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宫没有谬赞,而是在说事实。”
长孙皇后摇头,又问道:“你儿子气晕王珪的事,你还不知道?”
程咬金睁大眼睛道:“王匹夫......啊不是,王珪被我儿气晕了?什么时候的事?”
长孙皇后见他真的不知道,便将事情始末讲了出来。
听完她的话,程咬金再次懵了。
把王珪气进太医署,在二百多名才俊参加的御史选拔中独占鳌头?
指使武官之子殴打文官之子而无罪脱身?
最后参了皇后娘娘一本......不对,是两本,一本参的陛下无话可说,一本参的皇后娘娘心悦诚服?
程咬金听得瞠目结舌,“这还是我儿吗?”
“本宫也很好奇。”
长孙皇后好奇问道:“知节你是什么人陛下清楚,本宫也清楚,你擅长的是兵家武道,而不是文墨言辞。”
“按理说你儿子应该跟你一样,怎么程俊对文墨言辞这么擅长呢?”
程咬金忽然陷入沉默,许久才说道:“可能......跟他娘亲有关。”
“宿国夫人?”
长孙皇后凝起双眸,记起来去年也就是贞观二年的六月,程咬金的夫人孙氏病逝,不解道:“你说程俊擅长文墨言辞,跟他娘亲有关是什么意思?”
程咬金沉声道:
“皇后娘娘有所不知,这些年来为了大唐,臣追随陛下南征北战,家里的一切事宜都是臣的妻子操持,所以臣的三个犬子对他们娘亲的感情更深。”
“去年六月时,臣的妻子病逝,臣的长子、次子还好一些,唯独程俊性情大变,足不出户,每日把自己关在屋子里,苦读诗书。”
程咬金并没有因为程俊今日的成就而感到高兴,反倒是低头黯然道:“要臣说的话,程俊现在能言善道,也是跟他这一年来读书有关。”
“原来如此……”
长孙皇后恍然大悟,随即又问道:“本宫还是有些好奇,程俊为何会在他娘亲走后,变得这般刻苦读书?”
程咬金反问道:“皇后娘娘知道程俊穿的那件绣有云纹的青色长衫吗?”
不等她回应,程咬金自问自答般的继续说道:“那青色长衫是臣的妻子临终前给三个犬子准备的,长衫上面的云纹,是她生病时一针一线绣上去的。”
长孙皇后喃喃自语道:“青衫云纹......平步青云之意啊,宿国夫人是想她的三个孩子,能成为栋梁之才。”
“正是如此。”
程咬金双拳紧握放在膝盖上,微微弯腰低着头道:“臣很清楚的知道,她是想亲眼看到那三个犬子成为栋梁之才,只是她命浅福薄,没有等到他们成为栋梁之才的那一天。”
长孙皇后忽然感觉自己不该问的,一时间感觉胸口郁气凝结,说不出来的酸楚,许久长叹了口气道:
“年少不知父母恩,半生糊涂半生人。”
“程俊是真的懂了她娘亲寄托在他身上的不舍和遗憾,所以才苦读诗书,如今他已经成为御史,宿国夫人该欣慰了。”
“你也应该高兴。”
程咬金抬起头,也抬起了双手,手背擦了擦脸颊上的泪痕,咧嘴道:“臣心里高兴着呢!”
“如此最好。”
长孙皇后看着他的模样,眼睛也有些红了,转头叫来一个宫女,说道:“你去尚衣局传本宫的懿旨,叫尚衣奉御来一趟立政殿。”
“诺!”
宫女应诺一声,快步离开立政殿。
“知节,你若是不着急,且在此处等一会再走。”
长孙皇后亲手倒了一杯茶水递给他,语气温和的说道。
“诺!”
程咬金点头应诺,接过茶水喝了起来,这一次的茶水,他喝的心安理得,可又喝的有些难受。
很快,一个穿戴乌帽和圆领红色官袍的三十来岁男人,脸色肃然的走了进来,作揖行礼道:
“臣尚衣奉御阎立德拜见皇后娘娘!”
随即他又对程咬金抱拳道:“知节兄,好久不见了!”
程咬金笑着回礼道:“是有些时日没见过立德老弟了。”
二人当初都是秦王府的人,阎立德当时担任秦王府士曹参军,他们是老相识了。
程咬金看向长孙皇后,有些不解她叫阎立德来做什么,作画吗?如果是作画,应该叫他弟弟阎立本过来才是啊......
长孙皇后缓缓说道:“立德,本宫交代你一件事。”
阎立德肃然道:“请娘娘吩咐!”
“本宫要你做几件衣服......”
第30章 你是怎么说服公主道歉的
皇宫外。
尉迟敬德让侍卫拿来两个胡凳,和他坐在宫门旁边,然后从怀中掏出一张用布帛包裹的胡饼,打开递给他说道:
“来,处侠贤侄,吃完了好上路。”
“……”
程俊注视着他,感觉他像是在给自己送断头饭,语气诚恳道:“尉迟伯父年纪大,你先吃。”
尉迟敬德摇头道:“老夫不吃。”
我也不想吃啊......程俊找了个借口道:“我在乐云楼已经吃过了。”
尉迟敬德没有强逼着他,将胡饼用布帛包裹起来放进怀里,说道:“既然不吃饼,那你记得多喝点汤。”
这汤该不会说的是孟婆汤吧......程俊扯了扯嘴角,说道:“尉迟伯父,你想对小侄说什么就尽管说,别绕弯子。”
尉迟敬德严肃道:“那老夫就直说吧,你死定了!”
