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征目光望向胡演,胡演是被柴绍、秦琼、侯君集送来的,虽然跟程俊有关系,但并不大,便走到紧挨着他的空榻上。
他刚从胡演身边走过,突然胡演圆眼怒睁,蹭的坐起身,扬起拳头对着他乱挥,嘴里吼道:“别碰我,离我远点!”
魏征冷不丁的被他一拳打在腰上,吃痛一声,后退几步,一脸怒然的扔下被子,骂道:“这没法睡了!”
他愤然走出门,跟巢元方待在一起。
听巢元方骂骂咧咧了一刻钟,魏征神情恍惚的走进屋中,随便找了一个空榻躺下,发起呆来。
…………
翌日,长安城内,各个坊市之中,都响起雄鸡的叫声,预示天将破晓。
怀德坊程府也不例外,在府里养的几只雄鸡齐声唱晓中,程忠小心翼翼端着盛有热水的面盆,慢慢走到程俊所在的屋子外面,放在洗漱专用的木架上,冲着屋子喊道:“三郎,该起来上早朝了!”
嘎吱。
很快,屋门被从里面打开,程俊穿着白衫中衣,打着哈欠走了出来。
程忠打湿布帛递给他,笑道:“三郎昨天睡的如何?”
“很香。”
程俊一边用布帛擦脸,一边笑着说道。
“老奴已经准备好了朝食,在堂屋放着,三郎先去吃一些。”
“好。”
洗漱完了以后,程俊穿上御史袍服,胳膊夹着獬豸冠,朝着堂屋而去。
吃完早饭,程俊伸展着胳膊,感觉神清气爽,浑身有力。
果然,人最重要的就是休息......程俊深吸了口气,闭着眼睛享受着这份怡人心境。
“今天不能像前两天那样累了。”
程俊喃喃自语道。
他决定给自己定制一个计划,早点结束这一天!
这时,程忠牵来黑色马匹,程俊戴好獬豸冠,从他手中接过缰绳,问道:“忠伯,我什么时候休沐?”
程忠想不到他这么快询问休沐的事,有些忍俊不禁道:“今天是三郎当御史的第三天,明天再一当职,就休沐了。”
程俊算了算,讶然道:“就是说五日一休沐?”
程忠笑道:“对,这是自古以来的规矩,汉时就有这个规定,官吏五日一休沐,咱们大唐也不例外,当职四天,休息一天,休息这一天,是朝廷给官吏们洗澡换衣,修发刮脸的时间,所以叫做休沐。”
程俊听他解释的这么清楚,赞赏道:“忠伯不愧是在国公府当差,懂得就是多!”
程忠莞尔道:“那三郎是国公之子,岂不是更厉害?”
“行了,咱别互夸了,我去上朝了啊!”
“三郎路上小心!”
程俊翻身上马,在程忠的目送下,策马飞驰而出。
很快,他来到了御史台。
刚一走进御史台,程俊便发现察院之中,居然堆满了箱子。
他四下看了看,不仅是察院,殿院和台院,也都是箱子满地。
“哟,来的挺早!”
这时,温彦博身穿紫色官袍,双手背在身后,从台院中走了出来,看到了程俊,呵呵笑道。
“温伯父,早上好啊。”
程俊笑着行礼,然后指了指地上到处摆放的箱子,好奇问道:“这是什么?”
温彦博笑骂道:“在老夫面前装糊涂,你也好意思?昨天你让马周带话回来,不就是想让老夫差人,去各家要回公廨本钱吗?”
那也不至于这么快吧......程俊有些意外,在他看来,索要公廨本钱,不是一蹴而就的事,至少需要半个月时间。
温彦博将他的神色看在眼里,哼哼道:“要个钱而已,没你想的那么麻烦,老夫叫台里的人,找那些人要钱,就一句话,今天还了没月息,过了今天再还就按年息算,那些人便立即还钱了。”
程俊钦佩道:“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温彦博瞅着他道:“你昨天胆子够大的啊,敢抽长孙无忌鞭子,这种事,你可别乱传,知道吗?”
程俊点头,“明白!”
“你的事,老夫已经从马周口中听说了,你做的不错。”
温彦博夸奖了他两句,又问道:“马周还跟老夫说,你昨天向陛下保证一天之内弄到二百万钱,马上就要早朝了,那二百万钱,你带过来了吗?”
程俊笑道:“带来了。”
“在哪呢?”
温彦博望着他的身后道。
程俊指了指满地的钱箱说道:“这不就是吗?”
温彦博闻言愕然道,“啥意思?”
程俊注视着他,耐心说道:
“温伯父,你不知道情况,这里面有二百万钱,是我赚到的。”
温彦博瞪他道:“你胡说什么,这些钱都是经过老夫之手,跟你有个什么关系?这箱子里面的每一文钱,都是公廨本钱!”
程俊沉吟道:“温伯父,你对着这些钱箱,喊‘是公廨本钱的都叫一声’,你看这些钱箱叫吗?”
温彦博没好气道:“你对着这些钱箱说‘是我程俊赚的都叫一声’,它们也不会叫。”
程俊肃然道:“不叫就对了,因为我赚的钱,都是哑巴钱,它们叫不出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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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章 寅吃卯粮
程俊认真说道:“所以温伯父你喊一声,如果地上的这些钱不叫,那都是我赚的。”
温彦博琢磨了几秒,抬头瞪道:“不对啊,天底下就没有会叫的钱,你搁这跟老夫扯什么犊子呢?”
