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二人的动机,显然是为巴结上官,以获得擢升的机会。”
“如果我没猜错,将杜景俭和公廨本钱绑在一起的法子,应该是朱坊正想出来的吧。”
林令史瞳孔猛地一缩。
程俊看到他的变化,便知道猜中,呵笑道:“至于这件事随后扩大,从勒令杜景俭还二百钱,变成他私吞五万公廨本钱,应该是你想出来的。”
“你利用职务之便,说动吏部侍郎刘林甫下达批文,然后带着六百多名捉钱令史跑来这里,却不想连杜家的门都进不去,看到刘林甫被我弄走,你便将希望寄托于长孙无忌。”
“你应该是回去告诉了长孙无忌,说你有办法坐实杜景俭私吞五万文公廨本钱的罪名。”
程俊看他额头上冷汗直流的模样,继续说道:
“长孙无忌是老狐狸,绝对不会授人以柄,所以他会说他觉得这件事确实有可疑之处,应该查个清楚,然后叮嘱你来查。”
“我说的对是不对?”
程俊问道。
林令史脸色苍白,不敢置信的望着程俊,他至少猜对了八分。
程俊接着道:“杜景俭涉及的本就是你手里的五万文公廨本钱,长孙无忌让你来查,合情合理。”
“大安坊位于长安县之中,他下达公文让长安令出面帮你,也是合情合理。”
“事情迟迟没有解决,他下达公文让大理寺少卿胡演过来看看,这做从中协调,更是合情合理。”
“这么多武官聚集在大安坊,他为了各方着想,所以请德高望重的太子少保李纲出面,谁能说他的不是?”
“说好听一些,他这叫顾全大局,一心为公。”
简直跟我一样大公无私......程俊心里默默说完,看向林令史说道:
“从方方面面来讲,确实如你所说,长孙无忌与此事有关。”
“但是,他早已经把他自己摘的干干净净,人家依法办事,应该得到陛下褒奖,而你的所作所为,却只会得到朝廷的严惩,你拿得出长孙无忌当面命令你栽赃嫁祸杜景俭的证据吗?”
程俊看他面色苍白的样子就知道他拿不出来证据,继续说道:“你拿不出来证据,却在这里意有所指你的所作所为都来自于按照长孙无忌的命令,按照我大唐律法,这叫诬陷!找死也不是你这样找的,再者,你觉得你提了长孙无忌的名字,我就会投鼠忌器?你这叫想得太多,长孙无忌会为了你这么一个无足轻重的人,坏了他自己的名声吗?你如果会下象棋的话,就该知道象棋有一招叫做弃卒保车。”
“而兵法中,这叫李代桃僵。”
马周喜欢下象棋,听他这么说,脸上露出笑容,觉得他的比喻很贴切。
李靖听到从他口中说出的李代桃僵四个字时,也是一脸悦然。
李靖不知道李代桃僵是三十六计之一,因为三十六计成书于明末清初,但他是武将出身,立即便明白这四个字是什么意思。
李代桃僵,出自汉代《乐府诗集·鸡鸣篇》。
原文是桃生露井上,李树生桃旁。虫来啮桃根,李树代桃僵。
意思是李树代替桃树受到虫害,保全桃树。
李代桃僵用在兵法里,便是付出小的代价,换取大的胜利。
程俊将林令史比作弃卒保车的“卒”,李代桃僵的“李”,意思很明确,这个时候的长孙无忌,不可能保他这个捉钱令史。
李靖越想越觉得这四个字精深微妙,有些意外的看着程俊。
这小子不仅能将兵法用的如此娴熟,还有自己的理解,总结出如此含蓄而精深的言辞,此子要是放在战场上,必有大将之风啊,这等人才当言官太可惜了。
程俊不知道李靖对他产生了浓厚兴趣,此时盯着脸色苍白的林令史,面露笑容说道:“林令史,我说这么多,没别的意思,就是想告诉你,你死定了。”
林令史心防彻底崩溃,脸上写满了害怕与恐惧,体若筛糠的跪在地上,磕头哀求道:“程御史饶命啊!”
“咦~”
程俊嫌弃的看他一眼,说道:
“我还是喜欢你刚才桀骜不驯的样子。”
林令史仿佛没有听到,继续磕头求饶着,程俊皱了皱眉,说道:“林令史我问你,如果你栽赃陷害之计成了,杜景俭跪在你脚下求你饶了他,你会不会饶他一命?”
林令史抬头激动道:“卑职会的,卑职真的会!”
程俊双手一摊:“但是我不会。”
林令史脸色顿时一僵。
程俊低头俯视着他,说道:“我这人平生就喜欢做两件事,一件事是要让凿过井的人,兜里能有盐巴,另一件事是要让亏过心的鬼,目中能有王法。”
“似你这等栽赃陷害,目无王法,为了一己之私,欲置他人于死地的亏心鬼,我能饶你,我大唐律法岂能饶你?”