可真够直接的......程俊干笑了一声,“其实还没到那个地步......”
尉迟敬德叹了口气:“不是老夫说你,你这次做的确实有些过火,你参皇后娘娘一本也就罢了,你竟然还敢参她第二本,还是当面,你真当皇后娘娘是捏出来的泥人?”
程俊沉吟道:“尉迟伯父你知道的,陛下是从谏如流的明君,娘娘是贤后,自然也听得进去谏言,所以问题不大。”
尉迟敬德觉得他还没有意识到究竟捅出多大的窟窿,耐心说道:
“处侠贤侄啊,你还年轻,有些道理你还不懂,今天老夫教教你,你知道什么是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吗?”
“这两句话结合起来意思就是臣子对天子要像是儿子对父亲一样,爱敬顺从,天子如父,皇后如母,你参皇后一本,就像是儿子骂娘,咱大唐律法可是写的,骂祖父母父母者绞!”
“你以为你爹真想打你?还不是想借打你这件事,平息你惹出来的风波。”
尉迟敬德哼哼道:“现在倒好,本来事情都要平息了,结果你又参了皇后一本,你说你爹能不生气吗?打死你都是你活该!”
程俊摇头:“尉迟伯父,你的这个说法我不认同。”
“礼记云:‘父母有过,下气怡色,柔声以谏,是孝子之道也’,意思是说,父母有了过失,子女应该和颜悦色柔声细语的劝谏,做到这一点就是孝子。”
“尉迟伯父刚才说天子如父,皇后如母,对待他们要像是对待父母一样,现在皇后娘娘有了过失,我和颜悦色柔声细语的向她劝谏,不是做足了臣与子的本分吗?”
程俊一脸无辜道:“所以我不仅没做错,还证明了我是一个良臣,更是一个大孝子啊。”
“……”
尉迟敬德怔然,“你说的有道理,但我怎么突然想揍你呢?”
程俊解释道:“这就叫言官遇上兵,有理说不清啊。”
“你要这么说,我就觉得你更欠揍了。”
尉迟敬德揉了揉有些发硬的拳头,说道:“谁对谁错,现在争执没有多大意思,你爹现在一肚子火气,你要紧的是先离开长安城,这样吧,你先去老夫的封地躲几天,等风波过去了你再回来。”
程俊不假思索道:“尉迟伯父的好意小侄心领了,但是我不能逃。”
尉迟敬德讶然,“你当真不怕死?”
程俊无奈道:“尉迟伯父你莫是忘了,我爹不仅是宿国公,还是三品的右武卫大将军,他要想找到我,怕是一天都用不了。”
“何况我是御史,陛下当面给我的口谕,要我明天上朝,我现在逃了就是抗旨不遵,死得更快!”
尉迟敬德哦了一声,遗憾说道:“看来老夫真要去程府吊唁了。”
程俊迎上尉迟敬德的目光,从他眼中看出戏谑之色。
果然,武将精明的很,只是没有文官那么滑而已,可一点都不蠢......程俊霎时明白尉迟敬德已经猜到了,干笑了一声。
尉迟敬德拍了拍他的肩膀,呵呵道:“看你这样子分明有恃无恐,你都不怕,老夫替你担忧个屁!”
程俊恭维道:“尉迟伯父慧眼。”
这时,远处忽然传来马蹄踩在地面的哒哒声音。
程处亮坐在马背上,跟在那名前去传旨的宫女身后,朝这边策马而来。
“二哥,这边!”
程俊望着在不远处翻身下马的程处亮,挥了挥手。
程处亮激动的跑了过去,“三弟,你还活着呢!”
“……”
程俊将到嘴边的问候咽了回去。
宫女翻身下马对程处亮说道:“程二郎,请在这里稍后。”
“好的!”
程处亮连忙抱拳回应。
等到宫女牵着马匹没入宫门,尉迟敬德走到二人身边,好奇道:“处亮贤侄,你怎么来了?”
“尉迟伯父也在啊,”程处亮挠了挠头道:“我也不知道,那个宫女刚才跑到府上说有皇后娘娘的懿旨,让我跟她过来,其他的一句都没说。”
尉迟敬德斜看了程俊一眼,知道这件事肯定跟他有关系。
嘎吱!
这时,宫门开启的声音忽然在三人背后响起。
众人回过头望去。
宫墙红漆处,像是盛开了一朵白色梅花。
少女身穿白底花纹胡服,手里拎着一个食盒走了出来。
其实她过来有一会,在看到程家父子在宫门口险些打起来,有些害怕,没敢出来。
这时见程处亮到了,她方才从宫门后走出。
“见过公主殿下。”
三人看到她,立即行礼。