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俊缓缓道:“不激怒他,你我怎么能这么轻松离开刑部狱?”
他在刑部狱里,之所以询问崔越是不是跟刑部这位员外郎有过节,就是为了弄清楚王良究竟是在拖延谁的时间。
如果是在拖延崔越的时间,他并不反对趁此机会摸鱼。
但是,崔越的回答让程俊意识到,王良是在拖延他的时间。
虽然不明白王良为什么这样做,但程俊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对方越想做成的事,就越不能让他做成!
崔评事露出恍然之色,果然和他想的一样,拧起眉头,替他担心道:“可是这样做对你不利啊,等会面对陛下,陛下责问起来,你如何是好?你这不是腰带挂脖子,没地找死吗?”
程俊反问道:“崔评事,你觉得我在刑部狱里说的话有问题?”
崔评事不解道:“难道不是?”
“当然不是,我是真心觉得宋学厚该死!”
程俊说罢,看着近在咫尺的承天门,大步走了过去。
崔评事望着他的背影,琢磨着他的话,仍旧没有头绪,脚步加快跟了上去,心里很好奇他刚才为什么会这样说。
此时看守宫门的人换成一个年轻的城门郎,对方派人通禀之后,李世民的旨意下来,召他们入宫!
很快,三人来到了甘露殿外。
大殿之内,紫袍太监站在白玉阶下。
李世民坐在龙榻御座上面,手里捧着一本奏折,低头端详着上面的内容,听到脚步声方才抬起头,对着他们三人招了招手。
“臣等拜见陛下!”
刑部员外郎王良、程俊、大理评事崔越同时作揖道。
“三位爱卿免礼平身。”
李世民放下奏折,目光犹如藏在鞘中的宝剑,打量着他们三人,当看到王良竟然没戴官帽,挑了挑眉头,问道:
“王爱卿,你头顶的官帽去哪了?”
王良眼眶一下子红了,声音哽咽道:“臣的官帽,被程俊给打掉了!”
“臣是从六品的刑部员外郎,按照官阶品级,是他的上官,他对上官动手,是以下犯上,请陛下对程俊严惩不贷!”
李世民闻言转头望向程俊,拧起眉头,怎么又是这小子,让他去审理刑狱,他也能惹出事。
但毕竟是自己选的御史,哪能遂了王良的意,李世民摆手道:
“程俊只是打掉了你的官帽,又不是打了你,你告他以下犯上没有问题,但朕不能不问青红皂白,就惩治于他,兼听则明,偏听则暗,这个道理还需要朕教你吗?”
说完,他望向了程俊,板起脸庞道:“怎么回事?”
程俊沉吟道:“臣说了王刑部几句,他就吐血了。”
吐血?李世民愣了一下,转头看向王良,这才发现他穿的绿袍上面,竟然还有血迹,嘶了一口凉气道:“你把他打的内伤了?”
“臣没动手,就说了他几句而已。”
说也能把人说的吐血?李世民有些不信,看向了崔越。
崔评事道:“程御史说的是实情。”
李世民这才不得不信,扯了扯嘴角,说道:“说正事,你们跑来见朕,是要朕做什么?”
“臣请陛下替臣主持公道!”
中老年人王良捧起手中的卷宗,语气激动说道:“刑部狱中关押着一名犯人,名叫宋学厚,这是他的卷宗,请陛下龙目阅览!”
张阿难立即拿起卷宗,走到李世民身边,放在了御案上。
“过失杀妻......斗杀罪,徒三年......大理寺的判决没有问题,要朕主持什么公道?”
李世民看完,有些疑惑的问道。
“臣也觉得此案无冤!”王良指向程俊,语气激动道:“可是程俊却说,大理寺判决有问题,宋学厚不该徒三年,应该立即处死!臣与他争辩,他却怒骂于臣,还打掉了臣的官帽!请陛下为臣做主啊!”
第75章 给你改判了,死刑!
李世民转头看向程俊,问道:“你觉得宋学厚应当处以死罪?”
程俊斩钉截铁道:“是!”
“理由呢?”
李世民低头再次翻看卷宗,还是没有看出有纰漏的地方,说道:“朕觉得这卷宗判决都没有问题啊。”
程俊肃然道:“臣请陛下先派人带宋学厚上殿!”
李世民见他想要和宋学厚对薄殿前,心中更加好奇他的自信是从哪来的,说道:“准奏。”
“阿难,去把宋学厚带过来!”
“奴婢遵旨!”
张阿难领旨离开大殿,带着两名皇宫侍卫去往刑部狱。
没过多久,两名皇宫侍卫押着身穿囚服,手脚戴有镣铐的中年秀才宋学厚跟在张阿难身后,走入甘露殿。
“罪臣宋学厚,拜见陛下!”
宋学厚惶恐不安的行礼,他按照刑部员外郎的指示,在刑部狱中拖住大理评事和监察御史,却没想到竟然因此被带进皇宫!
