,却独独只问了李然一个问题,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这不是故意针对李然,又是什么?
李然闻声,却只作了苦笑一声,并是叹息言道:
“哎,他这是要把我和楚国给牢牢的栓在一处啊。”
孙武闻言,不禁又皱眉道:
“难道?楚王和伍举是打算通过这一场仗,彻底将先生逼成一名楚臣?”
孙武当然也看得出来,伍举之所以如此热衷于获得李然的意见,很明显就是刻意要让这场仗给世人造成一种错觉:李然已是通了楚国,并倾力辅佐了。
换句话说,无论这场仗怎么打,最终的结论只有一个,那就是他——李然对于楚国而言是有功劳的。
如此一来,消息只需是一经传出,无论真假,即便李然再如何自辨,也都会因为这件事而成为事实。
正所谓“人言可畏”。
届时所有的周人之邦,谁还能信得过他李然?
简而言之,这其实就是要李然“众叛亲离”啊!
“为了让先生就范,他们可真是煞费苦心啊!”
饶是孙武也不由得是吐槽了这一句。
而李然却只“呵呵”一笑,不置可否的回道:
“哎,只怪自己平日里还是过于高调张扬了。正所谓‘君子藏器于身,伺时而动’。事已至此,我这‘藏器于身’显然是不成的了,便也只能是‘伺时而动’吧。”
的确,事情到了这种地步,他所能做的选择已然是不多的了。
“呀?这可不像是先生说出来的话啊。”
孙武有些诧异。
因为,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李然会如此的束手无策。
以往的李然总是给人一种无论任何事都难不住他的感觉,可是这一次,李然的无力之感竟是如此的强烈,甚至还说出了“伺时而动”这样的听上去似乎是有些丧气的话。
孙武紧皱着眉头,并是看着李然,一时也颇为担心。
他担心李然如今受困于楚国,会进一步影响了他的心志。
可谁知李然摇头一笑,示意他不必担心:
“料来也是无妨的,我其实也已经早做了准备。来舒鸠之前,我便已去信与子产大夫言明,此次吴楚相争,乃是转移楚国北进的最佳选择。以子产大夫之明,定能悟出其中奥妙的。”
李然这一句说罢,不禁又叹息一口,并是不无感的言道:
“嗨,宇宙之大,天地之阔,纵是圣王二帝也总会有头疼无奈之时,又遑论我等凡人之躯?”
“李然此生之所为,只要能贞而不改,不违本心,纵死亦可无悔矣。”
听得这些,难道李然这是准备躺平了?
当然不会
李然自到了曲阜之后,便再无任何躺平的想法。
李然的这一番自言自语,无非是在提醒他自己:纵是身处纷乱之中,亦不可随波逐流,忘了本初。反而是更应该要坚守自己的信念,不能迷失了对于伟大目标的追求。
当然,他所谓的“伟大目标”,并不是要成为那种拯救黎民于水火,挽救苍生于倒悬的英雄。
或者说,并不完全是。
因为他明白,这个世界无论诞生了多么伟大的英雄,最终都不过是过眼云烟罢了。
而他李然所要的,并不是逞一时之英雄,而是一条能够不朽于世的太平之道。
何谓“不朽”?
立德,立功,立言也!
立德:创制垂德,博施济众;
立功:拯厄除难,功济于时;
立言,言得其要,理足可传。
……
第二百三十六章 恐怕是场血战
对于伍举而言,如今将李然与楚国给有意无意的捆绑在一起,应该算得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也只有这样,他才能对李然彻底的放下戒心。
也正因为如此,此次对舒鸠之战,他才会向楚王提议,要让李然一起随军出征,并迫使他从旁献策献计。
对此,李然也是心知肚明的。
翌日,在三两名偏将,以及向导官的陪同下,伍举,李然,孙武三人从离城出发,顺着斥候所探查过的方向缓缓往舒鸠的方向靠近。
这不来不知道,来了以后李然才猛然发现,越是靠近舒鸠,附近的地势便越是复杂,山川河流,纵横交错,深林峡谷,星罗棋布。
自舒鸠方圆十里的范围内,除了一条官道外,再找不到任何一条可以容得大军通行的道路。
而这条官道,非但是颇为崎岖,而且也不甚宽阔,仅能同时并排两辆兵车通过罢了。
显然,想从此处以兵车进军,真是极为艰难。
李然站在一处半山腰,举目四顾,但见除了四周的山峰林立外,他几乎找不到半点附近有人类活动的痕迹,可见此处地势之崎岖,根本无法令大军在此处铺成应战。
“只此一条道可以通往舒鸠么?”