程俊的声音如同袭来的一道锋利箭矢,林令史闻言顿时瘫坐在地上,面如土色。
…………
第一更。
第111章 夕阳下的落幕
马周闻言不由肃然起敬。
李靖眯起眼眸,心里更感觉他是个可以培养的好苗子,更坚定了刚才生出的想法。
“步问事,请你叫人将林令史,朱坊正二人,带回大理寺狱,收监候审。”
程俊转头对着站在旁边的中年大理寺问事说道。
中年大理寺问事由衷敬意抱拳道:“诺!”
等到他叫人进来,拖走面色苍白的林令史和晕厥过去的朱坊正,程俊看向董才亮,问道:
“董令史,你想不想去大理寺狱?”
董才亮面露惊恐,颤声道:“请程御史给卑职一条生路!”
程俊皱眉道:“外面这帮捉钱令史和你一样,祸害百姓,伤陛下仁德,你叫我如何给你生路?”
董才亮琢磨着他的话,小心翼翼说道:“程御史,卑职可以出面作证!”
程俊露出饶有兴味之色道:“作证?怎么讲?”
董才亮赶忙道:“卑职身为捉钱令史,确实有伤百姓,但从未害死过谁,外面那些捉钱令史跟卑职不一样,他们为了能够敛到钱财,得到官职,手段无所不用其极。”
程俊沉吟道:“你的意思是.....要告发他们?”
董才亮语气斩钉截铁道:“卑职就是要告发他们!”
程俊转头问道:“步问事,这件事你怎么看?”
“此事重大,卑职不敢做主。”
看到程俊挑眉,步敢当心头一惊,连忙改口说道:
“不过按照惯例,董才亮是向御史台告发那六百多名捉钱令史的罪行,御史台有留问之权,事情没有查明以前,可以先将他们下狱,由于御史台无狱,都是将疑犯寄放于大理寺,如果程御史要抓他们的话,卑职可以代劳!”
程俊满意点头道:“那就抓人吧!”
“诺!”
步敢当心中一松,快步走到杜家大门门口,对着百名大理寺问事大喝道:
“来人,把这些捉钱令史,全部抓起来!”
“诺!”
一百名大理寺问事们当即抱拳,拔出腰间的唐横刀,配合有度的将六百多名捉钱令史围在中间。
六百多名捉钱令史又惊又怒。
“我们没有犯法,凭什么抓我们?”
“我们要上告!”
“你们无权抓我们!”
李靖这时走了出来,目光冷冷的看着他们,说道:“抓你们自然有抓你们的道理,你们觉得有冤屈,也不该在这里嚷嚷,大理寺狱才是你们鸣冤的地方!”
说完,他看向身穿紫袍的段志玄,说道:“志玄,你带人帮忙,送他们去大理寺狱!”
“好!”
段志玄咧了咧嘴,当即带着武官们走向了六百多名捉钱令史。
看到段志玄带着五十多名魁梧武官走了过来,众人顿时噤若寒蝉,他们跟大理寺问事不一样,惹毛了他们,可是会挨打的,只得乖乖的去往大理寺狱。
还是他们靠谱......程俊目送武官们和大理寺问事一起,押着那些捉钱令史离开,随即整理好书写的十张纸,递给马周说道:
“宾王兄,还得辛苦你一下,将董才亮带回御史台,交由温大夫定夺。”
“还有,你记得告诉温大夫,我现在是奉旨捉钱,他听了会明白该怎么做。”
“好,我现在就去!”
马周点头接过纸张,放到怀中之后,便立即动身离开杜家,骑马回往御史台。
程俊看向身旁的李靖,语气诚恳道:“李伯父,这次多谢你能来帮忙。”
李靖笑道:“好贤侄,不必客气。”
程俊一怔,有些奇怪李靖态度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好,小心翼翼道:“李伯父是不是遇到什么难事,要是能用到小侄的,小侄绝对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李靖笑眯眯道:“老夫这里确实有一个难事。”
程俊好奇道:“是公事还是私事?”
李靖道:“公事,改天你来兵部找老夫。”
程俊爽快点头,“小侄一有空就去!”
李靖满意笑了笑,“事情既然解决,老夫先回去了。”
“我送送你。”
“好!”
程俊将他送到门外,此时来的武官之中,只剩下李靖一人,以及庐陵公主。
“伯母,这次多亏有你帮忙,不然这件事都摆不平。”
程俊走到庐陵公主面前,感激道:“以后乔家的事,就是我的事,有用得到小侄的地方,尽管吩咐!”
“好说,好说!”
庐陵公主捂着嘴唇一笑,听他的话只觉得倍感舒坦,说道:“若是没别的事,本主回去了。”
“好的伯母,改天小侄一定登门道谢!”
等到李靖和庐陵公主上马离去,杜家门口,霎时一空。
此时门外就剩下程处默、程处亮兄弟,和尉迟宝琳。
尉迟宝琳在旁边看完整个事件的经过,愈发对程俊感到佩服,惊叹道:“处侠兄,你是真厉害,你过来没多久,就把事情给平了,我要是有你这能耐,我爹肯定不会打我!”
“宝琳兄谬赞。”
程俊一笑,指着杜家大门说道:“咱们进去说?”
尉迟宝琳摆手道:“我就不进去了,我得赶紧回去,我估计我爹等不及想知道这边到底发生了什么。”
程俊颔首道:“你路上小心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