这时,王良走到他面前,板着脸庞大喝道:“宋学厚,陛下问你什么,你就回答什么!老实回话!不许有半句虚言!”
宋学厚看到他的眼神,瞬间领悟,连忙道:“我一定明白回话!”
程俊将他们二人的对话和神色听入耳中,看在眼里,呵笑道:“王刑部,你给他递话的样子,真像是在撒娇啊。”
咦......李世民露出嫌弃之色。
王良一直观察着李世民的脸色,见他一脸嫌弃,顿时脸色一变,立即辩解道:“陛下,程俊是在血口喷人!”
李世民当做什么也没有听到,转头望着程俊道:“朕觉得此案无疑点,没有什么要问的,你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
“臣遵旨!”
程俊拱了拱手,然后走到宋学厚面前,问道:“宋学厚,本官奉旨问你话,你必须老实回答!”
宋学厚再没有刚才在刑部狱的嚣张,低眉顺眼道:“请上官问询。”
程俊道:“你多大年龄?”
宋学厚不敢隐瞒:“三十五。”
“什么身份?”
“秀才。”
“住在何地?”
“长安城长安县昌明坊中。”
“你犯何罪?”
“斗杀罪。”
“杀的谁?”
“我的妻子。”
“你妻子何人?”
“袁氏。”
程俊问道:“你为何杀妻?”
宋学厚想也不想,将烂熟于心的措辞脱口而出道:“那天,我在家喝酒,喝的有些多,她便心生不满,对我出言不逊,我想管教管教她,却不想她竟敢还手,我气上心头,没忍住力气大了一些,结果失手打死了她。”
李世民闻言,望向了程俊,以宋学厚的供词,大理寺的判决是一点问题都没有。
程俊继续问道:“刚才在刑部狱中,你当着本官的面,以及大理评事,刑部员外郎的面,详细描述过斗杀罪,可见你对我大唐律法很是熟悉,根本不似你在刑部狱中所说的不懂唐律,本官问你,知道不知道什么是故杀罪?”
宋学厚闻言脸色一变,慌张了起来,“我不......”
不等他说完,程俊打断他的话,肃然提醒道:“陛下面前,你若是撒谎,就是欺君!”
宋学厚将涌上喉咙的话又咽了回去,低头改口道:“我知道。”
故杀罪,就是故意杀人,罪犯按律当斩。
程俊望着他道:“你既然知道什么是斗杀罪,什么是故杀罪,你就应该清楚,比起故杀罪,斗杀罪罪名较轻,且你只需一口咬定是过失杀人,便只需坐牢三年,对是不对?”
“不对!”
宋学厚立即反驳道:“我就是过失杀人!不是故杀!”
程俊问道:“既然你执意说是过失杀人,本官就再问你,斗杀之罪,乃是二人打斗过程中将对方打死,你刚才说,你当时以管教妻子名义,对她大打出手,最后将对方打死,对不对?”
宋学厚点头道:“对!”
“现在你告诉本官,当时你的妻子有没有还手?”
“有!”
程俊又问道:“当真有?”
宋学厚斩钉截铁道:“当真有!”
他的问询技巧和风格,和刘祥道很像,该不会是从他那偷学的吧,好小子,把刘祥道气进了太医署不说,还偷学他的问询技巧......李世民不由对程俊刮目相看。
这时,李世民看到程俊转头神色严肃的望着自己。
“陛下,臣请派人扒掉宋学厚的衣服!”
“准奏!”
在得到李世民的眼神示意下,紫袍太监招手叫进来两个皇宫侍卫,将宋学厚的衣服扒了下来。
宋学厚惶恐不安,抱着双臂,有些不明白程俊为什么这样做。
这时,程俊的声音传入耳中:
“宋学厚,本官刚才再三问你,你的妻子有没有还手,你说有,那你就告诉本官,为什么你的身上,没有一点伤痕?”
话音甫落,李世民望向了宋学厚,眸光一亮,“原来如此!”
如果宋学厚说的是真的,他是在与妻子互殴的过程当中,失手将对方打死,那么他身上也应该留下被他妻子打伤的痕迹。
可是宋学厚身上,竟然连一点抓伤都没有!
可见他刚才是在撒谎!
这是宋学厚对他的结发妻子单方面的殴打,是故意杀人!
好小子......李世民改变老眼光,用新眼光多看了程俊几眼,还真被他找出证据了,而且还是确凿的证据!
大理评事崔越一脸钦佩望着程俊,钦佩他的胆大,更钦佩的细心,旋即看向了宋学厚。
此时的宋学厚,嘴唇发颤,体若筛糠,脸色苍白。
程俊走到他的面前,见他这副模样,就知道他已经害怕了,但并不打算放过他,严肃说道:“相争为斗,相击为殴,交斗致死,始名斗杀;你妻子没有还手,显然不符合相争和相击,而你打她时又心怀怨怒,所以你的罪名,不应是斗杀罪,应是故杀!”
“所以你不应该只坐三年的牢,应该处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