李然显得有些不敢相信,当即朝着伍举问道。
伍举闻声,点头应了一声,随即又是眉头一阵紧锁。
“舒鸠之前虽是我楚国的附庸,然与我楚国之间,一向是不甚往来的,除了平素里的朝贡,盟会之外,其实也甚少往来。”
“再加之此间山峦起伏,又有旁流众多,若要在此修建道路,花销亦是巨大,故此从我楚国至舒鸠的官道始终便只此一条。”
楚国在自己的国内,其实是修建了大量的官道,可是在连接舒鸠这一块,由于路途遥远,所以是鞭长莫及。
当然,另一方面,也要归因于楚人向来的狂傲自大,始终认为舒鸠,乃至是群舒众邦,都不过是附属小邦罢了,所以定然是不敢背叛楚国的,故此之前都并没有太过在意。若放平日里,连接舒鸠的官道仅此一条,倒也已经够用。
只不过,随着东边吴国的崛起,显然,楚国对于这一地区的掌控力便大不如前了。而此后的楚国历任国君,都不曾想到要如何应对这一局面。故而难免就出现了像现如今这样的困境。
而这也就导致如今楚国的大军若想要进攻舒鸠,在进攻策略上就显得是非常的局限。
饶是伍举这样军旅出身的大夫,见得此情景也是一时束手无策。
毕竟,楚国此前一直是北面争霸的。无论是对于周邦,还是对于楚国,主要的战法都是以兵车对冲为主。
所以,无论是对于哪一边而言,都要把大量的人力投入到修路当中。甚至,谁家的路修的好,谁就能短时间内动员出更多的兵车军力,谁就更有可能获得战略主动。
而如今面对舒鸠,吴国这样的敌人,他们那些人其实更擅长于野战,所以在无法展开车战的地方,楚军就相对更为吃亏了些。而且,对于楚军而言也会更加的不适应。
“若于此处长驱直入,万一是遭遇吴军埋伏,我军便退无可退……”
“诸樊小儿正是抓住了这一点,所以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占了舒鸠,而我军不远千里前来讨战,诸樊既是得了消息,那必定会有所防备。”
几个将领纷纷发表了自己的看法,对目前的形势也并不看好。
人总归是很现实的。
虽说楚人的嘴上一个个都显得很是傲气,但在面对实际困难时,再是傲气的人也总有低头的时候。
毕竟这不是小孩子过家家,这可是正儿八经的战场。
“先生怎么看?”
伍举转过头看着李然问道。
“大夫以为呢?”
李然却又径直如是反问道。
伍举闻声一怔,继而满脸深意的笑了笑。
“舒鸠绝不可丢,便是拼上伍举的这条性命,也绝不能让吴人如此轻易的得了舒鸠!”
接着,伍举似是用十分慷慨激昂的一句话来表明了他誓要夺回舒鸠的决心。
那有什么计划吗?
没有
就是强攻
进攻舒鸠的道路只此一条,现在再去开辟新路显然是不现实的。
而他们楚军乃是远道而来,又不能拖得太久。
既然如此,那便唯有强攻了。
虽说此次伍举只带了三万士卒,可这三万士卒可都是由他亲自调练出来的精锐之师。
他完全有信心,若当真要打起步战来,比起诸樊所率领的吴人士兵,其战斗力也未必就会落于下风。
而且,据探马来报,驻扎舒鸠的吴军本也不多,不过就区区一万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