程俊叹息道:“温伯父,你怎么油盐不进。”
“油盐不进的是你!”
温彦博没好气说道,他已经听明白了,程俊是想从收回来的公廨本钱里,匀出二百万钱,应付差事,上下打量着他,问道:
“你小子,真是胆大包天,知不知道什么是监临主守?”
程俊点了点头。
统摄案验为监临,行案典吏为主守,意思是看管诸司内部财物的主要官吏。
监临主守盗取由他们所管的官物,即为“监守自盗”,温彦博想告诉他这个。
按照大唐律法,监守自盗,会以他们盗取财物的数量,进行量刑,从严处理。
温彦博肃然提醒道:“依照我大唐律法,监守自盗,财物价值超过一尺绢帛,杖一百,一匹加一等,十五匹绞。”
“二百万钱,可不只十五匹的财物,老夫劝你不要动这个念头。”
程俊听出他真心为自己好,也露出诚挚的笑容,当即拱手道:“温伯父的谆谆教诲,小侄铭记在心,但这笔钱,小侄还是要动。”
温彦博见他真的油盐不进,有些生气,恼怒道:“你怎么听不进去劝呢?”
程俊肃然道,“不是我听不进去劝,实是我在权衡利弊之后,做出的决定。”
程俊知道他为什么生气,所以很是耐心的解释道:“我昨天在陛下面前答应了,一日之内,捉到二百万钱,如果做不到,就是欺君。”
“温伯父,你也是熟读唐律的人,应该知道欺君是什么罪名。”
欺君,按律当斩......温彦博神色凝重起来,“那你死定了啊。”
“倒也不能这么说。”
程俊摇头,问道:“温伯父,你先告诉我,你昨天一共要回了多少公廨本钱?”
温彦博道:“马周昨天算过了,这里的金银绢帛铜钱,价值加起来,共计三千二百万文。”
唐代的货币,除了铜钱外,还会使用绢帛作为货币。
温彦博好奇问道:“你问这个干什么?”
程俊沉吟道:“我想知道我赚了多少钱。”
看到温彦博怒然发作样子,程俊干笑了一声,说道:“你听没听说过,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句话?”
温彦博眼瞳一凝。
程俊见他露出思索状,继续说道:“巧妇做炊食,没有米,那还能叫巧妇吗?我这个捉钱御史也是一样。”
他把自己比作巧妇,把钱比作将要下锅的米......温彦博注视着他,终于弄明白他说这话的意思,迟疑道:“你的意思是,陛下准许你动用这些钱?”
程俊见他想明白了,点头说道:“当然!不然我空手套白狼啊?巧妇还难为无米之炊,何况是我。”
他指了指周围地上的钱箱,接着说道:“这些公廨本钱,对我来说,就是巧妇下锅的米,毕竟陛下总不能分文不给,就让我去捉钱吧?真是如此,他就不是给我下差事,而是勒索。”
温彦博仔细琢磨了一下,觉得他说的有道理,说道:
“你说的是有些道理,但是,老夫还是要提醒你一句,这些钱都是官家的钱,你拿出二百万钱,去应付陛下交代你的差事,是在找死。”
程俊纳闷道:“我刚不说了吗,这二百万钱都是我赚的。”
温彦博扯了扯嘴角,直接戳穿他道:“你口口声声说你赚的,那老夫问你,如果这二百万钱是你赚的,那二百万的公廨本钱,去了何处?”
程俊道:“那些钱都被我拿去买东西了。”
温彦博追问道:“买的什么东西?”
程俊肃然道:“你无权过问。”
“……”
温彦博睁大眼睛瞪着他,指着身上的紫色官袍说道:“你看清楚,老夫是从三品的御史大夫,你说老夫无权过问?”
程俊正色道:“没骗你,你真无权过问,这是陛下直接交代给我的事,只有陛下可以问,除了陛下以外的任何人问起此事,包括温大夫你,我都不会说!”
“不对!”温彦博反呛道:“等会朝堂上,陛下要是问起这事,你回答还是不回答?陛下的话就是旨意,叫你回答,你不回答,就是抗旨不遵,你要是回答,那现在说给老夫听,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程俊疑惑道:“陛下为什么要过问我拿钱买了什么东西?”
陛下为什么要过问......温彦博咀嚼着他的这句话,想了想,没想明白,说道:“你挪用了二百万公廨本钱,陛下怎可能不会过问,总得知道钱的去向吧。”
“钱去哪了哪里,并不重要!”程俊脸色一肃,说道:“重要的是,这二百万钱是我拿给陛下,让他能顺利施行月俸钱新制度的,没有这个钱,陛下就只能废除月俸钱制度。”
程俊怕说的不够清楚,耐心解释道:“温伯父请你好好想一想,月俸钱是不是关系到百官的利益?猝然废除,百官心里能没有怨言?他们的怨言,是不是都冲着陛下?”
“我为陛下分忧,拿出了二百万钱,助他施行新政,虽然这笔钱是公廨本钱里的一部分,但是,也确实使月俸钱制度能继续施行下去,消弭百官怨言,使他们心里念着陛下的恩德。”
程俊拍了拍胸脯,道:“陛下是占尽好处的人,而我,吞苦入腹,二百万钱的亏空,我要自己想办法解决,陛下乃是天子,焉能看不出我的良苦用心?所以,陛下不可能过问钱的去向,即便是过问,也不可能像你刚才那样,问的这般详细!”
温彦博翻了翻白眼道:“说的冠冕堂皇,还不是挪用公廨本钱交付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